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现代失败

裴停云先检查昨夜开始发酵的面团，才坐到镜前，挨个拆掉扎满头的布条。一绺绺头发弯曲落下，再用发刷里里外外梳开，炸毛逐渐变成光亮的齐肩卷发。

        “阿云姐姐，神父弥撒都要完了，你还不起。”团团面孔的青衣小童柏林探头进来，见她就笑，“又在头上搞幺蛾子！”

        “不好看？”

        “丑死了，和画上鬼婆一个样。”柏林做个鬼脸便跑。

        停云也笑，不和古代群众的审美计较。她拿一块头巾包起卷发，自去厨房找饼吃。

        黑森也在炉火旁，手里捧了个烤芋头，愁眉苦脸的。柏林和黑森都是麦玉函神父收养的流民孤儿，只不过柏林资历深，黑森上周才来。

        “阿云姐姐，神父做甚给我们起这怪名字？”原来小家伙心里还没过这坎。

        因为你们麦神父是个恶趣味德国佬……裴停云竭力正色：“柏林和黑森是成对的词嘛，说的是京城东郊那片好看的树林子。”

        小男孩鼓着腮啃芋头，若有所思。停云吃了一个抹果酱的烤饼，又喝起一碗此时叫酪浆的牛奶。

        “听人讲，阿姐原本的名字也怪，叫什么——赔钱了？”

        停云一口喷出来。

        不想顶着诡异白色液体出门，她只好重换过石榴红外衫，急急杀向礼拜堂。月白的藕色的豆绿撒花的几件还堆着没洗，假如今天走运，从此就再不用洗古装了。胡子花白的麦神父正在台上摆龙门阵，标准弥撒当然没有这一环节，可惜神父业务能力很不过关，他自己也明白，只好讲故事充数。

        “……话说西洋有个日耳曼国，国内有座柏城，城里有一户姓韩的教书先生，家中有个小郎君俊俏又聪明。韩家小郎长到十八岁，便和一同上学的李家淑女要好，两情相悦，愿结夫妇。谁知这日耳曼国不久同佛兰西、英吉利、罗刹等国打起来了，韩小郎毅然投笔从戎，去神机营当了一名军官。可怜李娘子与他相隔万里，音讯断绝……”

        刚穿越那天，裴停云到教堂蹭圣餐，麦神父讲的也是这个地摊二战故事。那次的结局是小韩在前线立下大功，加官进爵，衣锦还乡，和李娘子相亲相爱，结果回到罗刹战场遇着伏兵，坐骑受伤，陷进敌后，宁死不当俘虏，只好拔刀自尽了。

        今日神父明显心情好，情节也跟着魔改：韩小将见不着李娘子，却遇到了马娘子，一不留神当了喜新厌旧渣男；那边厢，小韩的同袍卢校官看上了李娘子，李娘子看上了柯校官，柯校官好像看上了小韩的弟弟……最终竟然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到底哪一种是真实呢？前者未必是悲剧，后者也未必是喜剧。相比之下，其他听众的感想接地气多了。有关注点奇怪的无知后生：“柯校官是个男的罢，男子如何会喜欢男子？”

        也有老夫子对旁人道：“可见西洋人淫肆成性，全无教化。”

        马上有人嘘他，说：“麦神父是天子钦点的帝师，哪里轮到你指教。”又八卦起这麦玉函神父，其人乃两年前从澳门上京的日耳曼国传教士，天文地理医学算术无一不通，能驱赶日食，能点石成金，更持有一本天书，内容会随人而变，等等，等等。

        满座感叹之际，一个宛转女声道：“天书是真的，儿初入教堂时有幸见过它千变万化。”那是个kindle。

        “只是神父怕泄露天机，封存起来，不再示人了。”因为没电了。

        众人纷纷转头，裴停云却不说了，只浅笑颌首，离座而去。神父要等得不耐烦啦。

        约翰·迈尔，籍贯柏林的半吊子神父，目前入乡随俗改名麦玉函，这回出门还带上了他的砖机kindle。“读物毕竟是个人隐私，万一哪个古代聪明蛋学会读取硬盘呢？”又说：“佩特拉，你真什么都不带回去？”

        “我不叫佩特拉，而且你kindle里的搞基小说我早就看过了。”裴停云跟着钻进马车。当初快要饿晕在街头，她为了混进教堂骗一块圣饼，随口诌了个教名佩特拉。没想到阍人听岔，以为是“赔他了”，进而演变成赔钱，从此这梗没完没了。

        这个朝代，百姓出行仍以骡车为主，白身的约翰养得起马，是因为精通编造星座运程，从皇帝家骗了不少钱。马车未时正赶到了西郊的公主别苑。约翰和停云从侧门步行进园，自有小轿候着。轿子是给”年老体弱”神父的恩典，停云只得亦步亦趋跟上。

        一路分花拂柳，来到一座水阁。二人入内行礼，公主叫起赐座。停云将进献物品交给侍女，侍女呈给公主看一眼，然后携众人远远退下。皇帝宠信麦神父，公主也与他一家私交甚好，神父隔三岔五为公主捣鼓些新奇的眉黛脂粉之类，旁人早就见怪不怪。

        闲杂人等一撤，方才端严如神像的公主马上扭起了脖子。停云扬手摘掉头巾，得意展示她的现代发型。“你这样打扮，是想直接进博物馆吗？”她问公主。

        公主晃了晃满头珠翠。“不，我打算进拍卖行。”

        约翰满面老父亲微笑，袖底露出一只德国制造质量可靠的机械表。“快三点半了。”穿越者联盟便齐刷刷盯紧湖面，期待天降电话亭，带他们重返现代。

        此情此景俨然某些缺德作者的恶趣味……好在停云习以为常。她是河东名门裴氏女，幼年经历了朝代更迭、兵荒马乱、父母失散，后在养父麦玉函身边长大，因而通晓西洋文字和各种奇技淫巧。

        以上过往都是公主给她编的，并堂而皇之写进了户籍。起初裴停云认为太狗血，公主目光炯炯，捉了她的手道：“阿裴，你双手光滑，皮肤细白，还留有指甲，不是干活的婢子；身上没有一件首饰信物，衣裳虽然是官宦人家才服用的越罗，花色式样却很旧，至少像十年前的流行，也不似哪家小姐。你最大可能是贵人的家养歌童舞女之流，自己偷跑了出来。逃奴逮住可是要打死的哟。”

        于是裴停云悚然。时至今日，她还是不能接受穿越这件荒唐事，宁可把它当作一场漫长噩梦，倒也不想在梦里被打死。对原身来历，她始终一无所知，睁眼时没有记忆，没有身份，没有人惊呼经典台词“小姐，你总算醒了！”

        对公主和约翰的过往，她同样知之甚少。大家似乎达成默契，不提穿越前的另一种生活，好像那些太日常琐屑的东西说出来有损艺术效果。裴停云的一大乐趣，就是对着琼花玉树般的公主，脑补她本是抠脚大汉游戏宅。

        至于约翰就没啥可补了。他根本是塔迪斯故障困在这里的。塔迪斯就是神秘博士里的时间机器，乍听天雷滚滚，转念再想，既然魂穿存在，时间旅行有何不可？

        最近约翰突发少年狂，用星象和只有他懂的公式推算出一堆日期，号称来救援他的塔迪斯可能在这些时间出现，例如今天下午三点半到五点。其实大家并不抱多少希望，只不过没有其它可信，找个由头相聚喝酒也好。

        “唉，还没与驸马留信告别。”公主冷不丁叹道。“斟酌文字想破头，写得差还怕贻笑青史，愁来愁去就忘了。其实啊，我是真的情愿为他舍弃一个世界。”

        情愿个鬼……停云突然心神领会，也做留恋状：“早上忘了嘱咐，隔夜面团烤前还要加碱……我的好弟弟柏林他们怕只有酸面包吃了。”

        约翰不懂反插flag，很是科学地解释道，考虑时空误差，塔迪斯出现在几十年后也有可能，今天当个演习就好。说完对上两双怒目，不由十分委屈。

        三点半过去了。四点半过去了。酉时中，外面下起淅淅的雨，湖面一片朦胧。

        婢子进来上灯，见公主和客人各自在啃山楂果子，竟像有几分醉意，说的话也听不懂了。

        公主道：“我们好像斯大林格勒的最后三个德国人。”

        神父道：“像0比7的巴西队。”

        只有那小娘子说得明白：“像三个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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