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喧闹场所,刹那寂静无声。
洛迦叶踩着碎落一地的惊恐眼神,一步一步走到院内,直到站在秦煕墨身边。
两个人衣袖相掩,比肩而立,就好像洛迦叶此来是特意为身边人撑腰一般:他身为男子不方便管的,她来管。
原本还有恃无恐的郑守泽从看见洛迦叶的那一刻起,就像是屠宰场里被吓破胆的猪仔儿,叫嚣声戛然而止,快要瞪出眼框的眼珠子吓得都不会转了。
他哆嗦着,起先是双腿,接着很快全身都抖起来。
洛迦叶瞧见,颇有趣味地笑了:“驭妾之道,郑大人方才还口若悬河,怎么这会儿不说话了?我还想同您讨教一二呢。”
“星、星主……”
脚一软,郑守泽吓得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开始磕头:“……不知星主驾临,有失远迎,星主恕罪、星主恕罪--”
他这一摔,院子里的其他官差也如梦惊醒,紧跟着跪倒一片,以头戗地,瑟瑟发抖。
这些人也许都不曾见过洛迦叶这张脸,可却没有人不认识这身衣服。
大沥朝素来崇尚占星之术,凡所占星师皆着星云服。
而占星师的地位不同,能穿的星云服样式也不同。地位低的,只能绣单一星宿,地位高的,可以绣四时宫位,配以不同衣色作为区分。
但这二十八宿星云服,却只有玄白两色,白色为朝服,玄色为祭服。
普天之下敢穿上身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大沥星主。
“下官该死,冒犯了星主,请星主饶命……”郑守泽趴在地上,缩着脖子,头一个接一个地磕,连抬眼偷偷看一眼上首之人表情的勇气都没有。
刚才还高傲的头颅,此刻比他口中低贱的乡野女子还要低到尘埃里。
讽刺之极。
“哪儿的话,郑大人如此勤勉,政务上丝毫不敢出错,我敬佩还来不及。”洛迦叶居高临下地站着,笑道,“都说了只是想和您讨教一番,这么客气做什么,快起来吧。”
“多谢星主、多谢星主!!”
如蒙大赦,郑守泽在管家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起身,汗还没擦,又听见洛迦叶继续说到:“呀,本星主才想起来,郑大人方称这犯了错的女子为贱人、婊/子,想来是十分瞧不上的,我也是女子,还开了先例成为我朝星主,这是不是也犯了郑大人的忌讳呀?”
本就紧绷的神经如何听得这话,郑守泽当下就吓得脸色惨白,踉跄着往洛迦叶脚下一扑,脑子里如同浆糊,一句讨好辩解的话都想不出,只能遵循着本能不停地喊:“星主饶命”。
秦煕墨眉眼低垂,像是看闹剧一般看着眼前的场景,看不穿到底在想什么,而他身后的江枫则是十分直白地嘲讽着犯了个白眼。
“郑大人这意思是,我理解错了?无妨,那咱们就来仔细说一说。”
洛迦叶侧过身,瞧了一眼受伤倒地的女子,递了个眼色给沈寒霜:“寒霜,你先带这位夫人去屋子里看看伤势,上些药,再寻一件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便是罪妾,那也是郑大人的屋里人,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如此衣衫褴褛成何体统。”
“是,星主。”
秦熙墨打了个手势,江枫便同样会意,帮着沈寒霜一起搀扶起那姑娘,护着她们往屋子的方向走去,等进了门,他就抱剑守在门口。
毕竟沈寒霜不会武功,他怕出什么变故。
等人走了,洛迦叶蹲下身来,问:“郑大人如此生气,不知道这位夫人是犯了什么过错,且说与我听听,到底是女儿家的事情,我兴许能帮着评判一二呢?”
“回、回星主……这个贱人、哦不是!是下官的贱妾,很是不识抬举,进了府先是抵死不从,后来,”豆大的汗珠顺着郑守泽额角滑落,他不敢擦,战战兢兢地回话,“后来假意讨好,然后趁、趁着下官不备,溜进厨房给府衙的饭菜都下了药,想要偷跑出去……”
洛迦叶听了果然十分“生气”:“这不懂事的贱妾究竟是哪里买的?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这个……”
“怎么,哪里抬来的人,郑大人都不记得了吗?”
郑守泽抖得更厉害了,但他不敢撒谎。
洛氏传承数百年,是几朝史书上都奉若神明的术士一族。据前朝野史记载,她们能卜天命,通鬼神,手握凡人生死命数。
阴阳之说,凡人本就诸多避讳。
何况大沥建朝之后,洛氏入庙堂居高位,对待异己手段十分狠辣。
传闻中,曾有祖辈是开国功勋的世家公子,不小心得罪了大沥第三任星主。听闻当时家主备了厚礼,亲自领着公子上门三扣九拜地赔罪,结果当晚一家上百口莫名被活活勒死,尸身悬于房梁之上,成为一桩无解悬案。
此后还有得罪星主后,莫名被敲碎骨头的,扒皮抽筋的,做成人彘的,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大抵说来就是一句话,得罪洛氏的人,不管有心无意,都没有好下场。
“郑大人,我问你话呢。”
“回星主,这人、这人是我外出时无意中瞧见的,看着……因为看着很是贤良,所以、所以就……”
“啊,这样啊。”洛迦叶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那就是抢来的喽?”
“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哪里抢来的?”
“是、是……京郊往东三十里的一处村庄。”
“抢来多久了?”
郑守泽简直要被活活吓死了,他如同离水后濒死的鱼,大口大口地努力喘气:“星主,是下官一时糊涂,这才敢出这种蠢事,求您饶我一命……”
“好了郑大人,不急着磕头,我还没问完呢。你从村子里把人抢来,那她的家人呢?不曾上门要人吗?”
“星主饶命啊……”
“说!”
郑守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涕泗横流:“没、没人了……她先前是一户殷实人家的女儿,爹是个老秀才,后来家、家道中落,人都死光了,亲戚就把她卖给一户农户家,谁知道刚进门就克死了丈夫,我是见她受婆家虐打才带回来的,那群刁民,下官就、就收拾了……”
这意思,就是没留活口了。
洛迦叶忍不住鼓掌:“强取豪夺,斩草除根,郑大人真是好手段,怪不得政务上丝毫都不出差错呢。”
“星主,下官真的知错了,知错了……”
“错在哪了?”
“下官知道,星主日理万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该烦扰您。今日冲撞,让您不愉,下官、下官在任在这三年多,搜集了不少好东西,金银珠宝,玉器字画,不知星主喜欢什么,愿全都孝敬给您,只求您能放过下官这一次,以后……以后下官定会再接再厉,时时孝敬您的……”
“孝敬我?那可真是太好了,这金银珠宝、玉器字画,我都喜欢。”洛迦叶轻蔑一笑,错眼望去:
不远处,备受屈辱的姑娘殷红着眼眶站在那,想来是将对话都听见了。
“姑娘,你觉得是婆家搓磨苦,还是饱受欺辱苦?”
不等回答,眼泪便先一步夺眶而出,那姑娘死死咬着下唇,闭上双眼:“都是炼狱,在第几层又有什么分别呢?”
郑守泽哭着往前爬了两步,想去拉洛迦叶的裙摆,爬到一半忽然又想起自己身份低贱不配近身,猛的顿住,只好继续哭嚎:“星主,星主开恩啊!”
洛迦嫌弃地后退两步,退到秦熙墨身边,被他护在身后,嫌弃地皱起眉:“真是吵死了,寒霜,让他赶紧闭嘴!”
“是。”
沈寒霜盈盈一拜,然后回手拎起廊柱下的青瓷花瓶,照着郑守泽的后脑勺使劲一抡。
就听“啪”的一声脆响,花瓶碎了一地。
人则是被砸的翻着眼晕了过去,血迹顺着衣领缓缓流下。
除了洛迦叶,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反转给惊到了。
但整个院子里,最震惊地还是江枫。他瞪大了双眼,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后脑勺,心想:这沈掌司虽然不会武功,动起手来可一点都不含糊。
他怎么会觉得她柔弱呢?
“终于清静了。”洛迦叶呼出一口气,绕过地上碍眼的人,走到那姑娘面前。
沈寒霜给她上过药,又擦了脸,她才发现这女子当真生的眉眼标致,身形纤瘦惹人怜惜,许是人生短短二十载过于坎坷,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残破气息。
如同深秋残荷,萎顿入泥,只为向死而生。
“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深深看了洛迦叶一眼,随后缓缓跪下叩拜:“见过星主,民妇张周氏。”
洛迦叶双手拢进袖子里,颇为不悦地垂下眼神,与之对上:“我问的是你的名字,不是你的夫家,亦不是你的从属,你可明白?”
张周氏起先不太明白,她抬起头,从今日一场场混乱的转折里寻找自己思绪,她瞧见对方居高临下的身姿,瞧见通身气度里藏着的高傲眼神。
慢慢的,她似乎瞧见了曾经的自己,那个嫁人前明理重信,好善乐施又无比自信的自己。
她忽然就明白了。
“回星主,民女名叫--周日晚。”
醉后不知斜日晚,当时共我赏花人。【1】
洛迦叶赞许地点点头:“听说你父亲曾中过秀才,你都跟着他学过什么学问?”
“……念过黄金屋,读过颜如玉,年少家境富裕时看过前朝史卷,后来迫于生计也唱过柴米油经。”
“如此,正合我意。”洛迦叶伸手扶她起来,“想必你刚才也听见了,这位郑大人说他家藏颇厚,如今犯了错有求于我,要好好孝敬一番。我自然是要带他回去好好让他表现的,我看你谈吐不凡,想让你顶替这个废物留在这,做京兆尹衙门的主事正官,你、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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