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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〇〇五


炎夏转瞬即至,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带来了一船自己精挑细选的玩意儿。每年入夏时他都会带着这只巨大的邮轮漂洋过海来到这个国家,然后在由他投资建造的京畿最为奢华的酒店里住上整整三个月,以便尽情享用这里的美酒与美人。他的顶层套房夜夜笙歌,没人可以拒绝这个英国人永无休止的热情,还有他那根永不疲倦的大家伙。他的到来令这条京畿之内最繁华的街道人声鼎沸。一半的人为了亲眼看看传闻中有着金黄色头发和冰蓝色瞳孔的野人究竟长了一副什么模样,另一半人则心心念念他所带来的一整船稀奇古怪的宝贝。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是个足具商业头脑的精明人士,他每年都会提前交代自己在这里的买办为他租下这条街最贵的一处商铺,然后不计成本的大肆装修一番,他会亲自设计铺子,并力求将英国时下最流行的颜色全都用上。他甚至会从世界各地采购装饰材料。当他在贴满黑白马赛克瓷砖的墙壁上见缝插针地挂起德国制造的毛瑟枪与法国时下最流行的毛呢披肩时;在冰蓝水晶制成的陈列柜里庄重地摆放着日本铸造的纯黑武士刀与意大利设计的名贵珠宝时;在木制脚架与金属网格拼接而成的高柜上拥挤地堆放起俄国酿造的伏特加与英国本土的骨瓷碗盏时;在置于边角休憩区的纯金盘子里装上点缀着美国大颗蔓越莓的奥地利酒心巧克力时,整间屋子顿时显露出一种因花里胡哨而变得十分荒谬的高贵感。他甚至买到了一张极其稀有的土耳其手工编织挂毯,但他好像搞错了用途,它本应被挂在室内最显眼的地方,而不是丢在门外留给顾客抹蹭鞋底。他那玻璃与金属拼接而成的展示台上陈列着大大小小价格不菲的进口货。为此,他还设计了海报与传单,上面绘制着将要出现在这次展销会上的重头戏码。他从不注明价格,因为他知道即将来访的都是这个国家最为富有的阔少与千金。当然,明码标价在他们面前实属多此一举,他们甚至会嫌弃这种公道的做法,因为每个人都愿意喊出自己的最高出价,以便彰显自己高贵的身份。而这一点在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看来却感到十足滑稽可笑,简直蠢傻至极!但他终究不会言说出来,即便是用没人听得懂的英国腔。事实上,他十分尊重自己的顾客,热情且真挚,就像尊重他所信仰的上帝一样。值得一提的是,这次他带来了更为新潮的玩意儿——口红与粉底。毫无疑问,盈足囤货并没稳住疯狂的抢购,确切的说,这两样产品仅于店铺开张的第一个上午便在无数贵族的追捧下率先售罄。他一直十分明白,女性才是他最重要的客人,虽然将其勾入囊中的并不全是女性。这间铺子只用了三天便售空了原计划要卖上半个月的货物。赚得盆满钵满的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已然笑的合不拢嘴,最终的成交价格远比他所预计的数字多出了整整六百倍,这全要仰仗来自天南地北富家公子与千金小姐挥金如土般的疯狂消费。当然唯利是图的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在他看来,任何于财富面前所展现的满足与收敛都是对有限生命□□裸的亵渎,因此倾销行为必须是双向的,他几乎用掉在这里赚到的所有金钱用以购买最上等的烟丝、茶叶与白酒,因而六百倍这个数字待到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回到故土之后,起码还要翻上一番。

        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习惯在进入夏至的第二个周末进宫面见龙帝,带着那只装满了宝贝的大箱子,但不同的是,这些宝贝并非用于兜售,而是用于进贡。他始终知道自己必须讨好的是谁。这回也不例外。他将一只十分别致的轮船模型献给了龙帝。龙帝用他去年献给自己的放大镜细细观察着这艘巧夺天工的工艺品,他并未将好奇心放在没有排桨、桅杆与帆的轮船该要如何航行这件事上,而是思忖起他们是如何将一扇可以自由开阖的窗户做成如指甲片一般大小的尺寸。不过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的进贡礼单上并非只有这艘奇怪的,看似无法航行的工艺船,他还带来了马戏与小丑,这才是最讨龙帝欢心的玩意儿。欣赏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精心设计的马戏表演几乎成了皇宫里每年夏至最令人期待的事情。期间花样不穷,笑料百出,即便许多不苟言笑的冷面大臣在面对滑稽的表演时也时常掩面不禁。实际上这场隆重的表演并非为了满足龙帝与诸多王公大臣的兴趣,而是为了龙帝的独女——仅比太子晚出生不到一刻钟的孪生妹妹——美丽而又无上尊贵的公主——九千年来唯一一条雌龙精心准备。她本应是一只凤凰,不过据产婆所说,她出生时脊柱上的的确确有着一条浅黄色的龙鳞,因此她并不是凤凰。初生的龙鳞还不是金光闪闪的样子,那一定是粘稠的羊水所致。这位尊贵的龙女经过数十年的“精心呵护”,现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她的一颦一笑仿佛牵动着所有人的喜怒哀乐。此时的她已然端庄地坐在龙帝的身侧。龙帝才刚刚才是适应了没有太子承欢膝下的日子,便已然将自己全部的溺爱与圣宠全部赐予了这位拥有绝世芳容的独女,即便他并不想那样做。不过,仍有件事值得一提:这是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苦苦追求龙女的第六个年头了。

        不过于龙女来说,她并不喜欢如此张扬甚至不乏色情噱头的马戏,她仿佛对一切扑面而来的真情假意都无动于衷,包括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那热烈而直白的追求。龙帝唐突而做作的溺爱并未令她忘乎所以,因为她始终知道,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并未因成为太子的替代品而变得举足轻重,依旧卑贱得有够多余。她来到这里只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目的,她必须紧紧抓住这个在她看来为数不多良机。龙女不时地瞥向高台左侧距离自己不远处的一排宾客席位,她的眼睛停在了第一排左数第二张椅子上。那张椅子紧挨着举足轻重的首领议政王大臣,上面坐着一个衣着与行止都十分收敛的年轻男子。比起一众张牙舞爪、笑歪了嘴脸的纨绔子弟,他安静的就像一只被无数猛兽围困的兔子,即便满场之中唯有他才是最有资格张狂的人。龙女早已芳心暗许,誓要嫁他为妇,并笃定此情终身不渝,而这个被龙女钦点的年轻男子正是首领议政王大臣的独子——吕梦芳。

        即便只是远远的,且必须不着痕迹的看着他小半个晚上,也能令龙女怦然心动。但迟钝到木讷的吕梦芳不知是出于礼节、畏惧,还是有意躲避,他的脑袋仿佛落了枕一般,始终朝向右侧临时搭建的高台,然后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看完整场于他而言毫无意义的滑稽表演。实则他只需有意无意的扭一下头,甚至装作活关节与筋骨的样子,便可感受到龙女的热烈的倾慕之思。可他仍然像块木头。龙女的芳心只得被这样被一个十足蠢笨的男人无意间践踏在脚下,今晚又不知要为他留下多少眼泪。

        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在表演即将到达尾声时,加入了一个新奇的互动环节,他需要两位嘉宾上台,配合自己表演一段神秘的魔术。这在英国是时下最为流行的玩法,精彩之处便是随机挑选的嘉宾在并不知道无论何种进程都不会改变结果的情况下参与进来,而后经过繁杂的操作流程,最终会因看似是自己创造的美妙的奇迹而欢呼雀跃。为了体现公平,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用红布蒙住眼睛,将手里一只花球丢向了空中,随后这只花球竟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吕梦芳脚边,而吕梦芳的两边分别坐着他的父亲——首领议政王大臣,与他那相传曾与父亲关系颇为暧昧的叔父——谏议院首席谏议大夫。他自然不能让两位不苟言笑的国之重臣上台被那个英国人捉弄,只得俯身捡起花球。巧合的是,当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高抛第二只花球时,本该心弦紧绷的龙女却缓缓闭上眼睛,嘴角甚至漾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她好似早就算到了自己会被选中一样。果不其然,那只花球仿佛被施了法术一般,竟顺着一道匪夷所思的弧线栽到了龙女的怀里。当所有人都以为这无非是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精心准备的又一个看似神奇的把戏时,只有一个人注意到了其中暗藏的玄机。事实上,龙女会使用法术这件事在此之前无人知道,但在此之后,她已然被一双明目察觉,那就是同样深谙法术的吕梦芳。因为那道弧线实在太过诡异了。只是他不知道,龙女究竟有何目的,竟不惜为此承担暴露身份的风险。“他蠢的就像一根木头。”多年后龙女在追忆那段青涩过往时,不禁埋怨起来。当她回忆起吕梦芳的音容笑貌时,凝重而严肃的神情顿时化开,她不禁笑出了声,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深藏眷恋的含羞少女。

        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拿摸了摸一直藏在口袋里的扑克牌,他有些迟疑。这种四角标注奇怪符号,中间画着诡异图案的东西并非首次出现在这个国家。早在七年前,初至京畿的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已然将扑克牌的数十种有趣玩法介绍给了开在自己商店正对面的一家赌坊,并以高出成本两百倍的价格一口气卖掉了整整一百副。此后每一年的夏天,他都会带上十多箱扑克牌,用以向京畿内外上百家赌坊推销。而在尊贵无上的龙帝面前,他却有所收敛,他十分清楚,这毕竟只是赌徒手里用于坑蒙拐骗的工具,并不足以引起皇室的兴趣。实则街头巷尾早已传开,就连在场的许多大臣也十分清楚扑克牌的诸多玩法,他们当然知道,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因为这是除了流连烟花柳巷之外唯一可以排解寂寞的方式。或许正是因为扑克牌的普及才令他放下先前的顾及,他终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副崭新的扑克牌。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站在神情尴尬的吕梦芳与两靥微微发红的龙女中间,以一手夸张且华丽的洗牌技巧博得了满堂喝彩,就连端坐在远处的龙帝也为之惊赞不绝。诚然,为了这次的魔术表演,他早在半年前便开始练习自己的扑克牌技巧,而今看到的只不过是经由汗水堆砌而成的结果而已,顺理成章。他将洗理过的扑克牌背面朝上摊在手里,然后搓成了一把扇子。他示意龙女与吕梦芳可以随意抽取一张,但绝不能将牌面上的符号告诉对方,在二人分别抽出一张捏在手,并稍稍去眼看清正面符号之后,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收回了两个人手中的牌,他再次飞快地洗起牌来,相比之前,他的动作更加夸张,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在展现了数次伴以雷鸣般掌声的高难度技巧之后,他将重新整理过后的扑克牌再次搓成了一把扇子。

        “魔法!”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竖起一根食指,眉飞色舞地说道:“先生们,女士们,请允许鄙人为诸位献上一段来自不列颠本土的魔法表演!”这位洋洋得意的英国男人对身边这两位很可能是地球上仅存的法术师这件事毫不知情。当然,台下几乎所有的观众在听完“魔法”二字后顿时都挺直了腰板,伸长了脑袋,即便正襟危坐有如石像一般的首领议政王大臣也不例外。紧接着,他礼貌地请二人再次随机抽取一张。“这位先生,鄙人请问,这张牌是不是您方才拿到的那张?”吕梦芳翻开牌面,然后摇了摇头。这的确不是刚才自己抽中的那张。此时台下突然发出了一些嗤笑声。当他们们以为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的首场魔术表演必定要以失败收场时,他却不以为然地转向龙女,“我美丽的公主殿下,请问您手中的这张牌与之前的那张又是不是同一张呢?”龙女翻开牌面,同样摇了摇头。此时台下的笑声越发明显,已然连成了一片,就连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也沮丧地耸了耸肩,撇着嘴说道:“看来我的魔术演砸了!”他滑稽的表情与动作无疑引来了哄堂大笑,可他却没有展露出一丝因失败而产生的羞耻与尴尬,他反倒有些兴奋。当笑声渐渐沉寂之时,他才开口,底气十足地说道:“那么,就有请这位尊敬的先生与这位美丽的公主交换一下,看看对方手里究竟拿了什么牌!”话音未落,龙女便迫不及待地站去了吕梦芳面前,这个不起眼的动作无疑令全场众人都暗暗一惊,他们完全没有想到龙女会率先跨出一步,这显然不合乎清理,更不合乎规矩。不过对于龙女而言,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的魔术无疑给她带来了天赐良机,她早已顾不上那些繁文缛节,她只想站在吕梦芳面前,近距离感受他的气息与一切。不过在落落大方的龙女面前,吕梦芳并未展现出自己应有的体面,他反而后退了一小步,以便拉开一段为证明等级限制与地位差距的微小距离。他必须,也只能如此行事情。不过眼神凌厉的龙帝最终发现了这一微妙的关系,实则他早在十年前便开始为自己这位独女寻找佳偶良,此时看来,吕氏独子正是一个完美的人选,他甚至懊恼于为何早些年没有想到,二人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即便年龄上有些过份的差距。

        当二人互换手中的扑克牌后,竟吃惊地发现对方手中扑克牌的花色竟与之前自己手里所持的别无二致。他们各自揉了揉眼睛,以确保自己没有看错。“我美丽的龙女殿下,鄙人请问,您手里这张牌和之前那张是不是一样的呢?”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笑着问道。仍吃惊于这张牌为何会在吕梦芳手里的龙女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这时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转向吕梦芳,也问了他一个相同的问题,吕梦芳皱起眉头,并斜眼看了看这个长相奇特的英国男人,他已然开始怀疑此人是否也精通法术,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他的能力远在自己之上。短暂地思索过后,吕梦芳低沉地“嗯”了一声。即便声响细如蚊蝇,却在一片哗然中十分明显,台下旋即掌声雷动。“精彩!太精彩了!”赞赏声此起彼伏,俨然将全场气氛推至了最高潮,并为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第七年的马戏表演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不过,一切还未结束,为了响应热烈的掌声,这位精于算计的英国男人准备为自己冒一次险,向尊贵的龙女再次直抒倾慕之意,无论成败与否。因为此次回国之后,他便要与一位爱尔兰伯爵的独女成婚,这个宽大肥短的女人比起龙女的姿色来说简直丑不堪言,但如果一切源于真爱,也得以令他稍稍慰藉,但那不是,她的家族只是单纯地想要利用自己的财富重振昔日光辉,仅此而已。他必须想方设法地取得与龙女单独相处的机会,于他而言,结束时的一曲华尔兹或许能为他争取到一些时间。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示意马戏团的演奏家们先来上一段前奏,而后恭敬地向龙帝鞠了一躬,“我无上尊贵的龙帝陛下,作为您忠诚的仆人,仅允许我为您献上一支舞。”龙帝允准,并展露出一副高傲的神情,他听过很多谄媚之辞,但大多不如眼前这个英国人说得动听,来自异国他乡的直白令他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舒畅与爽快,他早已听腻了那些拐弯抹角、指鹿为马的陈词滥调。当龙帝点头允准之际,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紧接着附上一句请求,试图邀请龙女参与其中,不过还为待他说出邀请理由,龙帝便打断了他的话,“说得没错,很久都没有见到了,就让梦芳陪我女儿舞上一曲吧!”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的完美计划最终泡了汤,不过他已经不太在意,他十分明白自己的努力完全出自一厢情愿,他深爱着这位超凡脱俗的美丽公主,因而不求回报。而在此之后,他会心甘情愿地用巨量财富换取显赫地位,如期成为爱尔兰伯爵的唯一继承人,这对他来说足以抚平那个宽大肥短的女人所带来的伤痛。他善于交易,更善于以小博大,这桩买卖于他来说并不吃亏。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苦笑了两声,恭敬地推至台后,将场地留给了这一对在龙帝看来无疑是天作之合的年轻男女。事到如今他才发现,他们竟是如此登对。英国人查理·沃德·赫曼摇了摇头,随后从台下取出了一只棕红色小提琴,心甘情愿地为他们拉起了一段略带伤感的华尔兹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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