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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在加利福尼亚


乌玉莉玉诗每次出家门的时候都会戴上她那大大的黑帽子,前面有纱挡着日光,顶上有鲜艳细长的鸟羽装饰着。她今天穿着厚厚的羊绒裙子,依然冻得哆嗦。她很瘦,穿着高筒靴的双腿轻快地在一尘不染的石板路上留下哒哒的响声。在登上出租马车的时候她特意压低了帽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讨厌马儿的气味。上了出租车,马车夫惊讶着打量着这位21岁的少女。

        “您要去湾区喝酒?”

        “不可以吗?”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像您这样富有……”

        乌玉莉玉诗深呼吸了一下子,看着窗外,车夫便不说话了。马车是木质的车厢,座子是沙发座,下面两层弹簧,刚性连接加柔性连接,不觉得颠簸,也不觉得累。她觉得热了就脱了外套,里面是暗黄色的羊绒衫,像丝绸一样整洁,没有毛茬。车夫也是,一身西装,高高的帽子。两匹肩高一米六的栗色马拉着这辆马车。

        她拿出来一张信纸,并转开钢笔盖,就准备写。但是又不知道写些什么好。笔尖微微颤动着。于是她就流畅地写下了“1870年11月16日星期三分公司总经理乌玉莉玉诗致”……写到这里她又停了。然后她在自己的名字vrs上点了那4个该点的点。要不要写这封信?写这封信有什么意义?反正自己明天就不是总经理了,自己为什么要写这些东西?我明明明天就要离职了,还管这个烂摊子干什么?我乌玉莉玉诗就应该窝在自己的大别墅里不出来,就这样,再也不要什么忠心耿耿,再也不要什么认真负责,再也不要什么尽职、什么恪守、什么效力。所以乌玉莉玉诗就把纸笔收好,抬头看景——虽说不过是满路的马粪和印刷术一般一座又一座连绵的上下坡。圣弗朗西斯科的上坡多还是下坡多呢?都非常多啊!走到哪里都是斜着的,让人头疼。

        终于到了湾区,付了出租马车的钱,乌玉莉玉诗坐在马车里沙发上等着马路上的小孩把马粪扫干净。等到那小孩子帮她终于扫出一条小道了,她才下了马车,小心翼翼沿着小道走上人行道,拿着扫帚的小孩子们就抬脚跨过一层又一层马粪去忙活帮别的坐马车来的女士们去了。乌玉莉玉诗找到了常去的那家葛路姆酒吧,现在是清晨,这时候已经起雾了,看清楚店面招牌着实不容易。她就低下身钻进酒吧,像是一个幽灵消失在了白帐篷一般的深深浓雾中。

        进了酒吧就是长长的吧台和舞池旁拥挤的小圆桌子。吧台座位上也已经全是人了。有黑人、白人、黄种人,肩并肩对着吧台桌子坐着,聊天的声音嘈杂极了,时不时还插播一声大笑或者是女人的尖叫声。结账的人和点菜的人让吧台更加拥挤了,服务生在吧台里侧快速走动着,上菜、记账和传递酒水和各种东西。一个又一个背影昏昏暗暗,吧台的气氛也应和着灯光与烟草的蒸腾燃烧,没人回头看她。吧台里的冰块和瓶瓶罐罐、杯杯盏盏排着队引导乌玉莉玉诗来到尽头的那个座椅,她刚坐下,背后的厕所就有人开门关门,一股臊味儿从门里随风来来去去。酒吧里很嘈杂,但是大家声音都不算太吵,乌玉莉玉诗要了浓度很高的烈酒。

        “就一小杯,够我喝了。”

        她的头发是绿色的,乌玉莉玉诗的头发,绿的。

        于是,她还是想把那封信写完,站好最后一班岗,总经理就是要有点样子,有点地方特色。她是这么想的,也就这样决定了。打开信纸,在“1870年11月16日星期三分公司总经理乌玉莉玉诗”后面,她继续写:

        “致安德鲁·卡内基厂长:

        “宾夕法尼亚的天气怎么样?冷吗?我听说那里和北加利福尼亚一样冷,但是比起来更潮湿。潮冷对膝盖不好,您虽正值壮年但也要注意。

        “我即将离休,也没什么事。分公司一切都好。我服从您的岗位调整计划,主动离职。我对此无任何异议。”

        这时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与其说是熟悉的声音不如说是熟悉的才华。她回头看,坐在她背后的小圆桌旁的两人,是双胞胎蒂姆和雅各布。

        “啊!原来是乌玉莉玉诗来了。怪不得我刚才闻见一股怪味呢。”雅各布先说话了。

        “那是厕所,”乌玉莉玉诗辩解着,“又不是我身上的味。”依然是那样面无表情,对她们姐妹俩的挑衅满不在乎。

        “是啊雅各布,就算乌玉莉玉诗身上再臭,咱们坐得离厕所这么近,又怎么分得出来呢?再说了,大街上那么多马粪,我们又怎么知道哪一朵是乌玉莉玉诗所踩到的呢?”蒂姆说。她们俩的名字真的好像男孩子啊。

        “我没有踩到。”乌玉莉玉诗继续表示自己并没有生气,并在发现她们并不搭理她之后叹了口气。

        “你说呢?马路上全是马粪,现在还经常堵车,马车根本没法靠边停车。只能让小童帮忙把马粪扫走,扫出一条路,人们才能够从马车上下来走到人行道上。还是我们这种走人行道来喝酒的方便。说真的,这些马粪实在太烦人了,除了在圣弗朗西斯科,你还在哪里见过这么多呢?不过我听说,纽约城马路上的马粪,比圣弗朗西斯科的堆积得整整要高一倍呢!”

        “那又怎么办?你说说。要减少马车数量?到时候这些马儿可就要送到屠宰场了,多残忍?!要减少马车的数量的话,我敢说,然后发生的事情就是这样的:之所以路上的马车减少了,不是因为别的,而肯定是因为垄断者为了保证高利润,开始提价减产了!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只有在垄断者的圈子内,才会有这种限产政策。”

        “你这样说不符合逻辑!”这是雅各布说的。

        “符合逻辑的!”这是她妹妹蒂姆在说话,“‘垄断者减产了’蕴涵于‘马车少了’,而且这个蕴涵,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马车少了’集合中有不属于‘垄断者减产’的真子集,要么是‘马车少了’集合中只有不属于‘垄断者减产’的空集。另一方面,后面一句话中,‘限产政策’蕴涵于‘垄断者’,但是,必然是‘垄断者’集合之内有不属于‘限产政策’的真子集,只有这一种可能。假设有三种可能:有真子集、有空集、有真子集之除此之外无其它真子集者。我的第一句有其中两种可能,我的第二句有其中一种可能。由此可证,只有一种可能的后面一句,蕴涵于有两种可能的第一句。不可能存在这种现象,即,垄断者不提高价格、不限制商品数量到一个缺乏的状态——这双重保障了真值。”

        这个时候,坐在吧台,乌玉莉玉诗身旁的一个黑人说话了。这个黑人男子四十几岁个子高大,身上一股鱼腥味,穿着厚实的工作服,看上去一副下班了的样子。他喝着啤酒说:“怎么说呢,乌玉莉玉诗。我至今听不懂这两个小女孩说了什么。”

        酒友乌玉莉玉诗说:“你记住,老头,逻辑的唯一目的,不是吵架,而是求真。而她们俩,表现得非常好。”

        “可是有什么用呢?”黑人男子问,“我们又听不懂。”

        是啊。我们为了追求真理而努力规范我们的思想。然而,如果我们的语言不是社会性的社交语言,又有什么用呢?如果我们说出来的语言是真理,但是这个语言没有做到社会通用,人们也听不懂啊。乌玉莉玉诗这样子沉思着。

        想到这里,她又看看写给卡耐基厂长的信。不写信虽然能表达自己的不满,但是写信又充满了按部就班的社会性,过于服从。于是乌玉莉玉诗选择了一个折衷的方法:她拿起钢笔,把信纸斜着摆在桌子上,信纸有很大一个角悬空耷拉在桌子外边,信纸斜着导致桌子上留出一个空,放着那一小杯烈酒。

        “别跟我聊了,老头,你影响我工作效率了。”

        然后乌玉莉玉诗开始写:

        “尊敬的安德鲁·卡耐基先生,请允许我为您讲一个故事。一个,老加利福尼亚故事。

        “我之名号为凯尔泰斯·乌玉莉玉诗,老凯尔泰斯的血亲,凯尔泰斯·奥尔良的表妹,我仍然觉得我更加适合吞并凯尔泰斯金矿场的项目。您让完颜谷杭来代替我诚然是一个错误。原因简单来讲有两条。第一条,我认为自古以来,相比之下,亲情更容易被忽略、被打碎,而爱情更不容易被打碎。因为打碎亲情往往能带来更大的暴利,而对于爱情人们往往更加喜欢得过且过。

        “第二条原因,我则愿意跟您谈一谈加利福尼亚国。我是匈牙利人。奥匈帝国与加利福尼亚国是有着很大的区别的。而完颜谷杭所母邦的清国,然而,也是和加国有着很大的区别的。咱们称国为‘state’,这是古老的元老院制度‘senate’的变体,是老罗马的最大遗产,也是新罗马所抛弃的。

        “帝国是什么样子的呢?帝国的命令,反复印刷,像是清大皇帝的圣旨,用活字印刷印在黄色本子里,可以逐级下达。皇帝的命令可以下达致不仅每个省、不仅每个州,甚至是每个县。在县令的组织下,皇帝的旨意可以执行致每个乡。

        “然而合众国就不一样了。合众国的基本法,至今为止得到一次又一次的冲击。本身作为联邦的组成需要,却被一次又一次更改。我注意到要有三分之二的赞成票才可以添加修正案,然而,去年年初,我们把投票权的年限从25岁降到了21岁。这是进步吗?这是在拉拢人心,共和党人专断独权,抛售国家资产;黑人奴隶待价而沽,保证赞成票数。现在所谓的文明,就是对黑人慈悲,然后对既有民族不慈悲。

        “即使如此,庆幸的是,基本法是不可以删除条目的。你只能在原有基本法的下面增加条目,但是旧有条目不得删除。即使增加的条目与旧有条目完全相反,也要同时保留。这是好的,25岁以下不能选举和21岁以下不能选举,两个条目被同时写进了基本法里,这有助于一个健康的国家。

        “看看其它的修正案吧。第一修正案,信仰、言论、出版、和平请愿,迅速列出,一句话的事,法律就应该如此,简洁明了,不含糊,只说有用的。第二修正案也非常简短,铿锵有力,与基本法正文截然不同。这是简单与精细的对抗,是短与冗长的对抗,是癫狂与沉睡的对抗。但是从第三修正案开始就有了变化,‘无论平、战之时,士兵无权闯入私宅。’,可笑的是内战时,格兰特将军的士兵们老干这事了。真的就这样了吗?真就成了‘百无一用是基本法’了呗?

        “再看看我们赋予黑人人权的修正案吧!多么冗长!这个冗长不合比例,因为您也知道,基本法是不可以删除的,黑人是人、黑人不是人两条目是共存并立于基本法的。确立黑人人权的基本法修正案远比‘黑人不是公民’的原文长。

        “林肯背叛了美国,他犯的是叛国罪。

        “我们是殖民者,不是可怜的移民。我想跟您说说欧洲,那些暴君在强调优良的同时,一次次迫害优良。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美,还是效益——像您的钢铁厂那样?!

        “所以我们逃离到新大陆,我们盎格鲁撒克逊清教徒。可是却又在马萨诸塞遭到印第安人屠杀,至少有三万马萨诸塞白人被印第安人屠杀。再说说西部。我们拖家带口,举家西迁,为了离开东海岸的大财阀。我们为了路费的事情倾家荡产。再说说西海岸有什么。说说真实情况和广告里忽悠的多么不一样。说说落基山脉上误入悬崖的芦苇,在石缝里坚强求生!

        “在1840年前后,我们作为殖民者,殖民墨西哥的加利福尼亚省北部地区,然后一路向南殖民。由于不服从墨西哥的暴君,说建国,就建国。一面熊旗立起。而之所以后来加入美国,不是怕她,而是仰慕她的基本法。可如今的基本法不再值得。不怕,老加利福尼亚人敢于挑战建国的次数。

        “citizen和civilian没有被明确。是不是说,主体民族不算civilian,主体民族可以被外来民族蹂躏?白人,是主体民族。

        “我作为匈牙利族,爱着英国的议会制,却在美国看到了联邦制所开启的潘多拉魔盒。

        “总之,随着黑人变成人,林肯的支持率上升到了远大于100,and-the-lords-ofthe-pl-antations-lose-theconstitutional-rights-toliberally-decide-whether-they’re-demon-tothebl-ack-bythemselves-ratherthan-tofling-thisright-tothefederalgovernm-ent-thatthefg-isright-andthey’renotright

        “再说说古希腊僭主,他们支持率大于50的话就会被驱逐出境十年,以保证demo

        “再说说您所在的宾夕法尼亚国,我注意到那里的木制的洗衣房越来越多。我劝您还是在招工的时候注意一些,因为加利福尼亚几乎已经被这些人‘占领’了。因为,您难道不觉得么,是否在遥远的未来,某一年,会有一位总统上台,强力地抵制太平洋另一端的巨大力量?

        “因为白人向来不习惯被别人逼到墙角里,就像美国军旗上写着‘不要压迫我’。请允许我用一百年前一位君王的一句预言作为本信的结尾:aprèsnous,ledéluge。

        18701116”

        纸不够了。

        乌玉莉玉诗去附近的通信公司,让电报发报员抄了一份发报出去,给卡耐基,然后才把信纸折好放进信封,把信封封好后便写上了卡耐基钢铁厂的地址。她并没有忘记在信封外侧喷一喷香水,然后投进了小马快递的邮筒。那杯烈酒,在写信的过程中已经被乌玉莉玉诗喝完了,她回酒吧坐下后,就和一旁的那位老熟人,那位中年黑色皮肤老酒友聊了起来,这位非洲裔酒友很爱和乌玉莉玉诗聊天。

        蒂姆说话总是慢慢悠悠的,仿佛没睡醒一样,半梦半醒的梦呓,她没喝酒也照样这么说活:“外面,那么多马粪,你怎么,知道,哪一朵,是,乌玉莉玉诗踩上的。”虽然说话慢吞吞优哉游哉地,但是这种慢慢的语速也的确很有趣。这很可爱,以致她姐姐雅各布坐在一旁,不住地欣赏她。她们姐妹俩总是这么和睦。这对双胞胎姐妹总是如此地一团和气,总是顺着对方的思路说话,就总是能说到一块去,与另外某一对双胞胎是完全完全不一样的。是的,就是我们接下来要讲的,乌玉莉玉诗的表姐表哥,伊莎贝拉·凯尔泰西亚,和,凯尔泰斯·奥尔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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