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5
霍昱没有说话,只双眸微垂着看他。
夏晚抿了抿唇,慢慢改口道:其实也没那么疼。”
又说:“谢谢。”
“谢什么?”霍昱的脸色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沉郁了些,“我又没有帮你。”
“可你收留了我呀。”夏晚的眼睛弯了起来,诚心诚意地说。
霍昱的神色像是缓和了些,片刻后,他极轻地“嗯”了一声。
身侧压力骤减,夏晚松了口气。
他慢吞吞移到沙发一角,开始吹自己湿漉漉的头发。
风筒的嗡嗡声中,厨房一侧传来轻微的碗碟碰撞声,夏晚好奇地看过去,见霍昱已将饭菜陆陆续续摆上了餐桌。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鼻尖的香气蓦地浓郁了起来。
夏晚盯着那些碗碗碟碟,不自觉咽了咽口水,随即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风筒的声音骤然加大,霍昱忍不住往厅里看了一眼。
夏晚正跪坐在沙发上,缩成小小一团。
宽大的衣袖随着动作从他手腕处滑落,一截雪白的手臂露出来,在头顶飞快地动着。
也不知道他在急些什么?
霍昱的嘴角抽了抽,莫名地,心底的烦乱与不快也像被那只嗡嗡作响的风筒吹散了一般,久违地轻快了起来。
风筒的声音很快停了下来,夏晚跳下沙发,向餐厅走来。
“可以吃饭了吗?”他坐到霍昱对面,用双手包住汤碗外壁,垂眸望着碗里的食物,“好幸福。”
“嗯。”霍昱应的很淡,也不明白吃饭有什么好幸福的。
一日三餐,对他而言不过是例行公事。
夏晚低头喝汤,不过一口他就笑着抬起眼来:“好鲜。”
那双眼睛里是藏都藏不住的喜悦,闪闪发亮,像漫天的星瞬间全都落了进去一般,璀璨瑰丽。
很显然,他的话全部发自真心。
霍昱看他片刻,那表情让他忍不住怀疑,这两年自家阿姨定是厨艺大进了。
他有点好奇,也忍不住低头尝了一口。
阿姨准备的是猪肚鸡汤,虽然鲜香俱全,可也并没有夏晚表现的那么惊艳。
霍昱喝了两口便放下了,再抬眸时见夏晚正吃的香甜,像是……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一样。
他的吃相其实很斯文,但咀嚼的速度很快,红润的唇瓣开开合合,两腮鼓着,像只护食的小仓鼠一般。
咔嚓咔嚓……
“这么好吃吗?”霍昱忍不住有些疑惑,又有点好笑。
“嗯。”夏晚唇间正衔着一块西芹,闻言毫不犹豫地疯狂点头:“这是我吃过第二好吃的食物。”
病人要忌口的东西很多,饮食上尤其要求清淡。
特别夏晚自幼得病,肠胃功能受损严重,稍沾点荤腥就无法承受。
所以从记事起,他的饮食就是和家里其他人分开的。
如果从没吃过正常饭菜的话,他或许并不觉得自己的食物有何不妥。
可偏偏哥哥心疼他,小时候偷偷把自己那份背着大人留下来喂给他吃。
他说的第一好吃的食物,就是哥哥偷偷喂他的那几块红烧肉。
那一次他吃得大快朵颐,香得晕头转向,可不多久就进了医院。
从此以后,哥哥再没敢留过任何食物给他。
吃过更好吃的东西后,夏晚再无法接受自己那些白水般的食物,他被馋哭过很多次,也曾试着站在小凳子上偷偷去翻冰箱里的剩饭剩菜,以至于最后家里将餐厅转到了副楼,厨房也再没出现过剩余饭菜。
至于零食什么的,更是想都不用想。
在与小朋友们屈指可数的相处经验中,夏晚见过别人吃薯片,棒棒糖,糖葫芦,小饼干,巧克力……
可他却一口都没尝过。
就算哥哥偶尔有需求,也会在外面吃完才进门。
就算这样,夏晚还是能够闻到哥哥身上那股诱人的香甜气息。
……
对别人来说,吃是一种享受,可对夏晚来说,那不过是延续生命的一种手段而已。
在过去那么多年里,那几块红烧肉是他记忆中永远无法翻越的高山,也是他活到二十岁,味蕾上最温暖甜美的存在。
霍昱不知道这些,只觉他的语气夸张得好笑,又觉穷苦人家的孩子有些可怜。
他不动声色地把饭菜往他那边推了推:“多吃点。”
“谢谢。”夏晚含糊道,对他弯起了眼睛。
这餐饭是夏晚有生以来吃得最心满意足的一餐。
即便小时候的红烧肉在他心里无可替代,可那毕竟只有几块,无法完全满足口腹之欲。
放下碗筷时,他不觉轻轻揉了揉胃部,整个人都陷入了满足与幸福中。
直到霍昱也放下碗筷时,他才蓦地惊醒,自己竟把正事儿给忘了。
时间已经不早,单独再提也不太合适。
夏晚抿了抿唇,轻声问:“明天我还可以在你家吃早餐吗?”
霍昱本已拉开椅子,正要去收拾碗筷,闻言不由顿了片刻。
“随便。”他说。
声音虽然淡漠,但好歹没有拒绝。
夏晚眸子里溢上喜色,忙伸手按了按霍昱正去收拾碗筷的手,道:“我来。”
那双手已不再像在酒店时那么冰冷,按在皮肤上温热柔软。
霍昱顿了下,默默将手收了回去。
夏晚小心翼翼将两只汤碗叠加在桌角,转身又去收拾餐盘。
随着手肘碰到异物的触感,哗啦一声响在耳畔,刚刚还完好的两只汤碗早已在地上零落成了碎片。
夏晚:……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洗碗时把碗打碎。”夏晚说,声音很轻。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只不过用了点小心机,因为这也是他第一次洗碗。
之前脱离夏家后多打几份工的设想一下变得缥缈且不切实际了起来。
夏晚眉心微蹙,觉得和霍昱建立合作共赢关系这件事更加重要了起来。
他抿了抿唇,如临大敌般全神贯注地对付起剩余的碗盘来。
汤碗的碎片溅在了霍昱脚旁,一点油腥污了他的拖鞋……
霍昱有点厌恶地蹙了蹙眉,随后略带嫌弃地抬起眼来。
可看到夏晚那忧心忡忡的样子,他莫名又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
其实也不至于,鞋子脏了再换就是了。
他沉默着将地上的脏污与瓷器碎片打扫干净时,夏晚才收拾到最后一件餐盘。
他小心翼翼地往上摞,不防放在桌角的手机猛地震了起来。
叮当~,铿锵~
夏晚不防,被那声音吓得手一松,沾着油腥的餐盘滑不留丢地落了下去,发出一阵清脆的撞击声。
好在这次比较幸运,餐盘间的距离很近,虽然动静很大,可却并无损坏。
“阿弥陀佛。”夏晚紧张得拍了拍胸口,随即又双手合十地念了声佛号。
霍昱冷眼看着他,片刻后忍不住偏头笑开了。
“你到底行不行?”他问。
“当然行。”夏晚倔强地抿唇。
为以后着想,这种家务他还得好好练练,而这,就是他的第一次机会。
霍昱看他满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哼笑一声。
他偏头去看夏晚的手机,上面霍霖的名字正大咧咧地闪动着。
大概刚跟邱起纠葛完,这会儿得了空闲。
霍昱目光微沉:“不接电话吗?”
夏晚只顾护着他的宝贝碗盘呢,闻言十分勉强地看了一眼那部不停震动的电话,见是霍霖,他眉心一皱,抬手按了挂断。
霍昱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晚安。”他说,转身上楼休息。
“晚安。”半晌后夏晚才迟钝地回了一句,伴着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
那声音一直持续着,直到楼梯口处才慢慢停了下来。
霍昱将手搭在楼梯扶手上,偏头往后看了一眼。
小孩儿正把手按在后腰处,眉心蹙着,像是很不舒服的样子。
难道真的很疼?霍昱微微疑惑,片刻踌躇后,还是抬脚上了楼梯。
这一晚,夏晚睡得并不好。
碗洗得还算顺利,除了耗时较长外没有别的毛病,他本该自豪又有成就感。
可偏偏洗完后,他看到了厨房零食架上那满满当当的各色零食。
零食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尤其现在他是一个可以吃零食的夏晚了。
没看出来霍昱那个样子,竟然还爱吃零食?
夏晚边腹诽边犹豫要不要伸出魔爪,尤其那各色包装的小薯片,那卡卡卡的声音,他听着就知道一定超级超级好吃。
可最终,在自幼家人“不问自取视为贼”的敦敦教诲中,夏晚艰难地收回了魔爪。
明天一早再问霍昱吧,夏晚想,在沙发上裹紧了毛毯。
可理智是一回事,本能是一回事儿。
这一整晚,夏晚一忽儿在帮室友洗碗锻炼技艺,一忽儿在疯狂追逐飘在空中的薯片儿,直到窗边透亮,才慢慢睡踏实了些。
夏晚的睡姿肯定很差--这是霍昱清晨下楼后的第一想法。
毛毯已被踢了下去,夏晚则像虾米一样弓着身子,圆润的屁股朝外翘着,可怜兮兮地窝在沙发一角。
霍昱顿了片刻,最后还是走向前去,将他后背的衣物往上掀了掀。
乌青的淤痕上嵌着零星的暗色血点,镶在那片雪白细腻的皮肉上,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霍昱看了片刻,重将毛毯捡了起来搭在夏晚身上,想了想,他又弯腰为他掖了掖毯角。
似乎察觉到了温暖,夏晚舒服地哼唧两声,随即将毛毯往上拉了一把,整个人连头都钻了进去,只余了几根呆毛翘在外面。
这一觉睡得虽然累,但夏晚还是被美食的香气给叫醒了。
他慢慢张开眼睛,看到晨光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在餐桌边忙着,轻手轻脚的。
“早。”夏晚坐起身来,嗓音微哑着打招呼。
“吵醒你了?”霍昱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光影里看不清表情。
“没有。”夏晚摇头,见床头摆着一套衣物,展开来和他身量相仿,可又不像是簇新的。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霍昱背着光向这边走过来:“那是我十几岁时候的衣服。”
夏晚:……
您这是侮辱谁呢?再怎么说他也有179呢。
似乎看出他的不忿,霍昱勾了勾嘴角,说:“帮你揉揉。”
夏晚这才注意到他手里还握着一个深棕色的瓶子,大概是药酒之类的东西。
“原来你会啊。”他听话地转过身去,把额头抵在沙发背上,弯着一截细白的颈子,乖巧地背对霍昱跪坐好。
这样的姿势便显得他的屁股尤其翘。
霍昱顿了片刻,本想让他换个姿势,但想了想又没出声。
他倒了些药油在掌心里搓热揉匀了,才将一条腿半跪上去,覆住了夏晚受伤的位置。
这样的姿势过于亲密,像是从背后将夏晚拥住了一样,一时间除了最初吃疼时夏晚发出的两声哼唧外,室内一片安静。
“疼就叫出来。”霍昱道,但手上的力气却一点都没减轻。
夏晚闻言往后转了转头,雪白的牙齿紧紧咬住红润的唇,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像是承受不住一般。
霍昱的目光在他脸上定了片刻,随即不动声色地偏开了:“揉开就好了。”
他的手掌又稳又烫,不多时夏晚便觉得伤口处酥麻麻得痒,疼意却减轻了不少。
“好了。”霍昱将手收回去,站直了身体,“换了衣服过来吃饭。”
“哦。”夏晚跪了一会子,双腿有些麻,他慢腾腾地转过身来,抬手就要解睡衣衣扣。
“去浴室换!”相对于之前的温和,霍昱的语气蓦地冷了起来,夏晚吓得手一颤,刚刚对方给自己上药的感动瞬间消失无踪。
不至于吧?夏晚想,但还是乖乖抱着衣服进了浴室。
从浴室出来时,霍昱已坐在餐桌前,正专注地看着平板。
餐桌上摆着油条豆浆,还有一碟炉包和两碟小菜,是最普通不过的家常早餐。
“怕影响你休息,”霍昱将平板放下道,“没让阿姨过来做饭。”
“哦,”夏晚语气里有点遗憾的味道,可眼睛却满是雀跃。
他随手扯了一根油条,吃进嘴里第一口就情不自禁地称赞出声:“好吃。”
表情几乎和昨晚喝猪肚鸡汤时一般无二。
霍昱:……
如果说昨天的猪肚鸡费时费力费事儿,夏晚吃的少还算正常,可这油条豆浆……
霍昱慢慢地咬了一口油条,确定并没有什么特别后,忍不住沉默了下来。
“对了,”夏晚鼓着腮含糊不清地把话题往正事儿上引,“谢谢你。”
“又谢什么?”霍昱淡声问,眼皮都没抬一下。
“谢谢你的早餐,还有……”,
电话再次震了起来,屏幕上依然是霍霖的名字。
霍昱看着那个名字,戴着戒指的那根手指忍不住轻轻点在了餐桌上。
从昨天到今天,他可以确定,霍霖还是很喜欢夏晚。
看夏晚再次抬手将电话挂断,他不由挑起眉梢:“那你打算怎么谢?”
“如果有机会的话,”夏晚认真看着他说,“我也会帮你。”
“你能帮我什么?”霍昱似笑非笑地问。
论身世,地位,甚至人生阅历,夏晚几乎没有一处可以对他起到助力作用。
可夏晚并不这样想。
他能帮的可多了呢,他想。
只是这件事难就难在他没办法直言自己穿书的真相。
不过这也难不倒他,针对书里霍培学强迫霍昱联姻的剧情,夏晚道:“将来你家里说不定会让你相亲,如果遇到不喜欢的,我可以免费出场,帮你挡掉烂桃花。”
“如果我家里不安排我相亲呢?”霍昱意味不明地问。
“一定会的。”夏晚信誓旦旦,继续胡诌,“我听霍霖提到过。”
确实,他的婚姻,霍培学绝不会放任不管,而他也的确需要一个门面来一劳永逸。
而夏晚,很合适。
“既然这样,”霍昱看向夏晚,双眸带着点浅浅的笑意,“不如吃过饭我们就去把证领了,一劳永逸。”
我靠哦!狼人就是狼人。
夏晚一口包子咬下去,舌尖见了血,疼得眼圈都红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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