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第二天。
顾诚之吃完早饭后在阳台上打电话，下午三点，他准备回北城。
沈教授在卧室里收拾她最后要带的东西，打开抽屉，看见里面一个丝绒质地的小盒子，伸手把它拿了出来。
那是一对珍珠耳环，价格昂贵，精致典雅。
米白的颜色，轻轻闪动着细碎的光泽，柔和温润，婉约动人。
这是她很久之前就准备好的礼物，准备送给未来的外孙媳妇，可是今天，她突然有些想改变注意。
她把耳环取出来，从柜子里重新拿出一个盒子。她心里知道，今天她离开，很大程度上不会再回来。
一切都弄好之后，顾诚之推门进来。
他一身黑衣，袖子半挽，冷峻的侧脸平静淡漠，一双幽静的眸子深若寒潭。
“车子已经在下面等了，我让他们把东西搬下去，还有什么要带走的，我让他们一起。”
清冷的嗓音，低沉温柔。
“没什么了，都是一些琐碎的日常，带不带的不打紧，外面热，你让他们休息一会儿吧！”
“好。”
沈教授今天穿了一件白色山水画旗袍，精致的剪裁，领口绣着繁复的花边，她脖子上戴了一串白色珍珠，脸上画了淡淡的妆。
整个人看上去从容优雅，容光焕发。
顾诚之看她这么高兴，心里有些发闷。
“好了，没有什么事我们这就过去吧，兮兮的小姨刚才来了电话，她刚下飞机，一会儿就到，我们提前过去，兮兮应该已经到了。”
顾诚之没说话，只是搀起了她的手。
六月盛夏这一天，是苏以兮十七岁的生日。
一夜雨后，墓园里松柏青翠，空气清新。
一大早，雾气弥漫，湿漉漉的青石板小路上站着一个女孩，她穿着一袭白色连衣裙，手里提着一个篮子。
墓碑前一束康乃馨红得如火，新鲜的花瓣上还滴着露珠。旁边有一个生日蛋糕，上面摆着一张全家福。
这是她第一次和父母亲的合照，昨天下午才从照相馆取出来，照片请了技术人员作处理，她想让爸爸妈妈看看，长大以后的她。
这个想法已经在她脑海里盘旋多年，直到她渐渐长大，她才以鼓起勇气慢慢去实施。
她不想告诉任何人，这是自己和父母之间的秘密。
小姨家。
听见门铃轻响时，苏以兮正把鱼放进油锅里，突然的噼里啪啦声吓得她脚边趴着的狗瞬间窜了出去。
“胆小鬼。”
苏以兮往锅里添了点热水，盖上盖子，然后边笑边向门口走去，“来了！”
那只名叫北北的狗趴在茶几旁，委委屈屈地看着她。
“hi，兮兮，生日快乐！”
沈教授站在门外，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您好沈奶奶，快请进。”
目光移向后面的人，轻轻点头:“你好。”
今天她穿了一件白裙子，腰上系着一条围裙，头发都扎到了脑后，鼻尖上有几颗晶莹的汗珠。
他淡淡地看着她:“你好。”
一如初见时的冷漠，平静。
随着门关上，那只一直趴在地上的狗突然起身，摇着尾巴，满身戒备地看着他。
“哎，这是北北？这么长时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
看见茶几旁那只漂亮的拉布拉多，沈教授的眼里迸发出满满的喜爱。
“嗯，它最近长得快，比以前胖了许多，我都快抱不动它了，小姨不让我随便带它下楼，怕它淘气，吓着别人。”
“你小姨就是这么个性子，真漂亮，乖，过来，让奶奶摸摸。”
俩人正说着话，门铃又一次轻响，仿佛知道来人是谁，那只叫北北的狗突然跑到门边，欢快地轻叫。
苏以兮拉开门，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优雅的女人一手拉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提着蛋糕站在门口。
“兮兮。”
女人容貌秀丽，身材姣好，一双眼睛明亮带笑。
“小姨！”
女孩看见她，高兴地扑进她怀里。
虽然只是几天没见，但是苏以兮还是很想她。
“傻姑娘，都这么大了，还撒娇，你沈奶奶笑话你呢！”
沈教授站在门口，看着她们一脸微笑。
女人伸出手，温柔地把她额前一缕碎发别在耳后:“我们快进去，别让客人一直等着。”
俩人进屋后，苏以兮去厨房里泡茶。
“不好意思沈老师，路上有些堵，有些怠慢了，您请坐！”
女人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搀着她的手。
“没事。”
沈教授转身介绍:“诚之，这是周老师，兮兮的小姨。”
女人抬眼，这时才注意到沈教授身后不远处，一直站立着的沉默的男人。
男人眉眼英俊，看上去似乎有些熟悉。
“您好，周老师。”
男人伸出手，态度恭敬。
“你是……妮妮姐的儿子？”
女人看着他，脸上有丝惊讶。
妮妮，顾诚之母亲的小名。
“是，小时候妮妮带他过来，你还见过他，比逸之大一岁。”沈教授在旁边乐呵呵地开口。
周逸之，女人的独子，苏以兮的表哥。
“我说呢，怎么感觉有些熟悉，这次来……”话还没说完，她好像突然反应了过来。
眼眶迅速有些发酸。
上次的报告会上，她也在场。
沈教授见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好了，不说这个了，兮兮一个人在厨房，我不放心，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好不好？”
女人平复了一下情绪:“好，我去换衣服。”
两人离开后，客厅里就只剩下顾诚之一个人。
他抬眼打量着周围，双手插兜，目光在一面都是照片的墙上停住。
中午，饭菜很丰盛。
周老师把带来的蛋糕打开，将蜡烛一根一根插到上面，烛光亮起，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兮兮，许一个愿吧。”
女孩坐在桌前，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然后盯着面前不断跳跃的烛火，轻轻闭上了眼睛。
她有很多愿望。
她希望小姨一家平平安安，希望在外留学的表哥能学成归来，希望自己下一年能考上好的大学，希望时间不要走得那么快，能和她爱的人多些陪伴。
她希望沈教授的病情不会加重，她希望下一年的今天她们还会在这里，一起唱生日歌，一起去小吃店吃鱼丸面，傍晚一起去夕阳下散步。
她要的太多，可是最终一件都没实现。
半年后的雨夜，她躺在冰冷潮湿的马路上，眼前慢慢浮现出今天许愿时的场景。
血像花一样在她身下盛开，而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
意识模糊间，她突然在想，是不是老天嫌她太贪心，不愿满足她的愿望。
“兮兮，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打开看看，喜不喜欢。”沈教授掏出一个小盒子，递到女孩面前。
顾诚之瞥了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
这不是那天包装的盒子。
女孩打开，沈教授把东西拿出来，拉着女孩的手，亲自给她戴上。
细白的皮肤衬着几颗亮晶晶的水钻，别样的精致可爱。俏皮活泼中竟透露出一丝性感来。
顾诚之忍不住抬眼，多看了几眼。
“还是你诚之哥哥眼光好！”
苏以兮闻言不由抬头，有些惊讶。四目相对间，男人移开了眼。
“外婆，时间到了。”男人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定。
话音落下，周围陷入一片沉默。
一滴泪突然砸在苏以兮的手背上。尽管早已知道，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那只叫北北的狗察觉到主人伤心，趴在她脚边轻哼着蹭着她的腿。
“乖，别哭。”
一只手轻轻擦了擦她的眼角，然后把她搂在怀里。
“又长了一岁，就成大姑娘了，不能动不动就哭鼻子，一个人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在学校好好照顾自己，明年考大学奶奶在北城等着，到时候我们去北城的街上，看看有没有鱼丸面，瓦罐汤，好不好？”
女孩没有回答，趴在她的怀里不住地抽泣。
周老师忍不住转过身擦了擦眼，她深吸一口气，轻声哄道:“好了，听沈奶奶的话，我们明年努力考上北城的大学，到时候就又可以和沈奶奶一起去遛弯了，你表哥不是新送给你一台相机，快拿过来，让沈奶奶看看。”
女孩忍住泪意，强扯出一抹微笑:“好。”
故作坚强的样子让沈教授心里不住地泛疼。
六月的天，娃娃的脸。
刚才还骄阳似火，转眼就有些风雨欲来。
“好了，别送了。”
沈教授站在车旁，拉着苏以兮的手:“有事给奶奶打电话，那个首饰盒子放好不要丢了，不管做什么都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你小姨担心。”
“好。”
女孩乖巧的点头，说着眼圈又有些泛红。
旁边的顾诚之从车里拿出一件外套，然后轻轻披在她的肩上:“上车吧。”
沈教授轻轻点头，最后摸了摸女孩的脸，然后转身。
顾诚之拉开车门，刚要一起坐进去，突然动作有些停顿。
他转过身，走到女孩身边。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他递给她一张名片，可是上面什么字都没有，只有一串陌生的手机号码。
女孩迟疑了一会儿，伸手慢慢接过，男人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上了车。
汽车发动，后视镜里一个女孩抱着一条狗，慢慢变得很远。
很久之后，顾诚之开车来到江市，抬头看着人去楼空，一个人在车里坐了整晚。
他终究还是没有等到她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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