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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长空万里彤云作,不食人间烟火情


  安陆州的孟夏傍晚,暖风熏人。

  倘若是在平日里,约上几个相熟的仪卫司同僚,在兰台附近的醉仙楼里。

  温香软玉在怀,小酌几杯纯酿,真真是快活似神仙般的日子。

  可如今,王瑄只觉得冷,浑身冰冷。

  武穆祠死胡同里,一时不慎遭了暗算,身上不知挨了几棒子,浑身骨头似要散架了一般。

  最要命的是额头那一棒子,以至于血流了一脸。又流到眼里,与沙土混着,这令他整个双目血红,视野内却是一片朦胧模糊。

  王瑄翻墙仓皇而逃,一路跌跌撞撞,待得逃到兰台时,已经是浑身冰冷,精疲力尽。

  眼角余光恰瞧见几个王府侍卫,自背面打马而来。

  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旋即便觉得一阵天昏地暗,昏倒在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王瑄自昏迷中醒来时,便觉浑身剧痛,铺天盖地般袭来,身子止不住的发寒。

  想要睁开双目,却发现眼睛上蒙着纱布,朦朦胧胧中,便听到有人在身侧言语。

  “世子,人醒了。”

  声音轻柔中正,似骨子里便有一股洒脱之意。

  王瑄心头一喜,他听得出来,这正是王府良医所、良医副周文采的声音。

  转念时,便觉手腕被人拽住,一双剑指搭住脉搏。

  约莫半盏茶功夫,周文采松了手,长身而起,对着朱厚熜恭敬道:“王侍卫脉象沉实有力,并无大碍。双目已经用清水洗过,三五日光景,也就恢复如常了。只是额头伤口,终究是亏了些元气,须得好生养些时日。”

  说罢,周文采躬身一礼,告辞而去。

  待得周文采走远,偌大的仪卫司值房里,肃然安静下来。

  值房里,烛火摇曳。

  偶有晚风自门外吹来,便觉通体多了几分凉意。

  朱厚熜端坐太师椅上,满目阴翳,面沉如水。

  今日之事,委实是一波三折。

  他朱厚熜,不过是因人工智能小赛一句“钦天履道”而动念,想要去亲自看看玄妙观元贞道人的“地元大道”。

  去了玄妙观,先是发现有泼皮刺虎进出观内,形迹可疑。继而又发现妖道炼丹,竟是用的人血!

  如今,派去盯梢的侍卫,一个满身带血晕厥在路上,另一个侍卫不知所踪,如何能令他不怒?

  这般想着,朱厚熜怒意愈甚。

  骇得黄锦小心侍立在侧,不敢言语。

  值房里仪卫司诸人,更是不敢造次,俱是眼观鼻、鼻观心,埋头肃立。

  卧榻之上,王瑄有了周文采的宽慰,终究是缓过神来。

  用尽全身气力,挣扎着直起身子,直欲下床,便听得有脚步声,疾趋床前。

  朱厚熜沉着脸,按住直欲起身的王瑄,强压着胸中怒意,温声宽慰道:“周良医既是说了要静养,便无需多礼了。”

  王瑄心中一暖,紧接着有一股子羞愧之感,油然而起。

  也不等朱厚熜询问,王瑄禀报道:“那泼皮出了玄妙观,卑职等便一路跟着。跟到武穆祠南面的太古里,眼见他窜进一条巷子里。未曾想那巷子,竟是个死胡同,一时不慎便着了道,被五个汉子堵在了那里。”

  刺啦——

  言语间,仪卫司值房门被朝外拉开。

  王佐一脸怒容进了值房,给朱厚熜行过礼,见王瑄没甚大碍,张口便斥责骂到:“咱仪卫司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废物!区区几个泼皮,能让你灰头土脸的躺着回来?另一个兄弟呢?“

  话音虽刻薄,却是有关怀流露。

  王瑄一僵,却是不敢辩解。

  双臂撑着,直起身子,苦涩道。

  “叔父,我等未料到,那几个泼皮不发一言,便劈头盖脸撒了一通沙土,随后一阵子棍棒下来,下手狠辣的紧。张容被一棒子敲翻在地,侄儿拼了命这才跑回来报信。”

  “放肆!”

  仪卫副王佐闻言,厉喝一声,对着朱厚熜告了声罪,又怒容道:“世子当面,咱仪卫司值房里,没有叔侄,只有尊卑!”

  此时,王瑄额头双目,缠着白布。

  白布之上,赫然有血迹渗出,面色苍白憔悴,颇为凄惨。

  朱厚熜于心不忍,挥手止住王佐话头,耐着性子,温声又道:“堵住你等的几个泼皮,面貌可曾看清了?”

  “回禀世子,当时沙土迷了眼,看不清彼辈面貌。不过这些人行事老道,手段狠辣,不似寻常泼皮刺虎。”

  王佐闻言,心下生疑,问道:“不过是尾随盯梢,怎会好端端的中了埋伏。一路上,那泼皮可曾和旁人接触过?”

  “这。。”

  王瑄一阵迟疑,回思许久,这才喃喃的道:“自玄妙观出来,那泼皮一路上并未与旁人接触。在武穆祠闲逛许久,又在一间酒楼里座了一阵子,便出来了。”

  电光火石间,王瑄顿时恍然大悟,脱口道:“定然是那名唤鹤鸣居的酒楼出了问题!”

  。。。。。。。

  戌时三刻,夜幕深沉,玉兔东升。

  一行人出了仪卫司值房,朱厚熜胸中怒意难忍,砰得一声把手中茶盏,砸了个粉碎。

  “光天化日之下,在安陆城里,我王府侍卫一个重伤昏厥,一个生死不知,果然是威风的紧!”

  无需多想,此事必然和那名唤“狗儿”的泼皮脱不开干系。

  这无异于一巴掌,狠狠的抽在了王府、和他朱厚熜的脸上!

  朱厚熜寒声笑着,语气生硬。

  “王佐,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王佐眯着眼,面色同样冷的可怕。

  沉吟片刻,王佐禀道:“出了这等事情,恐怕瞒不住。骆安如今被朱宸朱千户叫进值房里,此事由朱千户禀报王爷千岁处置,才稳妥些。”

  朱厚熜不可置否,心底有些失望。

  同样是“禀报王爷”,骆安此人,是骨子里的尊礼守制;同为仪卫司副、且资历更老的王佐,却是刻薄事故,兼之油滑,没甚担当。

  心里给王佐打上了“不堪造就”的标签,朱厚熜转而又寒声问道:“黄伴伴,你又觉得该如何处置?”

  黄锦身为伴读内官,对自家这少年世子的心性,却是更加了解。

  胸有沟壑,聪慧绝顶,却免不了有些少年意气。

  眼里看的通透,黄锦也不犹豫,故作义愤填膺状,愤然道:“伤了咱兴府脸面,就要狠狠的抽回去。去找元贞妖道问清泼皮来历,径直打上门去,拿了人,再细细处置,方可解心头之恨。”

  阴恻恻的声音,在夜风里回荡,显得分外的森寒。

  王佐眉头一皱,正色道:“不妥,不妥。往日间,暗中拿人便也罢了。正所谓民不举而官不究,不拘是咱安陆州附郭长寿县,还是知州衙门,碍于王府脸面,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如今王瑄重伤昏厥,侍卫张荣生死不知,此等大事岂能儿戏?

  黄公公需知,咱皇明诸藩王,素来是列爵而不临民的!”

  此言一出,黄锦不禁暗暗发笑,忖道:无怪乎骆安、陈寅二人,能后来居上,压他王佐一头。这揣度人心的能耐,果然是差了许多。

  虽如此想,黄锦却仍旧笑道:“王千户言之有理。世子爷,奴婢去长寿县衙走一遭便是,世子爷何须受这闲气?咱安陆石城里,什么泼皮、太岁也抵不过王府脸面。”

  夜风袭来,吹得重名门左近草木飒飒作响,把黄锦阴恻恻的笑声拉的极长。

  朱厚熜也顺着风声,冷声大笑起来。

  “黄伴伴,长寿县衙不去也罢,你持名帖走一趟知州衙门。”

  。。。。。。。。。。。。。。

  凤翔宫前,荷花池畔

  兴王朱祐杬负手信步池畔,奉承司内官在前头掌着灯。

  王府长史袁宗皋、仪卫正朱宸,亦步亦趋,跟在朱祐杬身后。

  晚风徐来,吹起涟漪片片。

  荷花在风中摇曳,在池水里投下几抹妩媚。

  行至卿云桥前时,仪卫正朱宸躬身拱手道:“千岁,城北之人伤了王府两名侍卫,恼了世子爷,此事当如何处置?”

  袁宗皋捻着须,清癯的脸颊上,浮起几许淡笑,道:“究竟是年轻了些,少了许多思量,行事也操切了些。王爷可要知会一声知州王槐?”

  朱祐杬信步徐行,却不接话。

  过了片刻,嘴角擒着笑意,遥指荷花池,笑道:“譬如这满池荷花,若不经受些风雨打磨,如何开得出花来?我儿此行吃些亏,碰些壁也好。”

  恍然间,朱祐杬又想到了前些时日,父子二人在纯一殿的那一番对话,不禁便摇头失笑道。

  “我儿身于宗室藩王之家,虽不食人间烟火。可不溅得一身泥泞,又如何能担得起我兴府的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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