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病房里。
苏以兮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的袖子挽起，露出来的皮肤发红肿胀，上面涂满了红褐色药水，
一眼望去，有些触目惊心。
许是难受的厉害，她的眼角慢慢渗出泪来，无意识地低泣，在这静谧的夜里越发清晰。
她的额角有一道疤，很淡，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顾诚之站在床边，盯着它看了许久。
七年前，江市。
顾诚之的外婆是江大医学系教授，其外公去世之后，一个人在江市独自生活多年。
顾母曾多次提出把她接到北城，但均遭到拒绝。
有一次，沈教授在一场座谈会上突然晕倒，顾诚之从国外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去了江市。
到达时，时间已近傍晚。
夏日的风，温和中带着一丝燥热。
车刚停到楼下，就看见前方不远处过来两个人。
一个女孩推着一个轮椅，上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女孩很瘦，四肢纤细，皮肤极白，一身运动球衣在她身上显得极为宽大。
她头发披在肩上，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俏皮可爱。
女孩笑着趴在她的肩头说着什么，老人脸上笑开了花。
身后，夕阳如火，晚霞满天。
多年后，这一幕经常出现在顾诚之的脑海里。
他坐在车里，静静看了一会儿，等他们走近，伸手推开了车门。
“诚之？”
沈教授抬眼，看清车边站着的人，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抹不可置信。
他很忙，她已有大半年没有见过他。
“外婆。”
男人摘下墨镜，眼中有淡淡的温柔。
沈教授扶着轮椅慢慢起身，顾诚之见状忙大步上前，搀着她的手，眉头微皱。
看出他脸上的担心，沈教授一脸心疼。
“没事，是兮兮怕我走路累，专门找了一辆轮椅，趁着天色好，我们一起散散心，兮兮，来。”
沈教授转身，拉过女孩的手，一脸亲切道:“这是诚之哥哥，奶奶的外孙，家在北城，一直在国外，看，是不是很帅？”
沈教授一脸促狭地看着她。
女孩眉眼精致，笑起来左脸颊有一个小酒窝，见他看过来，忙伸出右手:“帅哥哥好。”
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旁边的沈教授直笑。
顾诚之低头瞥了一眼，沉默片刻，伸出右手，嗓音平静。
“你好。”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
“沈奶奶，天色不早了，那我回去了，您上楼慢点，有事再给我打电话。”
“哎，不是说好了今晚我们一起吃饭的吗，你小姨回来了？”
苏以兮的小姨是江大外语系主任，虽然是暑假，但各种形式的会议和培训不断，这几天都是苏以兮一个人在家里。
“没有，她后天上午的飞机。”女孩笑着答道。
接着，她又开口:“这个哥哥这么远开车过来，一定累坏了，您快上去吧，下次我们再一起吃。”
女孩笑意盈盈，沈教授听了笑着看了旁边的人一眼：“好，那就听你的，我们下次再一起吃。”
女孩笑着点头:“那沈奶奶再见。”
女孩推着轮椅渐渐走远，沈教授笑着慢慢转身，顾诚之搀着她，慢慢往回走。
“你不知道，这姑娘有个表哥，学法律的，在国外留学，一表人才，宠她宠得厉害，刚才我们散步经过球场的时候，一群小伙子热得光着膀子在那打球，这姑娘兴奋坏了，一个个拿着和她表哥比，一会儿这个身材不行，一会儿那个脸蛋不行，把我笑得直不起腰，我知道她是想逗我开心，所以刚才看见你的时候也想逗逗她，没介意吧？”
沈教授最了解她这个外孙的性子，生性冷淡，喜怒皆不于人前。
“没有。”
他嗓音淡淡，听不出什么表情。
沈教授扭头笑笑，拍了拍他的手。
晚饭后，两人一起坐在客厅里喝茶。
“诚之，明天没事陪我一起去市里逛逛好不好？”沈教授端着茶杯，笑着看向他。
“好。”
顾诚之神色淡淡，沈教授看着他，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别担心，外婆的身体外婆心里有数，等……”
她犹豫片刻，再开口声音有些低柔:“再等两天，等我办完一些事，我就听你的话，回北城，好不好？”
沈教授笑得温柔，顾诚之看着她的眼，良久，轻轻道:“好。”
深夜，沈教授睡熟之后，顾诚之走到阳台上，伸手去摸兜里的烟。
他走得太急，烟忘带在身上。
他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之后拿起茶几上的钥匙，下了楼。
月色如水，周围一片宁静。
顾诚之打开车门，刚要俯身，隐约瞥见旁边的树下站着一个人。
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月光下的影子还是让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没有白日里的肆意和活泼，此时的她站在那里，格外安静。
顾诚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之后关上车门，在离她几步远站定。
“有事？”
声音低沉，似乎并没有太大惊讶。
女孩低着头，并没有抬眼看他。
“小区门口向右走20米有一条巷子，左手边数第三家有一个小吃馆子，里面的鱼丸面和瓦罐汤味道很好，沈奶奶很喜欢，每次她没有胃口的时候我们都会去那里吃，如果可以的话，走之前去陪她吃一次吧。”
女孩的声音很平静，和白日里他看见的活泼跳脱判若两人，顾诚之看着她，本来平静无波的眼睛渐渐变得深邃。
女孩说完以后转身，慢慢往回走，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第二天，顾诚之一大早就开车去了市里。
专柜里，各色珠宝繁华炫丽。
沈教授指着橱窗里一条金色的手链，扭头看向一旁的顾诚之:“你看这个好不好？”
顾诚之看了一眼，眉头微皱。
看出他眼睛里的疑惑，沈教授接着开口:“明天是兮兮的十七岁生日，我想买条手链送给她，你的眼光比我好，快看看，哪条最漂亮。”
顾诚之听完，有短暂的沉默。
之后，他抬头淡淡扫了一眼橱窗，表情有些漫不经心:“您说的这条就很好，只是她现在还是学生，如果您真的想送的话，旁边那条银色的可能会更合适。”
沈教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旁边紧挨着的一个丝绒盒子里躺着一条银手链。
链子很细，但做工却很精致，上面缀着几颗水钻制成的小星星，旁边有一个镂空雕饰的月亮，看起来既秀气又活泼，沈教授一看就喜欢上了它。
“哎呀，真漂亮，还是这个更合适，既低调又有气质，兮兮看了一定会喜欢，还是你想得更周到。”
说完，便满心欢喜地让工作人员用精致的礼盒包好。
回去的路上，经过江大，沈教授让顾诚之把车停在路边，透过车窗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顾诚之坐在前排，没有出声。
到小区门口时，顾诚之往旁边瞥了一眼，他突然开口，让沈教授有些意外。
“我们在外面吃吧。”
他轻打方向盘，把车停在路边。
沈教授知道他极少吃这种路边摊，所以在他开口时虽然有些惊讶，但也并没有更多地表现出来。
“好啊，你想吃什么，这儿离大学城近，半年来附近又开了好多商铺，品类很多。”
“您决定，我都可以。”
“那这样，我们下车看看，遇见你喜欢的我们就进去尝尝，好不好？”
沈教授一脸宠溺。
“好。”
车门打开，顾诚之搀着沈教授的手慢慢往前走。
路边不断有人上来打招呼，有老人，有夫妻，有学生，沈教授脸上始终挂着亲切的笑，路过那条巷子时，两人自然而然地拐了进去。
经过第三家小吃店门口，顾诚之停下了脚步，他抬头瞥了一眼门头上的牌子——好再来。
很普通，没有什么亮点，沈教授看他皱眉，试探着在旁边开口:“他家的鱼丸很新鲜，你要不要尝尝？”
已经是下午六点，晚饭时间，身边不不断地有人进进出出，沈教授看他不吭，以为是他不喜，正想往前走换一家，谁知他冷不丁开口:“好。”
刚进去，就有眼尖的老板迎上来。
“哎，沈教授您怎么亲自来了，想吃什么我让人打包给您送楼上，天这么热，您辛苦跑这一趟，那个每次陪您来的小姑娘呢？”
“你说兮兮啊，她今天有补习班，没事，在楼上呆的时间长了就想下来走走，好多天没吃你的鱼丸了，生意还好吧？”
“好好，您快坐，我让人给您上些凉茶去去暑。”
老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很朴实，也很热情，他不断地穿梭在客人之间，整个店铺装修的很简单，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进来打包带走的人很多。
顾诚之垂下眼，淡淡抿了一口手里的茶，之后他眉头微皱。
沈教授见状，在旁边轻轻笑道:“是不是喝不惯？这茶里加了一味中药，偏酸，不似普通凉茶那么甜，你一向不吃酸的，所以会喝不惯。”
顾诚之听完，放下了手中的茶，沈教授在旁边又接着道:“兮兮不一样，那丫头喜欢吃酸的，吃东西都喜欢给里面放点醋，这茶她很喜欢，每次走老板都会给她打包一杯。”
顾诚之静静地听着，并不打断，东西很快端上来，沈教授给他点了一份鱼丸汤。
正如她所说的，鱼丸很鲜，汤色清亮，并没有放太多的佐料，入口滑嫩，很好的保留了鱼肉的鲜香。
现在他有些明白，和周围比，这样一家不起眼的店铺为什么会有不逊色的客流量，一道菜做到极致就可能拯救一个店铺。
沈教授静静地看他吃着，眉角眼梢都流露出一丝慈爱的笑意。
最后走的时候，他们没有打招呼，那个男人在前台，面前被堵得水泄不通。
顾诚之把钱递给服务员，那人面露为难。
沈教授在旁边笑着开口:“没事，他不会怪你的。”
回去的路上，沈教授慢慢开口:“他是外地人，老婆得了重病，突然变成了哑巴，来江市治疗花了很多钱，在医院时我偶然帮了他一次，后来吃饭的时候他都坚决不收我钱，她老婆出院以后虽然保住了命，但还是不能再开口说话，这鱼丸就是她包的。”
顾诚之静静地听着，夕阳沉下，天空渐渐起了一丝风。地上的树叶打着转，刚才还炙热的空气突然有些凉爽了起来。
天色突然阴沉，雷声隐隐从天边滚过。
沈教授看着这说变就变的天气，眉间隐有一丝担忧。
“这个点兮兮这丫头好像正好放学，也不知带伞了没有，诚之”沈教授转头看着他:
“你去接一下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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