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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水榭日讲臧僖伯,谶纬直言嗣帝位


  谷雨如丝复似尘,煮瓶浮蜡正尝新。

  牡丹破萼樱桃熟,未许飞花减却春。

  一场雨过后,花木如洗,万物清新。

  早膳之后,袁宗皋筵讲的是《左氏春秋》隐公五年。

  当讲到“公矢鱼与棠,非礼也”时,不拘是袁宗皋,还是他朱厚熜,俱是感慨良多。

  或许在袁长史看来,鲁隐公“如裳观鱼”,乃是乱政,不合礼法;同样的,兴王朱祐杬,崇道而蓄红铅以炼丹,同样是非礼也。

  此篇隐公五年里,臧僖伯称病不从,而袁宗皋则是依树怅然。

  朱厚熜觉得,袁师傅自比臧僖伯,无可厚非。

  倘若没有昨日纯一殿中的一番言语,他定然也会觉得父王朱祐杬取红铅、秋石以炼丹,乃是“非礼“之行。

  而如今,他虽一只脚踩在云彩里,可也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端倪——士之道,或可佐君之道,却与宗室之道,有着本质上的矛盾。

  王府长史袁宗皋的行道,和父王朱祐杬的道,本便无对错之分。反倒是一句“故春蒐、夏苗、秋狝、冬狩”激起了朱厚熜的兴致。

  袁宗皋如是讲到:“蒐、苗、狝、狩,乃是春夏秋冬四季狩猎之名。春猎为蒐,夏猎为苗,秋猎为狝,冬猎为狩。”

  此言,令朱厚熜不禁回想起,数日之前的京山之行,转而又联想到了自称“小赛”的人工智能。

  这几日,他对智脑倒是颇下了几分功夫。

  发现这所谓的“光伏智脑”里,光怪陆离,可谓是包罗万象。

  有会动的画面光影,内中建筑逼仄又高耸,可入云端;有远超马速的铁盒子,谓之为“车”;有翱翔天际的铁鸟,谓之为“飞机”;画中人,衣着简约怪异,全无汉服之华美。

  更多的,则是浩瀚若海般的“史料”。。

  斜依软榻之上,朱厚熜极惬意的捻起桂花糕,送入口中。

  “黄锦,读到哪里了?”

  “回禀世子,读到《明史》卷十六,本纪第十六,武宗。。。”

  黄锦侍立软榻之侧,手捧着小赛,说到“武宗”时,尾音有些颤抖。

  朱厚熜不以为意,笑骂道:“更大逆不道的,黄锦你都听过了。此间左右不过你我二人,怕甚!”

  黄锦心下惴惴,讪讪的陪着笑,“世子爷,奴婢怕有诽谤君上之言,那可是大不敬,要要掉脑袋的。”

  “嘿,也是。卷十五,讲的是孝宗皇帝,这卷十六,便当是今上了。”

  黄锦也不答话,忽而又满脸谄媚,笑道:“奴婢的命,是世子爷的。异日,世子爷若要奴婢尽忠,不过是自戕以谢恩罢了,奴婢绝无二话。”

  说罢,捧起小赛,轻声读了起来。

  “武宗承天达道英肃睿哲昭德显功弘文思孝毅皇帝,讳厚照,孝宗长子也。母孝康敬皇后。

  弘治五年,立为皇太子。性聪颖,好骑射。

  十八年五月,孝宗崩。千寅,即皇帝位。以明年为正德元年,大赦天下,除弘治十六年以前逋赋。“

  “毅皇帝?”

  听了片刻,朱厚熜嘿嘿的笑了起来。

  “今上垂拱,长居豹房,任用八虎、钱宁、江彬为祸,流毒天下。一个毅字,倒也是妥帖。”

  黄锦闻言愕然。

  如今皇爷仍在,他却读着皇爷的“庙号”,满心错乱之外,心底却是惶恐至极,是以言语也有些发颤。

  “世子爷,《论语》曰:毅强而能决断也。《左传》曰:杀敌为果,致果为毅。这可是美谥。。。”

  朱厚熜嗤然而笑,“昔年袁师傅讲过,《说文解字》里,毅者,妄怒也。善用威者,不轻怒;善用恩者,不妄施。”

  “其意虽佳,实则是一无可取。”

  如此说着,朱厚熜对于这些外臣的“士之道”,更多了几分体悟:真真是不能偏听,亦不可偏信呢,嘿!

  一个庙号,似褒实贬,着实令他心惊。

  小小插曲过后,黄锦继续颤声读着。

  “十四年夏四月甲子,免南畿被灾税粮。戊寅,杖黄巩等三十九人于阙下,先后死者十一人。”

  “十四年五月己亥,诏山东、山西、陕西、河南、湖广流民归业者,官给廪食、庐舍、牛种,复五年。”

  待得黄锦读到正德十四年之事时,朱厚熜也来了兴致。

  毕竟如今正是正德十四年,四月上旬!

  自软塌之上,长身而起,朱厚熜踱步书案之前,“黄锦,这黄巩是何人,身居何职?”

  黄锦迟疑片刻,时下有名有姓的朝廷大员里,他略知一二,却不知有此人。

  犹疑之际,忽听得正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黄锦当即面色沉了下来。

  此时中正斋内之言,他担了天大的干系,但有片语流出,便是大祸。

  是以,最近几日,他已经吩咐了王府诸内官,无召不得入内。

  沉着脸,黄锦正欲藏好手中之物,便见蒋山一脸风尘,疾步而入。

  施过礼,蒋山不顾风尘,疾步朱厚熜身前,耳语几句,便匆匆告退离去。

  小插曲过后,黄锦关上偏殿房门,苦笑道道:“世子爷为难奴婢了,奴婢日日随着世子,伴读于咱兴府。京师和咱安陆,隔了万重山水,奴婢如何能识得黄巩呢?”

  朱厚熜一阵失望,也没当回事儿。

  转念,便又想道:他身为宗王世子,虽远权柄,却自由许多。如今龙椅上的那位,虽为天下至尊,却掣肘于“礼”、“制”二字,几多身不由己。

  帝王之尊,欲南巡而不得,竟是引的诸官跪谏,惹的天下骚动,物议沸然。

  亲自给黄锦斟了茶,朱厚熜抬手示意黄锦继续。

  黄锦受宠若惊,接过茶盏,却不敢失礼享用,讪讪的读道:“六月丙子,宁王宸濠反,巡抚江西右副都御史孙燧、南昌兵备副使许逵死之。秋七月甲辰,帝自将讨宸濠,安边伯朱泰为威武副将军。”

  “六月丙子,宁王朱宸濠反?“

  偏殿内,两人俱是一惊。

  朱厚熜惊忖道:昨日,方听得父王言及初代宁王,说初代宁王朱权靖难之后,醉心戏曲诗文,以得善终,乃是诸宗室里绝顶聪慧之辈。

  这不过区区几日,便又听到此代宁王朱宸濠作乱。

  呵,也算是一种缘分了。

  “宁王结交刘谨、钱宁等辈,谋复宁府三卫,又常闻此人劫掠商贾,弄权于封国,也算的上是屡有反意。”

  喃喃自语一番,朱厚熜却忖道:这谶纬妖言,也当不得真。何况南昌距离安陆一千余里,山高水远的,哪怕真会谋反作乱,也与他安陆兴王府无关。

  此时,黄锦已然是,汗如雨下。

  这一篇卷十六,直叫他惊骇欲绝!

  且不提诸多诽谤君上之言,如今又涉及藩王谋乱,不拘是哪一件事,都叫他目颤心惊。

  颤抖着,黄锦擦拭了一番额前汗珠,身子一软,摊倒在书案之前。

  见状,朱厚熜嗤笑一声,劈手夺过“小赛”,自顾自的读了起来。

  “丁巳,守仁败宸濠于樵舍,擒之。”

  十二月辛酉,帝临扬州。乙酉,渡江。丙戌,至南京。

  是岁,淮、扬饥,人相食。

  。。。

  。。。

  十五年,秋七月,小王子犯大同、宣府。

  十六年三月丙寅,帝崩于豹房。

  遗诏,召兴献王长子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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