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郁欣曈早就已经知道，混沌的世界里，通常两个人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离别的话，可能自以为暂别时说的再见，已经是永别。
可是不管怎么个知道法，当她重复确认这个亦正亦邪的0517死了的时候，她还是会很恍惚。
不久前才并肩而行的人，已经死了。
那她又会在什么时候猝然长眠呢？
蓝发女人拍拍她的肩膀，她才从思绪里回过神来，看着蓝发女人，说：“0517之所以要保护我，是不是就是因为我对于你们来说，很有利用价值呢？”
斗胆说完这些话后，郁欣曈自知这么说来并不妥，可能蓝发女人感觉她不适合利用，又把她给干掉了。
然而蓝发女人只是笑了笑，绕到她身后，打了个响指，无数个弹窗应声而起，将她们二人包围其中。
“你说对了，”蓝发女人抬头看着那么多的弹窗，转身看向了郁欣曈，“你是郁阳俊的女儿，他的身份芯片只有亲生女儿的你可以顺利驱动，再没有别人了。”
郁欣曈听完她的话，立刻反驳：“我爸的同事已经调查到，身份芯片有别人使用过，所以不只有我可以驱动。”
蓝发女人身形顿了顿，神情立马变得凝重起来，凝视着她平静得冷淡的表情，双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一个弹窗从郁欣曈身后被传到了她身前，她定睛一看，上面分明就写着“非亲生子女或生身父母不得驱动已死之人的身份芯片”。
郁欣曈看着这行字，微微睁大了双眼，颤抖着双手捂住了双唇。
那么使用过他父亲的身份芯片的人很可能和她也有血缘关系？
但是她是独生女，爷爷奶奶早就已经安眠于六英尺之下，怎么可能还有另一个和父亲有血缘关系的人？！
蓝发女人又拍了拍她的肩膀，面无表情地说：“很可能是你父亲的私生子女使用了芯片。”
得知了这个真相的郁欣曈肩膀顿时塌了下去，无力地垂下头去，长长叹了口气。
一直以来，她都很坚定地认为父亲是一个忠于婚姻和家庭的好丈夫、好爸爸，可现在她被告知事实并非如此。
她心情顿时复杂得很，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恼怒。
若她不知道身份芯片这么特殊，她断然不可能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一个未知的兄弟姐妹在这个世界上，而且这个兄弟姐妹不知道到底是哪个阵营的。
最好的结果就是，这个兄弟姐妹和她是一样的阵营，那就是摧毁掉中枢系统从而让自然人不再被仿生人所控制。
蓝发女人提醒她：“别为此而难过，毕竟作为自然人，你能够活到现在，只失去了一只右小腿，已经很幸运了，哪还有那么多心思想父亲是不是出轨了。”
郁欣曈：“……”
蓝发女人带着她往“祸不单行”屏幕后走去，映入眼帘的便是庞大的控制系统，暗沉的蓝色被各色的霓虹屏幕掩盖住，屏幕上显示各种各样的画面。
坐在一旁昏昏欲睡的浑身都是特质钢皮唯有头是自然人的少年喊住了她们两个人：“小妹妹，你被我救了起来，不是应该感谢我？”
郁欣曈往少年那边看了过去，不由得问：“你……是你救了我？”
她记得自己明明是被巨大的机械臂捞起来的，而后失去了意识，那这个少年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而且这个少年看上去不过是十四五岁的样子，脸上还有点青涩标志的肉肉，怎么看都不适合叫她“妹妹”。
少年又打了个呵欠，说：“我是008，表面上被强迫封在了地下，其实是随时候命，如果有自然人不慎掉下来，我可以救自然人上去。”
如果掉下来的是仿生人，那他就会顺势把仿生人给掐进水里。
郁欣曈：“…………”
什么……？
这个看上去比她还矮一小头的少年居然是那个庞然大物008？！
果然还是她知之甚少，一下子孤陋寡闻了。
少年瞧见她一脸不敢置信，继续道：“来的路上你看到那尊遮了半边天的大佛了吧？那就是我们组织的祖师级别的001a，关键时候它也会苏醒过来。”
郁欣曈更是说不出话来了，面上的无波无澜快要被打破了，她愣是绷住了表情，才没有把震惊表现在脸上。
这里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
从“桃花源”里拿回来一把电匕，郁欣曈心情颇为复杂。
看着这把可已经失去的那把电匕的纹路颜色一模一样，郁欣曈就很难不想起已经死在博弈城的0517。
从被崩坏的心口绽放出了一朵炽烈的红玫瑰，玫瑰花瓣四散落在她身边，化为了血泊。面具下的她不知道是否瞑目，只知道面具已经黯淡无光，霓虹光连带着她昔日的生命力一同消散。
蓝发女人开着敞篷飞船把她送到了贫民窟入口前，往破旧的筒子楼扫了几眼，又戴上了护木墨镜，不多说话。
郁欣曈从飞船上下来迈腿走进去贫民窟，丝毫感觉不到危机解除的安全感，捏着裤袋里的电匕快要捏出一把汗来了。
她迈着步子往前走的时候，与她擦肩而过的老人或小孩看她的时候，目光多多少少带着点异样。
这样也不奇怪，因为他们都看到了她从造价不菲的飞船上下来。
她只是有些担心，如果这些人造反的时候把她给打死了该怎么办呢？
一个还在户外做饭的大婶突然唤住她，问：“你是住在第六栋那个小画家吧？我听说会画画的在cbd赚得都挺多的，怎么你还住在咱们这小地方啊？”
郁欣曈礼貌性地微笑了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转移话题：“大婶，你这个电炉都已经闪烁起电光来了，想必快要坏了，不如换一个吧。”
她说完就走，懒得回答问题了。
“诶诶，你……”大婶在后面试图叫住她，她没有再回头。
郁欣曈一路小跑回到家门前，已经是气喘吁吁，不由得扶着门重重地深呼吸起来。
她低头看，发现自己的义肢也正在闪着电光，估计是掉进水里之后有点短路了。
邻居湛如榆的门前有好几份快递盒子堆着没有人拿，都快把她的门跟着一块堵上了。郁欣曈倒吸了一口气，把堵到了自己门前的快递盒子搬了起来，敲敲湛如榆的门。
她等了大概几分钟，也没等到湛如榆来开门。
湛如榆不在家吗？
怀揣着这个疑惑，她又敲了敲门，等了几分钟，也没见到湛如榆出来开门，反倒是另一户的阿姨被她动静吵得出来一看究竟。
阿姨道：“哎呀，你可算是回来了！你邻居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好几天没有出来拿走快递了，都快堵上过道了！我敲了好几天的门，都没见到她出来！”
郁欣曈顿时感到不安，看着安静的铁门，伸手准备要再敲一敲，阿姨又走到她身后，指了指地上堵路的快递盒说：“要不你先替她保管一下吧，拿进去，别堵住咱的过道了！”
她只好把快递盒搬进自己的小房子里，这才发现自己的空间本来就很小，容纳下这么多个大大小小的盒子更加拥挤了。
那么问题来了，湛如榆到底是不在家还是遭遇了不测？？！
越来越糟糕的想法在她心里面盘结起来，她决定继续到湛如榆家门前再敲敲，实在是没人应答的话，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湛如榆虽然是疯癫，好歹也没做什么伤害过她的事情。
她刚敲了一下，门被从里面开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往门缝里小心翼翼注视着她的看了一下，又松了口气。
一切都和她离开家去往cbd前差不多。
湛如榆扶着门，看着她，又低头看了眼地上，阴沉沉地问：“我的快递呢？”
好像也不是很一样，因为湛如榆看起来表情很阴郁，不同于她去cbd前那种生闷气的感觉。
郁欣曈立马回到自己家，把东西全都归还给了湛如榆，还没问出“你怎么了”这几个字，就见湛如榆把门给关上了，不容她再多说一句话。
对哦，她还伤害过湛如榆，虽然只是那么一个小口，对于湛如渝来说应该是不小的打击了吧？
她心道：好吧，风水轮流转，这回湛如榆估摸着是觉得我很烦了。
进了自己家门后，郁欣曈翻开自己尚且还不算画完的罗伯特的画，又想起了0517，下意识叹了口气。
新开了一张画布后，她行笔如有神，几下便将印象里那个躺在地上的0517的轮廓画了出来。
手环闪了闪，她低头一看，弹窗显示有一封新邮件，发信人是烂泥先生。
烂泥先生：郁小姐，我昨天也给您发了一封，您没回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郁欣曈这才翻起了自己前面的邮件，有五封未读邮件。
她回复自己身体不适所以没怎么留意邮件，不一会儿烂泥先生就回复了她，希望她可以有时间为他画小说的封面。
几分钟后，烂泥先生嫌传邮件效率太低了，干脆提出要全息通话，她只好答应了。
烂泥先生相比于上次的邋遢随意，这次已经剃去了胡子，看起来整洁多了。他挠挠头，说：“能够登上虚拟图书馆，我也很荣幸，但是眼看登上去的时间快到了，我还是没有封面……”
郁欣曈又是点了点头，看向了才画上画布的轮廓，并没有很不舍得的感觉，手里动作很迅速，把另一张新的画布拿了起来，将准备画出来的0517给放下。
她对0517还不到那种很深厚的感情，或许唯一让她念念不忘的，就是0517死了的时候非常具有美感，她非常想要把那个情景画出来。
烂泥先生看她心事重重，不便多问，很快就退出了全息通话，让她自己创作去了。
通话结束前，烂泥先生希望有朝一日两个人能够面对面交谈一下，也许对他的写作有莫大的帮助。
郁欣曈疏离地微笑着不言。
会有那么一天，不过，那一天的来临一定是后于中枢系统被摧毁那天。
她紧紧握住画笔，脑海里不断循环播放着蓝发女人告诉她的消息。
如果她真的还有一个兄弟姐妹在世的话，那个人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她突然想起还有未读邮件没有看，便查看了其他邮件，猛地发现谢兰姗也给她发了邮件，留言是：“身份芯片目前的动向有新进展，定位在半塔市，但具体在半塔市哪里尚不清楚。”
郁欣曈对半塔市并不熟悉，甚至也不是很清楚半塔市具体在那个方位，便调出了地图，讶然发现半塔市就在曼顿市和杜邦市的中间，离杜邦市可以说是非常近。
她看了眼画布，又看了眼烂泥先生说的要求，心中突然有了个画得可以很快的想法。
画完这幅画之后，她一定要赶紧到半塔市去，把拿着身份芯片的人给揪出来！
……
将画扫描给烂泥先生之后，郁欣曈立马就订好去半塔市的飞船票，看到订票成功的提示页面之后，她走出了家门。
这时候的湛如榆正好蹲在门前，伸出食指数着自己的快递盒，估计余光已经留意到她的出现，突然把食指指向了她。
郁欣曈一愣，指了指自己，问：“我怎么了？”
湛如榆凝视着她，指了指她的手，又指了指自己的手臂，指的地方恰好就是之前郁欣曈用匕首划伤的地方，至今那个地方还有一条很细长的疤痕。
郁欣曈抿了抿唇，弯下腰拍了拍她的头，便快步走向楼梯口。
快要走到第一个阶梯时，她回头道：“对不起！我本来还想多和你说话，不过如今我很赶时间，只能够等我回来之后再聊了！”
郁欣曈一走，湛如榆立马站了起来，往自己家里面走，嘭地把门用力关上。
在她的家里面，有好几大箱的营养液和压缩罐头，有一张仅仅够一个人直挺挺睡下的床，有一台操控系统，屏幕如同树干的枝叶蔓延开来，占了不少的空间。
除此之外，全都是空荡荡的快递盒，堆着都只是占据位置罢了。
被搁置在床上的手环亮了亮，弹出了0561的邮件：“我已经很精确地算好时间，此刻你应该已经醒过来了。怎么样，新的心脏应该还适用吧？”
湛如榆一股脑坐在床榻上，拿起了手环，冷哼了一声，把左手放到自己的胸口处，感受着新的心脏在自己心口处跳动，仅仅是有搏动，却没有温热鲜活的感觉。
这已经不是她最原本的心脏，她会继续活下去，不过是0561扭曲的癖好在杀了她之后又带她去移植了心脏，不愿看着她就这么死了。
还记得她刚醒来的时候，离她最近的那个屏幕俨然就是0561的留言：“我已经杀了你，成就感已经有了，但我仔细想了想，如果你就这么死了，那可真是天妒红颜呢。”
湛如榆在闭目那一刻已经不再想着死而复生，反正如果008没有异变的话，郁欣曈肯定死不了，那么摧毁中枢系统还有机会。
她早就想着自己会有一死，也许死在一个她本不觉得是对手的人手里是很耻辱的事，但是死亡始终是难以避免的，死在谁手里终是一死。
可是千想万想，她怎么都不会想到0561斥巨资给她移植心脏，让她死而复生。
她发送邮件：“0561，你必然不会这么好心给我移植心脏。”
0561很快就回复了她，却没有任何的文字，只有一张定位图，最中间的红点定在了半塔市某个街道。
又过了几分钟，0561才回复了一段文字：“确实没有这么好心，给你移植心脏不是我的本意。我也巴不得你就这么死了，跟着被炸毁的博弈城一起烧成灰烬才好。”
湛如榆把那张定位图调到眼前，仔细浏览了一下线路图，顿时了然，也准备出发，把小型冷武器给带在身上。
迈出家门的时候，她往郁欣曈那紧闭的门前看了眼。
如果没有纷乱，有些话她是可以直接说出口的，奈何世道如此，她也不能够轻易地把话说出来，只怕是没有任何诺言就已经无法再见了。
再者说了，郁欣曈也不可能对她有什么很特别的感觉，估计在郁欣曈的心里面，除了不要被害，还有就是摧毁中枢系统了吧？
……
郁欣曈坐着飞船到了半塔市。
冲动下了头之后，她看着谢兰姗给的信息，又抬头看着庞大的半塔市，后知后觉自己此番来半塔市无疑于大海捞针。
一个女子在她身边走过，这本来并非是什么大事，她也只是提防着别人防止别人靠得太近，并不留意别人长什么样子——
女子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她，又看向了她的右腿，善意提醒：“小姐，你的义肢在漏电，是不是浸入水里了？附近有个可以维修义肢的店面，你可以去看看。”
郁欣曈低头看去，自己的义肢果然有漏电的征兆，便微笑着朝女子点头示意，道了一声谢谢之后，开始搜索维修义肢的店。
目前来看，义肢不止是漏电那么简单了，她可能还得要筹钱换一副新的，不然义肢一旦短路之后，把她自己给电死了就麻烦了。
穿过大街小巷，郁欣曈终于找到了维修店。
与其说是一个维修店，不如说是一个维修城，占地面积极大，一眼看上去倒是有几分气派。
走进去之后，却一点也没有维修城该有的样子，反倒是纸醉金迷，处处有男男女女搂着抱着，做些什么不适合在公开场合做的事的人也有，郁欣曈干脆不看。
柳暗花明之中，她发现一个招牌写着“维修义腿”，便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正在给顾客维修义腿的男人装上了一副镶嵌式电子义眼，在人群里特征尤为突出。
郁欣曈走过去，拧着眉头，问：“请问您什么时候有空……？”
男人抬起头，用义眼仔细看着她长达几秒钟，这几秒钟里她也不敢出大气，生怕她脸上有什么不妥的，从而被男人拒绝。
男人身旁亮起一个界面，上面显示着他维修完现在面前这个客人之后，就没有别的客人了。
他开口，说：“要维修的话就用拇指在这个界面上按一下，就会有记录了。”
正好现在这个客人的义腿已经被维修好了，客人二话不说付了款就离开了。
郁欣曈在界面上按了一下，顺势坐在维修椅上，没有看男人手上握着工具走过来，而是扫视周围。
没有什么异样，看起来就是一个简陋的维修店，但是该有的维修工具全都有。
男人道：“小姐，您的义肢产地是杜邦市，义肢的智能程度比较高，一般来说不需要怎么维修，目前的漏电是可以自愈的，只是需要时间。”
郁欣曈看向自己的义肢，有些不敢置信，但是旋即又感觉自己可以接受——这是父亲给她安装的，不是在廉价交易市场安装的，智能程度高不奇怪。
“哦对了，”男人的义眼留意到了她的手环，“小姐的手环反而更需要维修，或者说，您可能需要到隔壁维修手环的地方杀毒。您的手环被黑了系统。”
郁欣曈：“……？”
她抬手看着自己的手环，愣是没看出什么不正常来，压根不可能从外观看出这手环已经被黑了系统。
果然门外汉和门内人差距甚是大，这就是术业有专攻。
出了维修城，她又抬手看起了手环，余光瞥见一个穿黑色卫衣的身影从自己面前路过——
她抬起头看着那个带起兜帽、把手放进上衣兜里的黑色卫衣身影，身形和卫衣的样式都熟悉无比，她瞳孔一缩，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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