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小半个时辰前。

        太阴殿里涌入许多守界天将，司执、司察两殿阎王黑衫如墨，身后皆跟着一众鸦雀无声的鬼吏。神鬼黑压压站了满殿，心照不宣地分立于两座深池旁默然对峙。

        神息鬼气相持不让，业火黑水带起的阴风都绷紧神经，老老实实绕道而行，生怕一个不小心点燃神鬼间一触即发的剑拔弩张。

        曲敬谣身着一袭浅碧衣裙站在正中，清雅秀丽的面容上神色冷肃，往日温柔笑意半点影子都没有。七殿下拦在十数个守界天将身前，无人敢靠近曲敬谣一步。

        鬼帝高坐玄龙椅，瘦削英朗的脸青白如埋在雪底太久的阴玉，桃花眸投下霜雪目光，眼眶飞霞变成冷殷颜色，让他看起来更加妖治阴鸷，冷厉极了。

        “本座的太阴殿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寒昭烬的声音如锋利冰刃，冒着森然寒气，眸光冷冷扫过座下肃然无声的神鬼，戏谑道，“又好像不那么热闹。”

        守界天将之首显灵元帅厉声道：“冥界司吏阎王曲敬谣私出地府，穿界时被守界天将发觉，无可抵赖。鬼帝大人不肯松口让我们带曲大阎王受罚，是想包庇不成？”

        寒昭烬看着七殿下冷笑：“本座只是觉得此事另有隐情，未查明前，任谁也不能随意带走我地府冥神。你说呢，七殿下？”

        七殿下难得不见□□泉的和煦神情，侧过脸对守界天将道：“此事我已向元帅说明，是我在妖世发觉鬼迹，故请司吏阎王与我同去查明。司吏大人并非私自穿界入妖世。”

        “末将不是不信陛下之语，”显灵元帅的丹凤目不怒自威，“只多问几句，既是为查鬼迹出冥界，殿下可曾先告知我显灵天罡宫？若是他界现鬼迹，为何不是司执殿阎王去？查得的鬼迹又在何处？”

        七殿下回过头，漆黑星目里有刀光闪过，声音里的冷意逐渐明显：“元帅不信本殿？”

        显灵元帅丝毫不惧：“不敢，不过末将为显灵天罡之首，神职所在，天命在身，凡有异象，哪怕天帝陛下在此亦不能阻末将查明缘由。”

        七殿下的目光落回曲敬谣身上时，又变得万分温柔：“此事若有不妥，若有什么罚责由本殿来领。”

        显灵元帅：“殿下莫急，殿下在妖世发现的鬼迹，或许等孟婆大人来了，末将能一并查明。”

        曲敬谣不动声色道：“既然显灵元帅说在下私出冥界，就算有什么罚责也当由我来领。不知元帅为何突然要请孟婆大人入太阴殿？”

        显灵元帅：“孟婆所建六界论坛中，有用户发帖称在妖世似乎在白泽圣神的药膳馆中偶遇冥神孟婆。若是七殿下所言不虚，寻常鬼魂由司执殿寻回便可，事急从权，显灵天罡不会多作计较。可需主司鬼吏的曲阎王出马，定与鬼吏有关。”

        曲敬谣抿紧粉唇，柳叶弯眉竖起。

        显灵元帅追击道：“司吏大人如果不是去寻孟婆，难道地府今夜还有别的鬼吏私出？若有的话，还请大人禀明鬼帝，以免我显灵天罡宫罚错了人。”

        七殿下看到曲敬谣的神情，顿时明白了话中的凶险。

        地府鬼吏若无吏务不可随意出冥界，谁今日在何处行吏务一查便知。私出冥界的惩罚对寻常鬼吏来说非同小可。显灵元帅此话一出，他与曲敬谣都需谨慎开口。

        气氛渐渐冷凝成冰，寒昭烬在玄龙座上忽然玩味开口：“显灵元帅也逛六界论坛？”

        显灵元帅：“……”

        寒昭烬接着道：“看来孟婆的论坛确实风靡六界，不知元帅是从哪本话本入的论坛？”

        显灵元帅：“陛下此言何意？”

        寒昭烬拿起一本话本，翻到最后一页在论坛里随意翻了两下：“元帅既然逛六界论坛，当知晓孟婆今夜在酆都西城闲逛，而白泽圣神药膳馆中的女子不过是只云霓鹿妖。”

        “可七殿下发觉的鬼迹呢？”显灵元帅不依不饶。

        寒昭烬挑起眼尾：“七殿下说妖世有鬼迹，地府司吏阎王自不敢无视，现下无法查实鬼迹之说是真是假，显灵元帅便带冥神去挫魂，若日后查实确有此事呢？”

        显灵元帅目光如炬：“末将与鬼帝陛下思虑相同。如此看来今日必要将妖世中的鬼迹查得水落石出，方才能证实司吏阎王清白，也能护住我显灵天罡宫守界数千年的辛苦。请陛下召孟婆大人入殿。”

        鬼帝桃花眸里霜光更甚，没有立时答应。

        显灵元帅：“孟婆大人如果今夜确实在冥界未出，又何惧末将几句问话？还是七殿下所发觉的鬼迹需要用司吏阎王与孟婆两大冥神的神誉来遮掩？”

        寒昭烬凝眉思索片刻，心中也有些奇怪，不过想到孟婆今夜在酆都城内被鬼到处偶遇，无稽流言已破，想来应当不会再出岔子，于是对司执阎王道：“请轮回司冥神孟婆到殿。”

        曲敬谣与七殿下眼神相接，心中一沉。

        上元夜的皓月如银瀑飞流垂泻，太阴殿前，林藏樾拾阶而上，身后两个司执殿鬼吏不远不近跟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他们背上的缚鬼链随步伐碰撞摩擦，发出令人齿冷的声响。

        不知是不是受那张纸条的影响，这声响让林藏樾又想到了炼狱中绑缚在鬼帝身上的铁索。那一日寒昭烬受尽天罚后，用最后的气力张开双臂抱住她，冰雪炼狱与映魂水镜中的梦境重合，甚至连拥抱的姿势都似曾相识。

        封于魔界负苍山中的千魂髓，或许真的能救寒昭烬。

        这个念头一而再、再而三地冒出来，又被白泽圣神留在林藏樾神脉中的神力一次又一次地驱散。

        林藏樾意识到自己的神识被纸条上落下的神决干扰，而太阴殿中还有棘手之事要办，贝齿咬破舌尖，用自己的神息助白泽神力压去神决蛊惑。几番交锋后，石门打开的太阴殿已在眼前。

        一殿神鬼感受到孟婆神息后，纷纷转过头向殿门看去。

        月色洗出的靛青夜穹为底，身穿雪衫的冥神渐渐在视线中出现。银线密压的素帛扎袖束腰，衣袂随步伐如雪莲绽开。洁白丝履步步踏近，近看更见她肌白如雪，明眸胜月，朱唇点绛，几股细细发辫编在一侧，与满头乌发一同高高束成马尾，垂于挺直的脊背。

        孟婆神息斥满整个太阴殿。有人暗自抽气惊叹，有人屏住呼吸。显灵元帅忍不住想多看几眼这传说中妙笔生花并一手建起六界论坛的孟婆身上许久。曲敬谣在林藏樾路过自己身边时，极为细微地对她摇摇头。而七殿下星眸如海，心绪难以分辨。

        高座上的寒昭烬目光一顿，神色露出转瞬即逝的疑惑。

        林藏樾对七殿下、显灵元帅与司吏、司执、司察三殿阎王一一颔首示礼，又走到龙椅石阶前，拱手行礼后抬头看着寒昭烬：“陛下召属下前来，所为何事？”

        寒昭烬在晦暗中恢复冰冷容色：“守界天将之首显灵元帅，有几句话要问孟婆大人。”

        林藏樾看着寒昭烬，觉得很是陌生。寒昭烬现在对她的态度，极像两人在太阴殿初遇的时候。

        可现在不是计较寒老六到底为什么前后转变如此之大的时候，她转身透过曲敬谣的担忧，向显灵元帅温和有礼道：“元帅要问何事？”

        显灵元帅恢复威严凶相：“孟婆大人今夜是否出过地府？”

        林藏樾挑眉：“元帅何出此言？”

        “七殿下在妖世发觉鬼迹，请地府司吏阎王同去妖世查明。六界论坛中有人在地府看到白泽圣神与李三太子从忘川河畔穿界。今夜早些时候，白泽圣神身旁那个身披银纱斗篷的女子，是否就是大人？”

        林藏樾：“元帅既然逛了六界论坛，应当知晓今夜我在酆都西城。”

        寒昭烬

        显灵元帅：“如果查不出妖世鬼迹谓谁，便是曲大人自己私出冥界。”

        曲敬谣语调平静：“司吏阎王曲敬谣领罚。”

        十数个守界天将听到后齐喊一声，浑厚低沉的神音让太阴殿内的灯烛为之一震。

        “且慢！”七殿下拦在曲敬谣身前。

        显灵元帅：“殿下若再拦，末将唯有请天帝陛下定夺。”

        显灵元帅思索一番：“到时天罡三十六将齐聚过堂，这件事怕就不这么简单了”

        “曲大人身为主司地府鬼吏的阎王，出冥界是为了抓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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