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酒吞童子（上）

酒吞童子不喜欢人类，任何人类他都不喜欢。

        酒吞童子记事开始就和他的葫芦相依为命，他生存的环境很恶劣，那个时候的妖界并不像现在那么平和，是混沌的弱肉强食的世界，只有吃掉其他妖怪才能变强。酒吞童子的问世立刻吸引了所有妖怪的注意，传说酒吞童子背后的葫芦有源源不断的仙酒，喝一口能抵上百年的修为。

        每一口仙酒都会立刻灌输大量的力量到身体里，要是肉身强度不够会立刻被这股力量震得灰飞烟灭。但大多数的妖怪都是脑子简单的单细胞生物，只知道这是个好东西，压根不会去细想自己有没有能力承受。

        在所有人贪婪的目光下他别无选择，身上的葫芦沉如铁，但他也只能不停加快自己逃跑的步伐才不会被抓住。任由树枝和藤蔓在酒吞童子年幼的身上划开深深浅浅的血痕，但他不敢停下，身后乌央乌央跟着很多大大小小的妖怪。

        “小宝贝～去哪儿呀～”这时突然从面前的树上窜出了一只长舌妇倒钩在树上，长长的舌头冲向酒吞试图把他卷起来带走。

        酒吞童子瞳孔一震，露出了藏在手心的锋利石块，他这几天晚上都在偷偷磨这个石块，现在能很轻易地划伤。他用力朝长舌妇的舌头刺去，只听一声惨烈刺耳的尖叫，留下了一截长长的舌头在地上还有保留着最后一点意识不停扭动着。

        酒吞童子满脸鄙夷和厌恶用力踩了那截舌头一脚，然后继续跑路，然而因为他被长舌妇分了神，并没有留意到面前有个很陡的坡，脚下一个不稳就栽了下去。没日没夜地奔波，他实在是太累了，身上到处都是火辣辣的疼，他需要鼓足很大的力气才能爬起来。这一摔，他突然间就认命了，自己明明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人，但如果这是天意，那就到这儿吧，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躲了那么久，栽在了这里啊…」然后他就晕了过去。

        酒吞本以为他就这样沦为了众妖口中的牙缝肉，他甚至没吃过一顿饱饭没睡过一次好觉。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副光景，那是他曾看到过的，在乡间的田野上，一些人类小孩在嬉笑打闹，同族之间也没有互相残杀进食。「如果有来生，我想做人类。」

        过了好久好久，酒吞童子猛地睁开了双眼，木纳地看着屋顶。「我还活着？」酒吞缓了缓神看着身上软乎干净的被子，身上的伤口多数已经愈合还能闻见淡淡的草药味，他的葫芦完好无损地放在了床边仿佛静静等待着他主人的苏醒。

        “你醒啦？年轻就是好哇，能睡那么久。”一个白发苍苍留着长胡须的老人从门外进来，慈祥的模样让酒吞晃了神。“放心好啦，老夫的地盘那些小妖不敢随意放肆。”老头坐到了床旁，拉过酒吞的手仔细检查上面的伤口。

        “…请问您是？”酒吞童子倒也不怕，他晕倒的时候这老头没对他下手，现在醒了更没有下手的必要了。对于老头的出手相救，酒吞心里自是充满了感激。

        “我是这座山的土地公，或者叫我山神也行。”山神看到酒吞左手臂上还有一个伤口迟迟没有愈合，他皱了皱眉，两根手指一引，竟从伤口里引出了条黑色的虫，老头手指一挥，黑虫被甩到空中炸开了，紧接着这道伤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山…神？”神怎么在地上和他们这些妖怪打交道？酒吞童子见过的妖怪也不多，但有一点可以保证，他没见过神，他们也没资格见神。

        “都是过去的事儿啦，老夫老早就被贬下凡间守护这座山，算不得神，顶多算是个山中老妖。”山神捋了捋胡须，眯起了眼睛好似在回忆他的青葱岁月。“倒是你，百妖的头目怎么沦落成这般境地。”

        「头目？」“…您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头目。”酒吞童子说着低下了头，他连妖力都不怎么会用，又如何成为百妖的首领呢。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不配做妖，抱着葫芦缩成一团。

        “老夫绝不可能认错的，当年我因公下凡被你带着一众妖怪拦路抢劫，你当时背着的就是这个葫芦，一模一样，就是不同大小。”山神好像没有为此感到生气，倒是当成一件趣事儿分享。当然后来酒吞童子并没有抢到任何东西，反倒是被山神教育了一番，一众妖怪端端正正坐在地上听山神讲大道理讲了数小时。

        “…对不起。”虽然酒吞完全不知道自己曾做过这种顽劣的事，但是他总觉得得道一个歉。对于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从山神口中说出的那个应该是自己的酒吞童子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他一点儿头绪也没有。他的记忆好像出现了断层，他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他的原型是什么，他有父母吗，他对自己一无所知。

        酒吞童子对着怀里的葫芦发呆，脑海里突然间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我不会是…葫芦精吧…」

        “不必道歉，老夫并不介意。”山神摆了摆手，又细细打量起酒吞童子，“看你的情况，应该是有人特意封住了你的大部分妖力。不过不要紧，你先跟老夫学习如何使用妖力，等你修为达到一定程度就可自行解开。”山神觉得这个封别人妖力的人挺笨的，哪有给别人施咒别人还能自行解开的道理。

        但至少酒吞童子之后不会因为守仙酒而献出生命了，也幸亏山神出手相救，不然一代首领就这么陨落了。山神对葫芦里的仙酒是不感冒的，他做了半辈子的仙人，现在做妖，年纪也大了，要那么多力量有什么用，就算喝了能成仙又如何呢。山神倒是没有想重新做回神仙的打算，他确实做错了事，就应该接受惩罚，永不入天庭。

        不过山神很喜欢这个新的酒吞童子，他没有以前那嚣张跋扈的臭性格，反而很听山神的话，谁不喜欢乖孩子呢，所以他现在每天过得也挺乐呵。每天花一两个时辰教妖术，再花一两个时辰教大道理，不得不说即使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山神还是一直劝妖要向善并且要跟着时代的进步而进步，妥妥一派神仙的作风。

        不仅是对小酒仙是这样，其实山神在外但凡是见到一个妖怪也要施法缚住他并开始说教，许是山神本为神仙，说出的话带了微弱的仙气，一些修为高的妖怪在听教的时辰中缓缓吸入了仙气不仅提高了修会，似乎还提高了智商和神识，倒是真真听进了山神的劝。

        而那些修为低的蠢蛋妖怪，被逮到一次之后，再次遇到山神和小酒吞的时候，大老远看到也一溜烟儿跑了，倒是无形给小酒吞上了一个层保护膜，现今小酒吞一个人在树林里走，那些低级妖怪也倒是实相地不再靠近。

        小酒仙体质极好，学习能力也很强，没过几年就恢复了2成妖力，他可是妖界数一数二的佼佼者，他的2成妖力已是很多小妖要修几千年才能到达的高度。小酒仙很听劝，在跟着山神学习之余，他偶尔会下山到镇上的学校坐在教室外的大树上听人讲课，久而久之，倒是学会了人类的语言和简单的算数。

        人类的生命真是短暂啊，小酒仙这些年见识了不少“同学”的成长，惊叹之余更多的则是羡慕，小酒仙目前为止的生命是充满寂寞的，他羡慕人类的和谐社会还有一些朋友之间的羁绊，单纯而又美好。他可能是产生了心魔，他见到了人类身上的那些美好品质甚至开始认为自己和其他妖怪都是肮脏的下等生物，只知道弱肉强食。

        山神也发现了小酒仙的不对劲，但也没有去解释什么，凡事都有两面性，妖怪不都是邪恶的，自然人类也是有肮脏的，与其苦口婆心的劝，不如让他用自己的眼睛去见识。等到了山神这个年纪小酒仙自然就会发现哪有什么真正美好的事物。

        而事实正是如此，酒仙童子很快就发现人类丑陋的那面，当年的“同学”长成了大人之后，有的成为了社会上的不正之风，坏事做尽，背叛朋友这种事对他们而言也是家常便饭。小酒仙一开始的时候有点难以接受，但慢慢的就变得漠然了起来。

        他发现了人类最令人害怕的一点，就是懂得欺骗和利用。他们和妖怪不同，他们不是那种纯粹的恶，他们不像那些上来就告诉你要吃掉你的妖怪，他们的恶是躲在背后的，等你毫无防备露出肚皮的时候他们就会迅速刺向你，在你身上肆无忌惮地寻找着价值。

        小酒吞虽然没有朋友，但他最是讨厌欺骗感情之人，只有弱者才会用这种旁门左道赢得胜利，妖怪的世界很是简单，没有那么多的尔虞我诈，遵守的法则就是实力至上，不服气就去修炼，然后再打。

        酒吞童子站在一个房子的顶端俯瞰着街道上人来人往，不可避免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丝丝厌恶和鄙夷。

        「人类真是弱小又丑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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