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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万千梦里


且说卫青河南之战得胜归来后,经部属魏长林介绍得识河东太守减宣,一番了解后认为他是个治国能臣,遂向天子举荐,天子决意一见。

        减宣得知天子召对,便整理着装早早乘车驶向宫门,拜见天子。

        “臣河东郡守减宣恭请陛下圣安。”减宣伏地叩首,见天子威严故而声音略有颤抖。

        刘彻抬眼粗略打量一番,令其免跪,减宣这才起身,低首躬身,目视脚下,完全避开刘彻的目光。

        “卫青告诉朕卿治郡有方,乃佐世贤才,特向朕举荐,不知卿今日有何策论?”

        刘彻不时端详着阶下的减宣。

        减宣一抬头便看见刘彻锐利的目光,眉峰□□,面如刀削,竟有些不知所措。

        索性他便将脑袋低垂到底,不去看他。

        “臣仰赖陛下洪恩,任职河东,主治一方,多年来诚惶诚恐未尝不勉励修节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尽是些腐儒之言。

        刘彻顿时激情消散,抬眸看向他,这人却死活不看自己一眼,完全不能领会自己的心意,实在枯燥乏味。

        “卿不妨讲讲如何治郡。”

        刘彻侧视着他,想找个角度看看他却不得,不免感叹,这人真是神人,既不看自己一眼,也藏着掖着不让自己看他一眼。

        “臣以为凡治郡必以治民为先,治民则以安定为先,我朝自高祖建业以来,便开始下马治民,是以尊奉黄老之道倡行无为而治,实乃安民治民之举……”

        扯到高祖去了。

        刘彻虽不乐意听,但还是勉强继续听下去。

        “故而臣历职河东率郡中二百石以上官吏勘察各县,因地制宜,于山势险要地加紧布防警哨,余处别设角楼,射楼等,既可箭发匈奴来犯,又可供民居所,以一家一户为单位定期轮岗轮哨,百姓出则征战,入则务农,不违农时,亦可自保,另外储备战马平时可用来上传下达畅通信息,战时可随需征调以备不时之需……”

        刘彻听罢正襟危坐注视着他,这主意听起来确实有两下子,不过全国推广起来怕是有一定难度,不制定统一的标准,容易滋生事端引发动荡,可是制定标准,泱泱大国谈何容易。

        不过好事多磨,先看看再说。

        “卿之策略朕已知悉,容朕考量再行定夺。”

        减宣退出宣室殿,正遇中大夫主父偃赶来奏事,二人擦肩而过互视一番,目若寒潭,互相排斥,遂皆扬长而去。

        刘彻便将减宣策略告诉主父偃,听听他的看法。主父偃听罢当即反对:

        “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陛下。”

        “别卖关子了。”

        “陛下即大位以来夙兴夜寐,断绝与匈和亲,此意为何?难道是畏惧匈奴怕他来犯?再者陛下马邑之谋至今,调兵遣将,整顿军队北伐匈奴,难道目的只是为了让匈奴不再来犯?”

        自然是要把匈奴往死里揍!

        刘彻不吭声。

        “既然陛下决意对匈作战,则誓必要给匈奴致命一击,使其不再有还手之力,既然如此又何必劳民伤财建造那些无用建筑?更何况依臣秉案多年来看,土木之基大多资费为官吏侵吞,且各郡情况千差万别,最终呈现的效果势必大打折扣。故臣以为郡守减宣之举不足效仿。”

        刘彻引以为是,不过这个法子在边郡推广倒还不错。对于减宣,刘彻确实没有那么看中,毕竟综合来看所作所为符合郡治官吏为政之举,但郡治官吏朝中或贤良方正者中随便拎出一个都能胜任。

        不过毕竟是卫青举荐,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于是封他为大厩丞。

        ……

        “妹子,咱们去长安吧!我想去长安碰碰运气。”

        李广利这几日一直思考去向,中山老家混迹那么多年也没任何名堂,更何况老家也已经被匈奴糟蹋了,回去也只是凑合着日子。

        他心里仍抱有一丝理想信念,不甘这么平庸地活着,男子汉大丈夫就该青云直上,有朝一日再衣锦还乡岂不快哉!

        李妍知道他的心思,更何况她心里有了另一份期许。

        被匈奴追击着坠入深谷时,本以为性命不保,没想到他像上天派下来的战神一般,挽救了危在旦夕的自己。

        当日虽匆忙别过,但李妍却记得他坚定的眼神,眉宇间的英雄豪气,儒雅内敛的气质,那谦谦君子好似幽谷琴音,空灵幽远耐人寻味。

        “大哥,不管你去哪,我都跟着你,别再把我和阿季落下。”李妍轻启朱唇,央求他道。

        李广利摸了摸她的脑门,一脸宠溺地说道:“你放心,以后大哥罩着你,一辈子!”

        “真的吗?”李妍调皮地伸手与他拉勾约定。

        李广利领取赏金后没有留下一丝一毫,全部封存好让随行的两位小兄弟带回中山,交给商主韩翁并附上一封书信,表明自己的心意。

        收拾行囊后李广利便带着李妍,李季直奔长安去了,一路上倒还顺利,进了长安城,李广利将李妍姐弟暂且安顿在一户农人家庭,这家农户只有银鬓如霜的老妇人,儿子陪同儿媳去外地省亲,老妇人热情友善接待李妍姐弟二人。

        白天李广利便出门寻找差事,晚上赶回来,偶尔还能带回一些新鲜的蔬果。

        李妍跟着农妇学习穿针引线,为李季缝制冬衣,一面帮着她烧水做饭,种地浇园,老妇人与李妍相处甚欢。给李季量尺度时发现他长高了许多,新衣裳却来不及制作。

        原本在老家时购买了一些入冬的皮毛杂货,但匈奴来势汹汹急于逃命没来的及携带,李妍想想挺后悔,当初百姓逃亡时只觉得谣言离谱,没能早作准备,否则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李姑娘针线活儿挺好,不知是跟谁学的?”农妇瞅了瞅她的针脚功夫确实有一说一。

        “早年和母亲学过,后来是真姐姐教我。”李妍笑容逐渐消失,不免思念起张真。

        “原来如此。”老妇人笑容可掬,问起李妍婚事,“不知哪家贵人有这个福气娶得姑娘为妻。”

        李妍羞涩不已,低头不语。

        长安人口稠密,百业兴旺,可李广利偏偏时运不济,大半个月过去仍然没有找到正经的差事,只偶尔接到一些闲杂的短时工挣些小费。

        眼看着农妇家的儿子儿媳双双归来,简陋的农舍越发空间狭窄,李妍便与李广利商议着离开。

        李广利亦赞成她的想法。

        “多谢家媪收留,叨扰数日,无以为报,一些闲钱忘长者不要嫌弃。”李广利恭敬地拱手致谢,将这几日收获的为数不多的钱装袋交给农妇。

        老妇人拒不接受,李妍接过李广利的钱袋子塞进一对护膝里面,缓缓道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家媪莫要嫌弃。”

        老妇人见李妍笑容明媚,一片至纯之心便收下护膝,转送一些干粮并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务必照顾好身子,并亲自出门送别李妍三人,待他们远去才回到屋内。

        三人寻了一家便宜的客栈将住着,堂官告诉她们,冬至将临,灞水之滨举行祓禊仪式,祓除衅浴的女巫会在河边祭神驱鬼,消灾辟邪,长安民众纷纷沐浴斋戒,待驱邪后便席地而坐,歌舞弹唱,饮酒寻乐。

        堂官凑到李广利跟前,压低声音说道,“说不定还可以见到夏姑娘哟?”

        李广利看他一脸笑眯眯的模样心中便已知晓,不过他既然这么心神往之想必这位夏姑娘是个姿色绝艳的女子,不免勾起了好奇心,问道:“敢问堂官,这夏姑娘有何特别?”

        堂官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牙来,笑道,“客官是外地人?”

        李广利点点头,应声道:“正是。”

        “难怪不知道,兴乐坊是个歌舞技艺之地,坊主朴离原先就是长安一带有名的舞姬,打小就凭着舞姿出色走街串巷,跳了二十多年舞也攒下不少体己,后来便索性开坊当坊主,兴乐坊建立已经七八年了,坊里的乐师舞娘也更换了好些,不过歌舞弹跳在长安城那是数一数二。”

        堂官嘴角上扬,继续说道,“这夏姑娘如今是兴乐坊最著名的舞娘,不禁容貌秀丽,而且舞姿卓越,极具风韵,若是能被她瞧一眼,没有哪个男人不动心,多少王公贵胄想同她共度良宵都惨遭拒绝,只因这位夏姑娘性子冰冷孤傲,眼光极高,竟没一个男人能入她的法眼。”

        李广利哈哈大笑,“要论姿色容貌和歌舞技艺,我家小妹自成一绝。”

        堂官打量着李妍,连连啧叹,笑容渐失,“令妹姿容相貌的确绝美,不过你若是见到夏姑娘自然明白什么叫风情万种,据说那是个让男人见了为之癫狂的女人。”

        李妍听罢羞得面红耳赤,立即转身回屋歇息,李广利听他这样一说越发好奇,仿佛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此刻就在眼前。

        冬至长安城民众聚集灞水之滨,车马玉磬不绝于耳,纷纷围观女巫驱邪,祈福消灾。灞水,位于长安城东南三十里地,汉文帝刘恒葬于霸陵,因与灞水相通,故合称“灞陵”。

        此间水势浩荡,冰凉的水面缭绕着袅袅寒烟,枯树萋草凝结着霜花,雾霭沉沉笼罩着苍茫的天际。待烟雾褪去,女巫驱邪完毕,围观的人群形成里外几个包围圈,李妍三人来到灞水时已经围的水泄不通,车马绵延数百里。

        “是兴乐坊的车马!”

        人群中忽有一人大声疾呼,众人目光纷纷聚集停下的车马,两个徐娘半老的妇人下了马车,对着众人笑容可掬。

        忽而一位身穿紫罗流仙裙的美艳女子缓缓走下马车,蛾眉皓齿,红唇鲜艳欲滴,香肩微露,长裙曳地侧开,露出白皙长腿,身材苗条前后突翘有致,一扭一动诱人心弦,引得无数男人心潮澎湃。

        她径自向前迈步,全然不理会男人们饥渴难耐的目光,在巫师的邀请之下翩然起舞,她的身姿移动到哪里,男人的眼光就挪腾到哪里。

        如此香艳的美人看得李广利呆若木鸡,一动不动毫无反应,他的灵魂仿佛跟着她出窍了。

        李妍只觉得她美艳动人,舞姿却实在一般,既不能弹跳,也不会翻转,不过做些基本的手脚功夫,刚柔之间未见区分。

        不过她的注意力并不在此,而是那辆标记着“兴乐坊”的马车上,兴乐坊……

        李妍心中默念着,放眼望去,方才那率先下车的女人,穿的是绫罗丝绸,戴的是珍珠翡翠,簪环挽髻,与男女老少之间言笑晏晏,气量风度与常人不同,想来是个身经百战的女人,便向旁人顺便打听一番,这才知晓那女人便是兴乐坊的坊主朴离。

        既是坊主,应当是个能做主的人。

        李妍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眼下自己无处可去,又身无分文,或许可以趁此机会博得兴乐坊坊主的青睐,攒些积蓄,寻个落脚地。

        但她恍惚间想起当初在张府献舞时招致的祸端,吴克羣对她的折磨历历在目,她不能再将自己推入深渊。

        也许跳舞对她来说已经产生心理阴影,李妍决定另走一路——吹笙。

        李妍缓缓走近人群,一边注视着这位美艳女子夏姑娘的舞姿,一边挑中为她吹笙的年幼女子,悄然而至向这吹笙的年幼女子借来竹笙,为夏姑娘伴奏,附和她的舞步节奏,同时吹奏出另一番韵味。

        竹笙笙管紫竹木制成,簧片铜制相比自己从前使用的竹制簧片质地优良,音质柔和,吹奏音调更加饱满。

        幽鸣笙歌配合着夏姑娘的舞姿,待她动作柔靡时,笙歌低婉沉吟如倾如诉娓娓道来,旋转时笙歌清越奔放仿若百鸟齐鸣虚争山涧,收尾时余音如溪水淙淙万象归一。

        夏姑娘一曲舞毕,收获满座喝彩,她向众人欠身拘礼,继而转身看向李妍,明眸皓齿,肤如凝脂,气质典雅,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李妍亦抬眸凝视着她,只见她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如同冰霜美人,二人相视片刻,夏姑娘便拂袖离去。

        她的外表性感热辣随便勾勾手指就能让男人们趋之若鹜,可是骨子里却清冷孤傲,不与世俗亲近,她究竟是怎样的性情?李妍对她充满了好奇。

        忽而一位士子打扮的年轻男子来到李妍跟前,彬彬有礼道:

        “方才姑娘吹笙音循渐次,如泣如诉,又如万里奔腾,豪情万丈,在下深受感动,愿向姑娘讨教,还请姑娘给在下一个机会。”

        李妍起身回礼,赔笑道:“雕虫小技,让郎君见笑了。”

        兴乐坊坊主朴离自李妍吹笙时便注意到她,又见她起身时体态修长端庄,身韵浑然天成,优雅柔美自成一家,以她半生歌舞的经验来看,凡舞者技艺超凡者必有脱俗的身韵,而身韵起于心,发于腰达于梢,她断定李妍是个能歌善舞,才艺冠绝的女子。又见李妍与旁人对话干净利落并无魅惑之举,且只选择吹笙低调展现自己,想来不是要引起男人们的注意。

        朴离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姑娘就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待围观的人群渐渐松开,朴离走向李妍称赞道:“笙有十三簧,形如凤身,姑娘吹奏,声如凤鸣,莫非姑娘传习瑶池仙?”

        李妍见状心中暗喜,涩于言表:“雕虫小技,不敢班门弄斧。”

        见她谦虚低调,朴离更是满意,当即邀请她加入兴乐坊:“姑娘笙歌造诣非凡,我有一乐坊欲聘姑娘为乐师,教授曲乐,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愿闻其详。”李妍答道。

        朴离遂与她约定明日隅中兴乐坊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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