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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明朝之亡是亡于东林还是亡于阉党?


东林党和阉党的斗争是明朝历史上,特别是晚明历史上的一件大事,它直接影响到明朝官场的走向,影响到明朝万历后期、天启和崇祯年间的政策制定和人心向背。如果没有东林党,就没有阉党;如果没有阉党,后来也就不会闹出那么大的事情。
东林党的出现,和明朝的“国本之争”是直接相关的。
说起来很好笑,万历皇帝十岁继位,二十岁的时候有了第一个儿子朱常洛,也就是天启皇帝和崇祯皇帝的父亲。但是,朱常洛的出身不好。帝王之家,子以母贵,母亲的身份高贵,儿子的身份才高贵。皇后的儿子叫嫡子,是最高贵的;贵妃的儿子也比较高贵。但是朱常洛出身微贱,他是万历皇帝一时兴起,和一个并不了解也并不真正喜欢的,李太后宫中的宫女生下的孩子,因此他被万历皇帝嫌弃地称为“都人之子”。这就埋下了明朝后期党争的导火索。
过了三年半,万历皇帝的第二个儿子出生了。严格说来,这个儿子是皇三子,因为原本的二儿子夭折了,所以皇三子就变成了皇次子,他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福王朱常洵。朱常洵是郑贵妃的儿子,而郑贵妃是万历皇帝最喜欢的女子,她比万历皇帝小两岁,与万历皇帝情深意长。万历皇帝在位后期,天天在宫里干什么呢?有人分析:第一,在抽烟;第二,跟郑贵妃讨论文学问题。
毫无疑问,因为孩子母亲的原因,万历皇帝不喜欢皇长子朱常洛,喜欢皇次子朱常洵。于是外廷的文官开始警惕了。
明朝有时候确实是文官坏事。文官恪守祖宗法度、圣贤道理,认为立皇子要以立嫡、立长为原则。朱常洛是皇长子,而万历皇帝的皇后没有儿子,既然没有嫡子,就立子以长,这叫“长幼有序”。实际上,这也有可能是他们想借此压制郑贵妃。他们担心皇帝和郑贵妃在一起,就会沉溺于女色,就会不管理国家大事。中国人很多时候都把男人干坏事归罪于女人,比如,把商纣王亡国归罪于妲己,把周幽王亡国归罪于褒姒。他们也不想想,就算没有郑贵妃,万历皇帝难道不会有王贵妃、冯贵妃吗?
朱常洵出生以后,内阁打报告,要求立皇长子朱常洛为皇太子。万历皇帝觉得这明显是针对自己与郑贵妃的儿子,所以不予理睬。但是,文官们不依不饶,持续地上疏,请求早立“国本”。
“国本之争”就是围绕着皇储发生的争论,表现最激烈的是下层言官——御史和给事中们。内阁大学士、部院大臣有时候要考虑皇帝的面子,说话比较委婉,但是言官绝不委婉。皇帝不表态、内阁部院玩矜持,言官们没有耐心了,把怒气指向了内阁,认为内阁在这个问题上立场不坚定,态度模棱两可,没有做到坚定不移。所以,言官们开始对内阁、部院进行谴责。明朝官场上小官骂大官、大官怕小官的怪事,从这个时候就开始了。年纪轻、资历浅的言官们理直气壮,站在圣贤道理、祖宗法度的角度,义正词严地抨击内阁不作为。他们得到了一些中下级官员乃至高级官员的支持和赞赏,其中就包括后来著名的东林党领袖顾宪成。
明朝灭亡的前兆出现在万历皇帝身上,他的母亲李太后应该负有一定的责任。有一句话说:母子齐心,其利断金。不知道李太后是同情自己宫中的这个宫女,还是对郑贵妃不满,抑或是和儿子吃醋,她坚定地支持外廷文官,要立宫女的儿子朱常洛为太子,反对立郑贵妃的儿子朱常洵为太子。这样一来,外廷文官和万历皇帝的母亲就站在了一条线上。我有时候也不理解,李太后本来是很有主见的,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和儿子站在一起?实际上,明朝曾经有过皇帝在太后的默许下废黜皇后的先例。比如,明宣宗让自己的皇后打报告辞职,然后改立他喜欢的孙贵妃做皇后。
这个时候,万历皇帝孤立无援。随着文官的不断抨击,万历皇帝表态了:“我从来没有说过,也从来没有想过让老三做皇太子,你们为什么这么着急?”
在皇帝做出承诺后,文官们开始更加理直气壮地争论,从万历十四年(1586)开始,一直争到万历二十九年(1601),争了整整十五年。“国本之争”的过程,也正是东林和东林党出现的过程。
东林党的第一位领袖是大名鼎鼎的顾宪成。顾宪成是明朝南直隶的乡试解元。他人格高尚,坚持原则,甚至有点儿认死理。认死理是成为一个思想家的前提条件,但是作为一个官员,认死理的态度容易在官场引起各种矛盾。顾宪成也的确引起了诸多矛盾。他在吏部做文选司郎中,主持官员的考核,对一些声望不太好的官员大肆贬谪,引起了官场内部的动荡。
张居正死后,接替张居正担任内阁首辅的是申时行。这是一位擅长斡旋于官场的老江湖。黄仁宇先生写《万历十五年》时,就多次谈到申时行。申时行最擅长斡旋、调和,保持一团和气。但只有大家都和气,申时行的这一团和气才能够保持得住。“国本之争”开始以后,这一团和气就保持不了了。
后来,王锡爵接任内阁首辅。王锡爵是苏州太仓人,很有个性。他这样看待顾宪成的做法:“你坚持原则是可以的,你有正义感是可以的,你品德高尚我也是钦佩的,但是你不能认死理,不能内阁有什么决定,你就跟内阁作对,这是不对的。”黄宗羲《明儒学案》、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都记载了这样一件事:
王锡爵把顾宪成请到内阁面谈,说:“我跟你说一件很可笑的事。”
顾宪成说:“发生了什么可笑的事?”
王锡爵说:“庙堂之是非,天下必欲反之。”
他的意思是,内阁一定会和皇上在国本问题上达成协议,让顾宪成不要着急,他会处理这个事。王锡爵觉得,外廷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在短时间内解决国本问题,如果引起皇帝的反感,事情反而不好办。但现在的问题是,内阁说什么,顾宪成这些人就反对什么,这让他们怎么办?
这句话一出来,顾宪成即回了一句话:“这种说法固然可笑,还有更可笑的事情。”什么事情比“庙堂之是非,天下必欲反之”更可笑?顾宪成说:“天下之是非,庙堂必欲反之耳。”意思是,天下人的舆论希望怎么样,内阁、朝廷偏偏不这样,这是什么道理?
当然,两个人都是君子,继续保持一团和气,一笑泯恩怨。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你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你。
“庙堂之是非,天下必欲反之”“天下之是非,庙堂必欲反之”,曾经我觉得这两句话证明了明朝的自由和开放,但后来我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再读这条材料,就发现其中的问题大了:社会、舆论的多元化,已经严重冲击了国家的一体化。这条材料说明,明朝的文官已经涣散,人心已经不齐了。明朝的士大夫形成了很大的舆论势力,他们可以通过舆论鼓动群众,对内阁、皇帝进行压迫,但是他们从来不对后果负责。所以正如我上一章所说,明朝的文官对于明朝的灭亡是需要负很大责任的。
顾宪成后来又得罪了很多人,出了一些问题,因此被革职回家。他的老家在常州,于是他来到常州府的无锡。这里有一个始建于宋代的、由文化人杨时开创的著名书院——东林书院。顾宪成就在这里和他的弟弟、朋友开始讲学。和顾宪成志同道合的朋友越来越多,顾宪成的声望也越来越大。他不但在东林书院讲学,还被请到各地书院讲学,更不断有各书院和东林书院相互呼应,形成了一种声势。
声势越大,东林书院、顾宪成的威望就越高,这就容易出问题了。包括顾宪成在内的东林人,觉得自己总是正确的,别人总是错误的,容不得向他们提意见的官员,也容不得和他们意见不同的学者。高层之中还能保持一团和气,但东林书院的弟子们将不同的观点视为异己,对它们进行猛烈的抨击,这引起了很多官员的反感。
顾宪成退休的当年,浙江宁波人沈一贯出任大学士。以他为首的一帮浙江官员不同意东林的看法,于是和东林的弟子们辩驳,他们被东林称为“浙党”。其他对东林的某些看法不同意的官员,也被东林的弟子们冠上了类似的名头:山东人被称为“齐党”,昆山人被称为“昆党”,湖广人被称为“楚党”,南直隶的宣城人被称为“宣党”。
所谓的“党”,都是政敌给他们安上去的,他们一般不会认为自己是“党”。在中国古代,人臣不党,有党必诛。官员是不能结党的。所谓的昆党、楚党等,都是东林书院的弟子们给别人冠上的,反过来,他们也被称为“东林党”。这个时候,阉党还没有出现,文官内部就已经四分五裂,闹得一团糟了。
所以毫无疑问,在晚明的所谓党争中,东林党应该承担很大的责任。
他们的确是一批富有正义感的人士。在讲学的同时评议朝政没有错,但是他们不能不允许别人评,不能禁止不同意见的发表。而且被称为楚党、浙党、宣党、昆党的人中,也有很多极其优秀的人,他们不愿意被别人称为“党”。实际上顾宪成、高攀龙也不希望自己被别人称为“东林党”,但有时候人是被形势推着走的。形势所致,贤者不免。一旦陷进去,再想脱身都脱不开了。
魏忠贤时代,有一位首辅叫叶向高。叶向高非常希望调和各党派之间的关系,把大家稳定下来,共同为朝廷出力。但是,后来叶向高发现他没有办法平息党争,还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谁愿意去争名夺利?谁愿意去弄党争?我们都是好朋友,但是真正激化矛盾的是下层。有时候,是下层的舆论在推着上层人士走。”
每一个时代都有派别之分,人们对朝政都有不同的看法,一旦形成派别之后,往往又有左、中、右之分,有温和派、激进派之分。如果一个时代各种不同的派别携起手来,以大局为重,调整各种矛盾,互相尊重,这个国家就能治理好。如果各派中的激进派推动各个派别陷入无序的纷争,你不服我,我不服你,那这个国家就完了。
人们往往说是阉党坏事,但阉党出现之前,东林党和楚党、浙党、昆党等的争论就已经坏事了。这种争论不死不休,各党都在找机会来打击对方。
明朝有各种各样的官员考核制度:一是考满,文官三年一考,九年考满,考满就要升官;二是考察,地方官三年一考察,京中官六年一考察(这叫作“京察”)。考满是考政绩,考察是考官绩。
万历三十三年(1605)考察的时候,东林党人士掌管着专门进行考察的吏部和都察院。万历三十九年(1611),还是他们主持考察。在这两次京察里,东林党对齐、楚、浙、宣、昆各党进行了大规模压制。当然,他们的这种压制主要是针对小官的,压制大官需要经过皇帝的允许。这种做法引起了其他党派极大的反弹。万历四十五年(1617),换成浙党主持考察时,他们也借机对东林党人进行报复,东林党的低品官员和行事高调的官员,基本上都被用各种各样的理由贬了职。
六年后,到了天启年间,东林党重新掌管吏部和都察院,此时吏部由赵南星掌管,都察院由邹元标掌管。邹元标刚刚中进士的时候,有几个翰林院的官员抨击张居正夺情,因此受到廷杖。邹元标在午门外目睹了这一场廷杖。廷杖结束后,他没有收起弹劾张居正的奏疏,而是继续投递,导致自己也遭到廷杖,一条腿落下了终身残疾。但是到了万历后期,也是他最早提出为张居正平反。应该说,邹元标是一个有气节、有原则的人,这样的人主持都察院,应该是非常公正的。
但是,在赵南星、邹元标的主持下,东林党人还是犯了老错误,甚至是变本加厉地犯了老错误。他们党同伐异,贬斥异己,一方面获得一片喝彩声,另一方面引起了极大的官愤、民愤。有人担心他们做得太过分会引起反弹,而反弹果然很快就开始了。
实际上,东林党引发的问题,在中国历史上都曾出现过,像东汉的“党锢之祸”、宋朝的“元祐党人案”等。非常不幸的是,这种事情在明朝接近于重演。从万历后期一直到整个天启时期,各种党争极大地损耗了明朝的元气。明朝之亡,不能不说与阉党和东林党的斗争有直接关系。
但到底是阉党的责任大,还是东林党的责任大,这就要看我们怎么分析了。可以这样说,即使没有阉党的出现,东林党和浙、楚、齐、昆、宣诸党的斗争仍然会延续。天启年间,东林党人执政,贬斥了诸党。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六年之后的京察,诸党就肯定不会东山再起吗?即便六年后他们没有东山再起,十二年后呢?东林党人能够持续把控朝政吗?这很困难。东林党得罪的人越多,对立面越多,自身也就越危险。而且,东林党打击对手的手段越严厉,反弹的力度就会越大,对手的手段也会更加严厉。
在天启年间那一次京察之后,朝野上下有一阵子欢欣鼓舞。当时的朝廷被称为“众正盈朝”:东林党人认为,内阁、吏部、户部、都察院、六科给事中和十三道监察御史都是他们的人,他们的人都是正人,所以这是“众正盈朝”。
但是,任何一个看上去是“众正盈朝”的时候,都是危机四伏的。被他们贬斥为小人的那些“非正人”,一定会通过各种办法进行反击。东汉是这样,宋朝是这样,明朝同样如此。如果没有魏忠贤和阉党,东林党和其他诸党的斗争将长期延续。恰恰因为有了魏忠贤,各党对东林党人的报复,不用再等六年,更不用再等十二年,而是马上开始了。
魏忠贤可以说是天启年间一种妖孽般的存在。《明史》和《明史纪事本末》都根据时人的描述,给魏忠贤做了画像:
第一是无赖。他是个无籍之徒,没有正当的职业,不务农,不经商,没有从事手工业,更没有考科举,是社会上一个流浪的混混儿。
第二,此人有至少三个喜好,一是喜欢喝酒。喜欢喝酒的人往往酒肉朋友多,人脉都很强大。二是喜欢赌博。赌博是个恶习,赌博场上无父子,这说明他不讲情面。三是喜欢骑马射箭。据说他射术和骑术都非常好,经常是“奇中”,别人都射不中,只有他可以射中。这三个爱好显示他性格果断,非常有担当,有胆识。此外,魏忠贤虽然目不识丁,但是博闻强记。我看到这些材料,觉得在这个时候的明朝,从办事的角度看,几乎没有一个文官能比得上这么一个人。甚至可以说,他具备政治家需要的一切特点。但非常不幸的是,他的名字叫魏忠贤。这是他本人的一个悲剧,也是明朝的一个悲剧。
大概在二十来岁的时候,魏忠贤与人赌博,欠下赌债。他被对方逼债,走投无路,干脆自宫成为宦官,进入皇宫。从年龄上来说,他比万历皇帝小约五岁。到了宫里,魏忠贤被分配在提督东厂太监属下,所以他对东厂非常熟悉。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魏忠贤被分配去伺候当时已经被立为皇太孙的朱由校(后来的明熹宗天启皇帝),成为朱由校门下的宦官。魏忠贤比朱由校大四十岁左右。按当时的年龄来看,魏忠贤不但算得上是长辈,而且算得上是祖辈了。魏忠贤对这个比自己小四十来岁的皇太孙投入了感情和爱心,千方百计地呵护他、养育他,使得朱由校对魏忠贤产生了深厚的感情。
有意思的是,魏忠贤和朱由校的乳母客氏,即使不是一见钟情,也是性格投缘。他们成了好朋友,甚至有史料记载说,他们是“对食”,也就是情人。
这样一来,魏忠贤既得到了皇长孙的重视和信任,又得到了客氏的支持,人脉关系极其强大。等到朱由校继位之后,魏忠贤就走上了升官发财的快车道。他虽目不识丁,但排除了所有障碍,打破了所有制度,成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对政事有了发言权。魏忠贤不但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还提督东厂,拥有侦缉权。此外,他还提督宝和三店(宝和店是皇店),这就使他有了经济来源。
到了这个时候,魏忠贤的势力越来越大。他有胆识、博闻强记又心狠手辣,所以迅速成为宦官的首脑。而被东林党压制、排斥和打击的昆党、浙党、宣党、齐党、楚党等派系,也开始依附于魏忠贤。开始时他们攀不上魏忠贤,就攀附魏忠贤的亲戚,攀附魏忠贤手下的小宦官。各党的头面人物也开始依附于魏忠贤。掌权的东林党人一看,诸党依附了魏忠贤,有了更大的靠山后又开始死灰复燃,就觉得要想压制诸党,必须先打击魏忠贤。于是,东林党人把抨击的目标对准了魏忠贤。这又是一个策略上的失败。
吏部尚书赵南星是东林党人的头面人物,清正廉洁,不徇私情,魏忠贤很佩服他。但是,赵南星不但瞧不起魏忠贤,还不断给他脸色,当着明熹宗的面奚落、斥责他,这就为日后埋下了隐患。
这时出了一件大事。“东林六君子”之一的杨涟上书弹劾魏忠贤,历数魏忠贤的种种罪行,列出了二十四大罪状。这二十四大罪状一传出,所有人都认为魏忠贤这回罪责难逃,死定了。其实并非如此。我想强调一个事实:几乎所有时代文官和宦官的斗争,都是以文官失败而告终的。为什么?因为疏不间亲。文官们根本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他们认为的天大的事情,在皇帝那里,其实根本就不是事情。
杨继盛当年弹劾严嵩,根本不说“严嵩”两个字,他把“严”字改成了“贼”字,整篇奏疏里都是“贼嵩”如何如何。但是嘉靖皇帝一看,这不都在说他吗?奏疏里提到的很多事情是朝廷办的,并不都是严嵩办的,而且很多罪状都是吹毛求疵的。
徐阶在整严嵩的时候,将他的儿子严世蕃下狱,大理寺罗列了他的种种罪状,准备置严世蕃于死地。徐阶一看,笑了,说:“你们要替严世蕃开脱?”
大理寺的大臣们急了:“徐大人开什么玩笑?我们是要严惩严世蕃。”
徐阶说:“你们把这样的罪状提交上去,严世蕃马上就能出来。因为你们说的这些事情,都是朝廷的事。”在徐阶出主意之后,严世蕃才被处死。
只有皇帝身边的人知道皇帝真正想什么。士大夫弹劾宦官的时候,经常不得要领。
杨涟列出的二十四大罪状,不但没有扳倒魏忠贤,反而把魏忠贤彻底推到了东林党的对立面。魏忠贤心中仅有的一点儿对东林党人的敬意和宽容荡然无存了,从此决心要杀戮东林党人。
当然,也有些“有识之士”看得很清楚。这些“有识之士”主要分两类:
一类是东林党人或同情东林党人的有识之士,他们觉得杨涟这一弄,弄得连回旋余地都没有了。当时的内阁首辅叶向高看到了这一点,他向皇帝提议,让魏忠贤暂避锋芒,回家休养一段时间,这就是讲策略了。天启皇帝没有同意,在他看来,杨涟弹劾魏忠贤的二十四大罪状,绝大多数是诬陷,是不实之词,并且这二十四大罪状还有讥讽朝廷、讥讽皇帝之意。
还有一类是浙党、昆党、齐党、楚党、宣党里的“有识之士”,他们一看到杨涟列出的二十四大罪状,非常高兴,觉得他这是在自寻死路,是在帮他们的忙——魏忠贤起先不忍心对东林党下手,现在这个“二十四罪”一出,终于决心下手了。于是,他们更加坚定不移地投靠魏忠贤,而东林党人将他们统统斥为阉党,并且坚定不移地和他们划清界限,阉党就此形成。
但是有意思的是,所有被东林党人斥责为阉党的人,从大学士、吏部尚书到六科给事中,并不因此为耻,而是以此为荣,他们认为自己是走在一条康庄大道上。到了这时,这场党争出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无论是东林党还是阉党,都认为自己是正确的,都认为自己是正人,都斥责对方是奸邪。
当时有人发表评论,说正德年间依附于刘瑾的官员都是偷偷摸摸的,唯恐别人知道;但是到了天启年间,大家依附于魏忠贤,都觉得自己光明正大,没什么丢人的。大家看到,凡是依附于魏忠贤的所谓阉党,无不加官晋爵;凡是和阉党、魏忠贤作对的,无不遭殃,高级官员被逼辞职,低品官员直接被贬斥,甚至被下狱。以杨涟为代表的所谓“东林六君子”统统被下狱,他们有的被处死,有的自杀,有的死在狱中,造成了一场极大的冤狱。如果说他们犯了罪,那就是指责了魏忠贤、和所谓的阉党对抗。这实际上不是什么罪,但是在那时就变成罪了。
一旦官场和社会疯狂到这样的程度,就是时代的悲剧了,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没有道理可讲。东北的女真人步步紧逼,没有人去管,熊廷弼在东北抵御女真兵,立下大功,但是也因为党争的问题被斩首,传首九边。这样一来,谁还给朝廷办事?那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依附于阉党。
北京的官员通过各种关系成为阉党,地方官也想攀附魏忠贤。但地方官见不到他,于是有人投机取巧,在自己的管辖地界内建立魏忠贤的生祠(也就是在魏忠贤还活着时就给他建庙),来表彰他的丰功伟绩。有人向魏忠贤报告说:“某地已经有你的生祠了。”魏忠贤一听说此人是谁,就立即给他升官。这就成了一种榜样,其他的地方官也纷纷效仿:这个县立生祠,那个县也立生祠;这个府立生祠,那个府也立生祠。
开始的时候,谁立了生祠,魏忠贤知道后就给予谁奖励。到了后来,全国各地都立生祠。如果有谁不立生祠,被魏忠贤知道,那他就要受到惩罚。这样一来,国已不国,朝廷也不朝廷了,人们完全没有是非之分,也不再认真办事,而是在意气用事。
这样的情况,一直延续到崇祯皇帝上台以后魏忠贤被杀才告一段落。崇祯皇帝继位以后贬斥阉党,可东林党人再次出手,继续党同伐异。
有两个数字能说明当时有多少人被卷入党争。
在阉党执政期间,有一个阉党叫韩敬,他按照当时非常流行的小说《水浒传》中的一百零八将,把他们认为的东林党人一个一个列出来,编为《东林点将录》:有“五虎上将”,有“正面先锋”,还有“及时雨”,等等。《东林点将录》一共列出了“一百零八将”,从内阁的大学士、六部的尚书侍郎、都察院的都御史,一直到各部的主事、给事中、御史等。它得以推广,靠的是另外一个叫王绍徽的阉党。韩敬和王绍徽都不是等闲之辈。
韩敬是宣党首脑汤宾尹的学生,天分极高,儒、佛、道三教皆精,深得汤宾尹的器重,通过汤宾尹的违规操作,韩敬连中万历三十八年(1610)的会元、状元,后来因此被弹劾。天启年间,韩敬投靠阉党,弄了《东林点将录》,并且堂堂正正地署上了自己的籍贯和名字:“归安韩敬。”归安在现在浙江省湖州市,在明朝是湖州府的归安县。如果谁是归安县的人,就像是杭州的钱塘人、苏州的长洲人一样光荣。
王绍徽是陕西人,在魏忠贤掌权的时候曾做到吏部尚书。他在做六科六部的官员时曾经是一个非常正直的人,干了很多好事,但是由于出身不好,不是东林党人,而被东林党斥责为阉党。
等到崇祯年间,翻盘的东林党人又搞《奸党录》,一共惩治了三百多人,同样也是从内阁大学士、司礼监太监到各部官员。
东林党、阉党里都有很多有识之士,但是,一旦他们在这个疯狂的时代被卷进党争,明朝直接就会被拖垮。
可以说,明朝的整个官场都被卷入党争之中。明朝的灭亡,无论是阉党还是东林党都应该承担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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