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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请把熬汤的大马勺给我


林藏樾捧着脸坐在奈何桥头,对着盛绽连天的彼岸花发了半个时辰的呆。最后得出一个心栓的结论,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六。

        地府套路深,怪自己认真。

        昨晚司吏大人一记绝情推直接把她送到了奈何桥头,地府入职方式别具一格她可以理解,但被人正面推下悬崖的心理创伤实在难以愈合。

        林藏樾不断回忆自己来到地府后的每一个细节,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又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来。

        到底是什么呢?

        “孟婆大人。”

        有人打断林藏樾的思绪,她看到赤红灿阳下鬼差阿弥和漓九搬着满满一大桶忘川水向自己走来。

        他们顶着十六七岁少年的模样,身后却背着凶神恶煞的割魂刀与锁魂链,看起来极为不相称。两人动作利落,将忘川水放在熬汤的大锅旁。

        林藏樾站起身整整黄纱衣,半束发髻上的流云金簪在血红灿阳下熠熠生辉:“你们以后叫我姑姑就好。”

        漓九满眼春风,小嘴比蜜还甜:“孟婆大人身为冥神,又比我们入地府前大不了几岁,叫姑姑冒犯了大人的身份,也冒犯了大人的桃李年华。”

        林藏樾微笑:“既然你这么会说话,要是碰到不愿喝汤的怨种鬼魂就由你去劝吧。”

        漓九:“姑姑,我……”

        阿弥用力憋笑:“申时将至,今日去轮回井投胎的鬼魂很快就要到了,请姑姑再熬一锅孟婆汤。”

        孟婆汤以忘川水为底,入生泪、老泪、苦泪、悔泪、相思泪、病中泪、别离泪,还有林藏樾怎么也流不出来的孟婆伤心泪。为了弥补最后一味,她决定放些忘忧草弥补一二。

        说来奇怪,分明是一样的忘川水与眼泪,唯有她将这些一一入汤时才能熬出泛着淡淡金晕的孟婆汤,方才阿弥只是在最后稍稍假手,竟然熬出一锅无比诡异的刷锅臭水。

        这是什么不通人性的设定?连摸鱼代班都不允许!

        偏生漓九在一旁锲而不舍地鼓励:“姑姑,你再多想些伤心事,说不定就流出孟婆伤心泪来了。”

        “谢谢你啊,我再努努力。”林藏樾决定不理这个二货,她随手扯过几株忘忧草,不甚熟练地对着锅边比划两下,犹豫要不要切一切。

        阿弥心忧:“姑姑,真的没有伤心事么?”

        林藏樾满脸黑线,怎么一个两个都不盼着她点好呢?

        她为难地挠着后脑勺,搜肠刮肚勉强凑出一件:“来这里当孟婆,我就没办法追剧了,既等不到大结局,也看不到我的cp发糖。”

        这句话说出口后她真的有些难过。

        地府没有电影电视恋综短视频,连个手机wifi都没有,只能对着一批又一批要去投胎的鬼魂这么无穷无尽的熬汤,一点盼头都没有,这种日子真是想想就无聊到长跪不起。

        “前几天更新的那集里少爷的老婆因为身世之谜留了张小纸条就跑了,这周六大结局,但是地府不通网,我又没有亲人能把4k高清资源烧过来。”

        “我永远没办法知道他俩怎么牵手打赢家族大战了,以及所有误会解开后的小日子有多甜甜蜜蜜没羞没臊。”

        “万一还有第二季呢?我也看不到了。”

        林藏樾越说越绝望,索性直接摆烂把整颗忘忧草扔进汤中,本来清如山泉的汤水随着最后一株忘忧草入汤泛起淡淡金晕。

        孟婆汤熬好了,但她觉得自己再也好不了了:“甜甜的恋爱代餐成了永远的未完待续,还有什么快乐可言?”

        阿弥虽然听不明白新任孟婆说的话,但还是情不自禁被她的心绪感染,担忧更甚:“姑姑,别伤心了。”

        “都这样了,还逼着我流什么伤心泪。怎么,少这一味孟婆汤就不起作用了?”

        阿弥忙解释道:“不是的,孟婆伤心泪只是为迷魂汤调味所用,与效用无关。”

        阿弥本想再多安慰两句,但林藏樾抬手止住他的话头:“好了,去帮姑姑把碗搬来,再把盛汤的大马勺给我,本孟婆要开始营业了。”

        世间生灵凭他是谁,往生的路途皆一分一毫不能省去。

        入了黄泉路,在望乡台上再看一眼劳碌一世的人间与写满羁绊的三生石,心惊胆颤地过恶狗岭、金鸡山、野鬼村与迷魂殿,要是魂魄还算完整,方可走进酆都城。

        等过了十殿阎王,诉尽满腔冤苦,在地狱中还清仇债,才能继续向前看到那条传说中沿岸种满彼岸花的忘川。最后在奈何桥头遇到孟婆,饮下一碗滋味不明的汤羹,忘却前尘功德恩怨,投身轮回,扎入来世。

        每日要投胎的鬼魂从辰时开始,便在无回门前依次盖了魂鉴离开受尽折磨的地狱,再顺着忘川走到奈何桥头。

        大部分鬼魂哪怕有再多不甘不舍,也总归会喝完自己那碗孟婆汤,再踏上奈何桥。也有心中执念过甚不愿投胎者,或自愿跳入忘川再等上千年,或回到地府中做一名孤魂游鬼。

        但每天总有那么几个想不喝孟婆汤直接过桥投胎的怨种,需要鬼吏苦口婆心劝一阵,或者干脆轮着锁魂链追上去,套回来。

        从申时盛满第一碗孟婆汤开始,到子时最后一个鬼魂走到桥头接过汤碗为止。

        日日如斯,周而复始。

        入夜后的奈何桥没有星月轻云,只有一排燃着的灯笼,映着怨鬼哀泣,用诡异的暗赤把恐怖氛围拉满。

        林藏樾努力适应了一晚上还是提心吊胆头昏脑涨,生怕哪个想不开的鬼魂突然从背后蹿出来。

        她揉揉脑袋,觉得自己实在不适合当孟婆,既然直接拒绝行不通,只能找找有没有别的办法离开这里。

        大结局是肯定追不到新鲜的了,但只要投胎投得早,说不定能赶上高清资源还在网盘中流传,或许能再见到自家便宜猫也说不定。

        林藏樾挽起纱衣把骨瓷碗一个接一个叠摞好,搬给正在忘川河边撸起袖子忘情刷碗的阿弥,而漓九正在从桥的另一头依次熄去灯烛。

        赤灯一盏接一盏的熄灭,林藏樾想到今日漓九似乎一直在一遍又一遍向鬼魂解释只有喝完碗里的孟婆汤才能去轮回投胎,便好奇地走上前问:“今日有许多鬼魂不愿喝汤?”

        漓九转过身,小声道:“也不是不愿意喝……”

        林藏樾轻轻吹熄烛火,剪水双眸斜卷过漓九心虚的侧脸:“你明明费了许多口舌劝鬼喝汤,小九?”

        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漓九感到孟婆身上散发出的冥神威压隐隐变强,他一个鬼都觉得窒息。

        想到自己今日早些时候被这姑奶奶套路得明明白白,漓九思来想去,小心翼翼地说出实话:“他们只说这汤有些许难咽……”

        林藏樾正在摘灯的玉手尴尬地一顿,感激起浓黑夜色雪中送炭的掩饰:“他们喝完了就都不记得了对吧。”

        漓九与新任孟婆之间的默契值飞涨:“嗯。”

        阿弥放好骨瓷碗,单手挑着两盏明亮的灯笼走过来:“姑姑,这里都已经收拾停当,我和小九送你回孟婆庄。”

        林藏樾从他手里接过一盏灯笼:“孟婆庄离此地不远,我自己回去便可。”

        “姑姑不必如此客气,上一任孟婆大人在时,我与小九也日日送大人回孟婆庄。”

        “上一任孟婆大人是上一任,”林藏樾的神情突然滞住,口中喃喃重复道,“上一任孟婆,上一任孟婆……”

        “姑姑?”

        林藏樾终于后知后觉地知道了那件擦着自己脑子中反复溜走的重要事情到底是什么。

        她一把抓住阿弥的手腕:“上一任孟婆为何能离开地府去投胎?”

        “攒够功德付清魂债,赎回魂魄,就能去轮回投胎,地府鬼吏皆是如此。”漓九面露惊讶,“鬼帝陛下和司吏大人没有告诉你吗?”

        林藏樾觉得这鬼生真是悲伤又艰难,现在的她应该能流出一大缸伤心泪:“我从哪里可以知道自己欠了多少魂债,去找司吏大人么?”

        阿弥不敢扭动自己被抓得生疼的手腕:“问司吏大人自然最清楚,不过司吏大人法力深不可测,除了鬼帝陛下,地府没有一个人不怕她。大人这一两日便会到各处发功德,姑姑若是等不及,也可以自己去映魂湖看一看。”

        “映魂湖是什么地方?”

        “是忘川源头,顺着河往上游走,映魂湖就在酆都山中。不过听说映魂湖能扰乱神识心智,入夜后尤其吓人,姑姑要去么?”

        “去!”林藏樾的眼中燃起希望,“当然要去!”

        “那我们陪姑姑一起。”

        “不必啦!”林藏樾的声音里都透出明亮的快意,“你与小九今日劳累,早些回去歇息,明天申时见。”

        林藏樾沿着忘川向上游的方向走远,灯笼摇摇晃晃地在身前照出十余步远的光亮。

        深夜流水声如仙乐,她踩在砂砾柔软的河畔,脚步轻盈极了,黄纱衣与罗裙随步风翻舞摇曳,衣袂偶尔拂过茂密的彼岸花丛,发出悦耳的“沙沙”声响。

        走了大约两刻有余,林藏樾察觉有湿冷雾气在四下浓黑中升起,暖黄烛光逐渐变得模模糊糊,眨眼的功夫间转为混沌。

        前路彻底看不清楚,她只好放慢脚步,闭上眼睛循着水声摸索前进。

        对空间与时间的感知不断削弱,连脚下踩在地面的感觉都不再清晰。

        雾气在林藏樾耳边随风呜咽拂过,愈发浓重地闷住口鼻双眼。就她心底开始发毛的前一刻,突然感到自己的脚踩到了凹凸不平的坚硬山石,空气骤然清爽,甚至有些奇异的草木香味。

        睫帘轻动,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站在静谧山谷间。

        弯钩银月依旧藏在薄云之后不敢僭越,只给万物描上隐约轮廓,而前方不远处果然有一面宽阔幽湖,在夜色下暗流淙淙。

        林藏樾忍不住泛起笑意,将手中的灯笼举高,提起裙摆向前走去。

        映魂湖越来越近,既然鬼吏并非没有办法离开地府……

        “谁?”

        突如其来的冰凉鬼音不轻不重,却压迫感十足。连空气仿佛也因为这一声结上厚厚的冰霜,林藏樾心里打了个哆嗦,脚步冻在原地。

        阴风拂过的沉沉浓夜里,她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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