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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谶纬妖言疑心起 红铅秋石地元丹


  中正斋内,朱厚熜斜躺在软塌之上,心绪纷乱难言。

  一句明朝灭亡,骇的黄锦、骆安两人魂不附体。

  同样,他自家也是乱了方寸。

  这让他下意识的,想将此事,禀报父王朱祐杬知晓。毕竟此等大事,非他一个舞勺少年所能承受。

  他晓得,“饮醇酒,近妇人”的宗室,方才是好宗室。

  而他身为安陆兴王府世子,鲜衣怒马,追鹰逐兔才是正办!

  可这所谓的“光伏智脑”,却似魔障般,盘踞他心里,挥之不去。

  譬如清代、譬如人工智能,譬如那集浩瀚文海于方寸之间的神妙,让他不由的想要细细深究一番。

  如此想着,朱厚熜不由自嘲一笑。

  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身侧的智脑,翻飞的心绪瞬息便又阴沉下来。

  “好一个明朝灭亡,嘿!可若是谶纬妖言,似乎又没有诸如萤火守心的言语。”

  如若是他自家,欲以谶纬而陷兴王府,必定会有一句“正德某某年,王世子春蒐于京山,荧惑守心。是年,有坠星下荆楚,至地为石云云。”

  但这智脑里所记载的,却颇为详实。

  在黄锦两人出去后,朱厚熜大略的翻了一番《二十六史》修订版,内中人物传记、年号实录、国朝大策,虽多为春秋笔法,却不似有人凭空捏造编撰。

  遑论,当今天下,又有何人,能造出这巧夺天工之物?

  虽如此想着,转念却又忖道:既有明朝灭亡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却需谨慎些!

  如今知晓此事的,只有三人。

  此物始出于骆安之手,借他泼天般的胆子,也不敢外泄半句。而黄锦身为王府奉承司内官,一旦事发,必无法幸免。

  他料定了,此二人会守口如瓶,毕竟事关身家性命。

  唯一可虑者,便是有人欲以此,来谋算兴王府了。

  一念及此,朱厚熜鱼跃而起,唤门外黄锦、骆安进来,不等二人开口,便对着骆安沉声道。

  “此事非同小可,你二人心中有数,便不再多言。骆安,仪卫司诸人有蒋山蒋寿二人盯着,你连夜走一趟京山。猎场所属,连同山民在内,先暗访,再拿问,细审之。”

  犹疑片刻,朱厚熜忽然轻笑起来,只是笑声里多了几分戾气。

  “此物在手,毁之只需顷刻,也不怕打草惊蛇。一旦事有不协,可推说王府世子京山遇刺,宁错杀,不放过。”

  一语出,中正斋内,寒意乍然而起。

  骆安猛地一惊,背脊生寒。

  他只思虑,此事是否禀报王爷千岁。以及如何禀报,方能令世子不心生芥蒂,却没想到,此事可能是有人蓄意构陷。

  旋即忖道,此事始于他手,若果真有人构陷,后果不堪设想。倘若果真是有人欲以他骆安做笺子。。。

  狞笑一笑,骆安轰然领命。

  临出门前,朱厚熜又慎重嘱咐道:“先暗查,若有掣肘,再明审。”

  “喏!”

  待得骆安出门,黄锦讪讪笑道:“奴婢和骆大人便没想到这一层,世子爷深谋远虑。”

  挥手止住黄锦话头,朱厚熜肃然道:“京山春蒐之事,奉承司和纪善所均有参与,你也需内紧外松,给盯紧了!”

  吩咐妥当,朱厚熜捧着智脑到了偏殿暖阁,埋头苦读《二十六史》,直至酉时方才停下。

  晚膳时,有内官来报,说是玄妙观元贞道人来访,王爷千岁命世子作陪。

  说到元贞,便不得不提起此人之师,弘一道人。

  在安陆州利涉桥附近,有道观,名玄妙观。

  “玄妙”语出《道德经》,取自“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元末毁于兵乱。

  洪武三年,安陆侯吴复为指挥使,方才重建三清殿。

  玄妙观真正的香火鼎盛,正是始于弘一道人。

  据父王朱祐杬回忆,这位弘一道长,妙法参玄,两人时常手谈对弈,参玄说道,极为相得。

  弘一坐化之后,其弟子元贞,也习得其师七分真传,时常来王府走动,也被引为上宾。

  一路无话,穿过卿云宫,待得朱厚熜到了纯一殿时,殿内已经是觥筹交错。

  玄妙观道长三人,落座兴王朱祐杬下首,背后侍立着两个唇红齿白的道童。

  席间有王府长史袁宗皋作陪,另有一峨冠博带的老者,羽扇经纶,谈笑不止。

  朱厚熜告了声罪,入了席,便见今日晚膳,不复烹龙炮凤,满宴珍馐。

  许是有玄门高人之故,桌上肴不过五品。

  只有些花头鸳鸯饭,金花菜之类的素食。醇酒,也只摆了两坛御赐的寒潭春。

  朱祐杬饮了一口寒潭春,对着那羽扇经纶的老者笑道:“孤昔年闻大道,弘一真人曾言,欲成人元金丹,需悟《金丹真传》、《醒道雅言》、《玄要篇》、《敲交歌》。阴阳交泰,则道成矣。”

  老者羽扇轻摇,含笑不语。

  朱厚熜看向元贞道人,只见此人不惑之年,面容清癯,一身素白阴阳道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元贞稽首,淡然道:“王爷此言谬矣。”

  言语间,这道人轻捋长须,叹道:“先师人元之言,自是圭臬。不过王爷可知天元、地元乎?”

  朱祐杬举杯遥敬,笑道:“敢请道长不吝赐教。”

  待得那羽扇经纶的老者落座,这元贞道人方才施施然道:“常闻人元金丹者,不知复有天元、地元之旨归。更有崇向人元者,尊为金液,藐视天元而为玉液,是不知人元为接命之初乘,天元为了性之上乘,地元为服食之中乘。”

  一片煌煌大论,听的朱厚熜云里雾里。

  却见父王朱祐杬,眉宇间有喜意升腾,听得是畅然大笑。

  一番觥筹交错,元真道人又道:“《道德经》、《阴符经》乃是三元皆修,惜乎自秦汉之后,再无成道者。

  先师弘一真人,《悟真篇》、《参同契》三元皆修,实则重人元也。贫道却喜《龙虎经》、《石函记》,擒砂制贡,走的是地元外丹大道。”

  一番生僻晦涩的言语,直叫朱厚熜头昏脑涨。

  待听得“擒砂制贡”,朱厚熜方才幡然醒悟。

  这些年来,自家父王崇信道教,喜的便是坐忘参玄。

  自与这元贞道人交往甚密之后,王府纯一殿便多了几座鎏金九耳丹炉,时常开炉炼丹。

  每逢时节,玄妙观也有所谓“仙丹”献上。

  那些仙丹,龙眼大小,色泽绚丽而檀香潆洄。父王每每服用,便被硕大的丹丸,嗫得面色青紫。

  如此想着,朱厚熜不由心中轻笑,便听得元贞笑道:“王爷可知红铅否?”

  “愿闻其详。”

  此言一出,朱厚熜也来了兴致,侧耳听元贞神秘一笑,言到:“室女之初潮,月事之初下,谓之红铅也。

  地元大丹,绵绵密密,常定常照而温,辅之以红铅、秋石、蟠桃酒、紫河车,动应静蓄,是为炼丹之神机。”

  “如此成丹,昼夜而进,十月可反乾元面目,固有真我之位,名曰地仙者也。”

  此言一出,众生百态皆露。

  元贞道人,泰然若素,捻须轻笑不止;

  不知名的峨冠博带老者,恍恍然似有所悟;

  兴王朱祐杬,面泛红光,喜从心来。

  而王府长史袁宗皋,听得“紫河车、红铅”之言,勃然而色变!

  许久,袁宗皋长长叹息一声,神色更添几分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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