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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只一瞬,陆明朝就打消了念头。
  情之一事上,陆垚就是个冷血没有感情的家伙。
  明媚灿烂如乐荣县主,还是莫要自讨苦吃了。
  若问陆垚最在意的女子,毋庸置疑,一定是陆明蕙。
  在意到想陆明蕙死。
  简称在意死。
  再说了,莲花镇还有一个苦苦等待的卫棠。
  “对了,我跟你讲讲舒大监的风流韵事。”乐荣县主清了清嗓子,扯了扯陆明朝的袖子。
  陆明朝嘴角微微抽搐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你确定是风流韵事?”
  乐荣县主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陆明朝向琥珀投去一个眼神。
  琥珀将锦盒放进矮柜后,躬身掀开车帘,离开了车厢。
  “舒大监祖籍江南,年幼天资奇绝,拜得俞山长为师后,除却游学,绝大多数时间仍居江南。”
  “金陵十里秦淮,桨声灯影,万种风情。”
  “秦淮河花魁争奇斗艳一掷百金,只为求束发之年的舒愿一首诗词一纸墨宝。”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用此句来形容秦淮河上的花魁娘子丝毫不夸张,但就是这样的花魁娘子在求着为舒愿一掷百金。”
  “舒愿好酒,却不好女色,不缺银钱。”
  “金陵红袖招的花魁娘子另辟蹊径,苦学酿酒之术,竟真的误打误撞酿出了烈而不涩,甘而回味的美酒。”
  “红袖招的花魁娘子以一坛酒换了舒愿两句诗。”
  “仅两句。”
  “没有人知道那两句诗的具体内容。”
  “只知,红袖招的花魁娘子半月后自赎其身,挥别繁华金陵,隐入一隅默默无闻之小县城,用所剩不多的积蓄开了小小的酒肆。”
  “取名倚斜桥。”
  “这就是束发之年的舒愿。”
  陆明朝敛眉垂眸。
  当时年少春衫薄。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花魁娘子凭栏挥红袖,招来了舒愿的诗句。
  得诗足心意,花魁娘子赎身酿酒,等那个骑马倚斜桥的良人。
  重逢之日,饮佳酿。
  陆明朝能想象出束发之年的舒愿是怎样的意气风发,倜傥风流,轻狂不羁。
  最起码,束发之年的舒愿是自由的。
  是那种欲上青天揽明月,与仙人坐而论道的自由。
  没有人能束缚,也没有人能让舒愿为之牺牲的自由。
  在阿砚口中的,北疆劳军的舒愿,是烈酒一杯诗一篇,淋漓满襟袖,风骨自在身的名士。
  依旧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但风筝的线却不在舒愿自己手中了。
  舒愿本可以成为世间仙人的。
  究竟是舒愿作茧自缚,心甘情愿将线交出,还是……
  她所识的舒愿,是去的了高处,也来得了低处的自赎自救的可怜人。
  当年红袖招花魁娘子的自赎自救,改头换面,涅槃而生,原来就是舒愿的一生。
  世上之事,还真是凑巧。
  陆明朝幽幽的叹了口气。
  乐荣县主不知陆明朝摇曳的思绪,眨巴着亮晶晶的星星眼,一脸的艳羡和怅惘。
  “只可惜,无缘得见那样的舒愿。”
  乐荣县主有记忆后,舒愿就是在景襄帝身边形影不离沉默寡言的大监。
  唇红齿白,清秀的如雪地红梅。
  但,舒愿一直是垂着头,弯着腰的。
  谦卑又恭谨。
  年幼,她不懂事。
  年节宫宴,她见舒愿事无巨细的为景襄帝布菜斟酒,面无表情的冷眼旁观着大殿的喧闹嘈杂、轻歌曼舞。
  她问外祖母,舒大监是不是不喜欢热闹。
  外祖母说,这是不属于外祖母的热闹。
  初时,听不懂。
  后来,年岁渐长,知舒大监生平事,才理解了外祖母的话。
  净身入宫,舒大监只能是舒大监。
  那段曾经璀璨夺目、显赫一时的往昔,如今已化为虚无缥缈的烟尘与沉寂的泥土,被岁月悄然埋葬。
  舒大监,便是这尘埃落定后,挣扎着从泥泞中爬出的灰头土脸、苟延残喘之人。
  所有光鲜亮丽的场合,都不再接纳舒大监。
  舒大监能做的就是在阴暗的角落里,日复一日蜷缩着活下去。
  “后来呢?”陆明朝敛起思绪,轻声问道。
  “后来……”乐荣县主沉吟片刻,压低声音“后来,舒愿随俞山长入京。”
  “俞山长,短暂的任太子少师。”
  “舒愿是俞山长留给太子的伴读。”
  “舒愿一光遮万光,文英殿里,舒愿是难以逾越的高山,是可触不可及的耀日。”
  “文英殿的夫子对舒愿赞不绝口。”
  “一光独耀,万光皆黯。”
  “外祖母说,她从未见过似舒愿这般悟性高到令人发指的少年天才。”
  “谁又能对光无动于衷呢。”
  “要么摧毁,要么融入。”
  “谁也没想到,舒愿和太子会……”
  乐荣县主欲言又止,避而不谈,继续道“舒愿净身入宫,天下读书人怒斥他自甘堕落,以他为耻。”
  “俞山长将舒愿逐出师门,不再承认曾有徒名舒愿。”
  “这些你应该隐约听闻过一二。”
  “我想说的是那位从良的红袖招花魁娘子,倚斜桥的酿酒东家。”
  陆明朝的心狂跳不止。
  “她不远千里来上京了。”
  “在舒愿净身入宫的三月后。”
  “算算时间,应该是她听到消息后,就马不停蹄赶路了。”
  “她没有见到舒愿,舒愿甚至不知她的到来。”
  “她在成禅寺吃斋念佛茹素穿素,为舒愿祈福,抄百遍佛经。”
  “整整半年。”
  “年关月,冒着风雪离京。”
  “她死了。”
  “她砸碎了倚斜桥所有的酒,举火自焚。”
  “母亲曾跟外祖母讨论过酿酒娘子。”
  “母亲说,酿酒娘子是在祈求舒愿往后余生,岁岁平安。”
  “外祖母说,酿酒娘子是在悼念物是人非的舒愿,超度亡灵,往生净土,得以安息。”
  “她来,舒愿不知。”
  “她死,舒愿也不知。”
  舒愿真的不知吗?
  陆明朝扪心自问。
  舒愿的手稿中出现过倚斜桥三字。
  陆垚笑问,骑何马倚何斜桥待何人。
  舒愿笑答,平生事,无外乎东西南北,杯酒长精神。
  也许,舒愿后来知道了。
  “外祖母告诫我,万不能学景襄帝,也万不能学舒大监。”
  “本可君臣相得,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到头来,一地污名,困缚一生。”
  “不殉葬,天下也没有舒大监可去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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