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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子孝与孙贤


“师父”一出,女郎啐道:“现什么眼,谁是你师父。”语气似有内情,围观目光立时变得兴味盎然。

        聂教头依旧跪着,仰首抱拳道:“师父武艺盖世,无论教过几回,都是小徒心中顶天的师父。”

        他生得粗鲁些,和郭芙平日见到白皙风流的亲戚郎君天差地别。她一双圆眼睛滴溜溜随着汉子转,小手抓住保母衣袖:“殷娘子,这是谁?”

        殷娘子!王琮和裴停云不约而同惊叹。他们都没忘记南城街头见过的卖菜侠女,她一掌将聂教头按在地上摩擦,收拾得他心服口服。八年过去了,殷娘子依旧秀丽苗条,根本不显年岁,叫人疑心练了什么神功。

        “师父说不见就不见,这些年叫我好生惦记。有时街市见到像的,总又追不上……”

        殷娘子嫌弃道:“千斤,你起来再说。”叫的却是聂教头诨号。他一声得令跳起来,喜不自胜。她淡淡继续:“男人撒手死了,日子总要过吧。走了几年镖,到底不好做,遇到郭府官人赏识,便回来照护小郎君小娘子了。”

        原来驻颜靠的不是神功,是单身啊……停云恍然大悟。

        “师父有难,如何不来寻我?小徒虽不富贵,奉养师父绝无半句怨言!”听到走镖,聂教头痛心得拳头都攥起来。郭芙胆怯,紧紧扯着殷娘子,她低头哄几句小姑娘,方白他一眼,“寡妇失业的,还蹭你一个有家室的徒儿吃饭?”

        “师父……”聂教头咬咬牙,道:“不怕笑话,我婆娘去年同人跑了。”

        殷娘子便不言语。众人目光炯炯,好在女眷居多,不至公然打趣。只听殷娘子展颜道:“那好,明日酉时在老地方,你赢了我,我便嫁你。”

        聂教头已笑开了花,却还先看向小主子们。王琮点头,他才喜滋滋应着,不顾下雨,转头扯上阿杨神雕跑了。一时哄堂大笑,因为顾忌女侠,不敢当面议论,只是纷纷说“江湖儿女好生洒脱。”

        待到雨终人渐散,教曲师傅中年长的那位道:“过几日便要登台……咦,裴小娘子哪去?”

        嘁,还想骗社畜无薪加班?不可能!

        停云一溜烟去找公主报信,听说徐夫人在,就没有进门。她还记得圆觉寺里的刺痛。睡前停云把约翰的信放在了枕下。她觉得这样能梦见时间机器从天而降,到那时,一种更美好的生活就要开始了。朦胧入睡时刻,她却羡慕地想到了殷娘子。

        寿辰前三日,王府门前早已水泄不通。到了正日子,良辰美景,花团锦簇,比过年还要热闹。这天登门拜寿的才是显贵,人少规矩大,情薄礼数多。一直到下午,才有人来通知裴小娘子,可以入席了。

        一路来到府邸东隅的一座独院,匾额大书“澄怀”,寿星就在这里设宴。院中有精巧戏台,王家子侄在正对戏台的敞轩里陪客,女宾席则是设在侧面的廊下,由王妃作陪,公主坐镇。宾客清一色打扮如红包,几位蓝黑衣服点缀其中,显得格外刺眼。有的鬓发苍苍,有的青春年少,却都是女眷。

        “那些是寡妇啦。”公主耳语。寡妇终生都不可再穿红。如果没有穿越金手指,公主会不会是下一个?年轻那位恰好偏过头,是一张娇艳生动的脸。停云不忍再看,只好将眼睛转向戏台。

        老王爷爱戏,晚辈机不可失,果然借了“彩衣娱亲”的由头,纷纷上台群魔乱舞。家班才唱过喜庆的《满床笏》,寿星的几个外孙就粉墨登场,搭了一折《闹学》。何观之的长女何玄玄扮了杜丽娘,款款道:“春香,先生叫你背书。”春香是她小表妹卫绮,十足娇憨,“背什么?关,嗷。关关雎鸠,关关雎鸠。”

        酸儒先生摇头晃脑道:“听讲,关关雎鸠,关关是鸟声也。”这个是郭芙的哥哥郭汾。

        春香问:“嗷,我晓得了。一个班鸠儿关关叫,可是么?”

        先生道:“胡说,是我家凤凰,在下头坐着呐。”

        在座多是亲友,有些晓得公主名讳,不由一阵窃笑。跟着又有一个侄子演的《林冲夜奔》,唱还罢了,身段招式着实武将本行,怕是比最著名的武生打得还好看。待林冲要上梁山去了,忽然换了真嗓:“呀,今天叔叔生日,还是回去吃了酒再说吧。”

        底下哄然叫好,等戏班重新登台,大家都笑喊着赶他们走,就看胡闹,不要看正经戏。

        好容易戏台清净了一会儿,突然帘幕一掀,绣桌后端坐着个粉衫女郎,看样子要演牡丹亭《惊梦》了。只是这位壮士气宇轩昂,比先前的丽娘大几个号,待她开腔:“没乱里春情难遣。”许多人一口茶喷出来。原来竟是王勰他族兄王宪,平日最威武严整的一个将军。

        过一会柳梦梅登场,不用猜就是何观之本色演出。“姐姐,和你那答儿讲话去。”

        台下有个小娘子戏言:“杜力娘倒拔柳梦梅。”笑声如雷,惊起鸥鹭四处逃窜。猛地后台冒出一声胭脂虎吼:“禽兽吓!”接着咚咚锵锵,跑出个挥舞藜杖的碧衫娘子。

        看客拭目一瞧,正是王家大小姐,何观之正牌夫人王姚。她拄杖敲地,娇喝:“啊呀,世上竟有这等不守法度的男子!”原来在扮《狮吼记》里打老公的柳氏。《惊梦》登时完蛋,才子佳人变作全武行,瞎说胡造,乱成一团。

        停云默默将下巴推回原处。别造反了,都去杀雕吧。

        这出唱完,各席上了第一盏菜。据说由古代名宴秘传,一样是芙蓉花炊鹌子,一样是玉带羹,用的镜湖莼菜和稽山嫩笋,看似寻常,却由会稽千里迢迢运来西南。停云心里记挂要上台,只吃不出滋味。

        不久那边遣了个婢子过来传话,王琮有事走开,请她再等等。公主听到,对停云一笑,“让他丈人叫走了?”小婢惶然推说不清楚。第二盏菜,第三盏菜,忽然响过几道锣鼓,好戏又要开幕了。

        这回登上大舞台的是个花脸,一时看不出真面目。头戴僧帽,身披灰衫,莫非演《西厢》里只身闯重围的惠明和尚?只见这惠明目光精悍,虎虎生威,一个亮相,便赢了满堂彩。他走完圆场,张口道:“不念《法华经》,不礼《梁皇忏》。”韵味纯正,悠远绵长,观众大奇,互相探问,竟无人知晓好汉姓名。

        “杀人心逗起英雄胆,两只手将乌龙尾钢椽攥。非是我贪,不是我敢,知他怎生唤做打参。我大踏步,直杀出虎窟龙潭。”

        好!座中好声四起。王妃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模样非常不雍容。惠明没有插科打诨,一气唱完两支曲,连声“献丑”,拂衣隐去。

        咦,这一幕好像在书里看过。

        真想把老顽童暴打一顿,王家儿孙又惊又尬。吴王做戏,意在何人?大小官僚坐立不安。这就是人民老艺术家的风采,穿越人士深深折服。

        公主:“再来一个!”

        众:……

        有寿星亲自压阵,其它戏也不必再演了。乐工奏起《倾杯》大曲,欢宴声直飘至云水之间。菜品流水般传过,湖上焰火升起来了,宁州赋税化作遍地锦、赛月明、滴滴金照亮夜空,繁华到了不堪的地步。

        停云酒品烂,很有自知之明地早早开溜,躲到清净假山上看烟花。不久又有人躲过来,这回是王勰。他们相视而笑,许多同感无需言语,比如“欢乐极兮哀情多”,比如“可怜身是眼中人”。不过他们还是说了些话,说起两朝之交的乱世,争辩圆觉寺的茶花和京城的梅花,还有如花脆弱的红颜。

        “其实,今日也是杨娘子忌辰。”王勰举目望月。“就是王琮的生祖母。”

        “就是你的小妈哦。”停云注释,说完恨不得咬掉舌头。

        和大多数爱情一样,这个故事从惊艳开端,以失望结束。少年将军遇见了如花名伎,她的一折《西厢》倾倒江南。接下来的情节微不足道,仿佛一场梦。后来王将军出守边关,家口留在府中。彼时前朝已经流贼四起,不久天子遇弑,都城涂炭,王家满门被害,只剩随军的张夫人和孩子幸免。还有杨娘子,她美名出众,被乱兵指名劫走,不知去向。

        如果到此结束,这不失一个好故事。可惜后来王将军,不对,此时已是新朝的开国王侯,执着地寻回了爱姬。只是在此之前,他先找到了她的失散妹妹,一位容貌相仿的良家女郎。

        不知为什么,杨娘子坚信妹妹取代了自己,比她更年轻更温柔更清白的妹妹。昔日恩情变成了拒之千里,王将军无可奈何,只得由她去。也许她从未敢奢望过男人的真心,害怕失去会更加痛苦,那就干脆统统不要了。

        “那时我年纪小,只记得是父亲生辰夜宴,杨娘子藉口背痛不来,惹了许多难听非议。我家素有登台做戏的恶习,一直闹到天明,便听到杨娘子没了。她把仆婢都打发来看戏,身边竟无一人,连出了什么事都不清楚。”

        “背痛,可能是心脏病突发。”停云缓缓下诊断。

        “……承教了。”

        “那妹子后来呢?”

        “小杨娘子?丧期后父亲纳了她,做了唯一诰封的侧妃,几年前故去了。”

        “等等啊,原来这不是嫡子爱小妈的故事?”住嘴,哎呀都怪那二两罗浮春。

        “小妈太多,爱不过来。”

        “说的也是。”停云报以同情目光。烟火勾勒下,王勰的身形显得缥缈不定。停云陷入深思,“可为何要讲给我听?莫非王小琮有遗传病不符合优生学,还是我和杨娘子生得相似,让你狗哔爹看上了?”

        “你想得美。”王勰露出迷之微笑,“这个故事告诫我们,乱世一定要抱紧军队。”

        “哦。”停云大失所望,掩口打了个长长呵欠。再睁眼,他倏忽不见了,好像从没来过。“二师兄,收了神通吧……”她嘟嘟囔囔,抱起膝盖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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