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后膛枪时代
俞兴做出撤离钓鱼城的决定是痛苦而纠结的，他身为四川制置使，自有守土职责，钓鱼城丢失，重庆就保不住，重庆失陷，整个四川就全部沦落敌手，蒙古军沿江而下，攻击京湖两淮易如反掌。
这些道理他都懂，可还是要撤军，这是因为他身为一个读书人的气节，不愿意与邪教为伍，什么白龙教，与五斗米有何区别，钓鱼城已经失控，官府军队尽皆被渗透，再留在这里极不安全，所以俞兴必须走，赶紧走。
撤走军队，可以保留一部分有生力量，还可以借助蒙古军之手消灭白龙教，替大宋除掉隐患。
退一万步说，俞兴宁愿投降蒙古人，不愿加入白龙教，他从骨子里瞧不上这个。
俞兴要走，王洛嘉也不能强留，强留会出事情的，白龙教是宗教信仰，朝廷军队是政府体系，两者是兼容的，很多士兵既拿朝廷粮饷又拜圣母奶奶，平时二者并不发生冲突，但是真当朝廷和白龙教只能二选一的时候，他们如何选择，谁也不敢保证。
重庆官军撤走了，钓鱼城缺乏熟练兵员，如果蒙古军趁机进攻，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可惜刘黑马年纪大了，不敢冒险，硬生生将机会放弃。
正所谓兵不厌诈，刘黑马认为这是宋人的计策，引诱自己贸然出兵，他派出战船一路尾随，发现并不是计策，宋军真的将大部人马撤出合川钓鱼城，这副架势恨不得派人来告诉刘黑马，我们撤了，钓鱼城现在是空城一座，贵军赶紧来攻。
越是这样，刘黑马越不敢轻举妄动，他判断这是空城计。
城肯定不空，城内有大批的百姓民壮，只是训练不足而已，但这种训练指的是上阵厮杀，拉弓射箭，如果说站在城墙上往下砸石头，或者发射火炮，那训练就简单多了。
王洛嘉现在变身大女主，发号施令，征募民壮，穿铠甲持兵器上城巡逻，多做旗帜故布疑兵，她坚信能守住这座城的底气在于康熙年间的战例，装备火绳枪的清军数千人，硬是攻不下只有几百俄国殖民者的雅克萨城堡，清军和俄军的差距是小于蒙古军和宋军的差距的，而雅克萨也只是木头搭建的城堡，和钓鱼城不可同日而语，罗刹守的住，白龙军自然守的住。
两军就这样对峙起来，其实这才是正常的战争形态，动辄围城半年以上的拉锯战，消耗的是粮草和耐心，拼的是毅力，反而像白龙军那种传檄而定才是异数。
……
米仓山栈道，一队千人规模的宋军正在行军，无人机在山谷上空盘旋，屏幕上是逶迤前行的红缨草帽，镜头拉近，是手握遥控器的白龙王，还有身后两个满脸诧异的俘虏。
刘骁正在率部返回龙潭寨，他带上了两个俘虏，刘纬和恩克，这两人一个是刘黑马的嫡长孙，一个是蒙古州级达鲁花赤，身份显贵，不言而喻，正常来说，俘虏是要坐囚车的，至少也得绑着走路防止逃跑。
但刘骁不这样，他何止是以礼相待，简直是当朋友处的，没有玩什么解开绑绳解下斗篷披上这样的花招，也不严刑拷打逼问军情，就是正常相处，自己吃什么，就给这两人吃什么，平时就随便唠嗑，有好玩的还会拿出来一起耍。
比如现在，刘骁展示了无人机的厉害之处，刘纬和恩克目瞪口呆，这玩意比火炮还厉害，能在千丈高空俯瞰战场，有了这个还怎么打仗，你藏多少预备队，在什么方位，人家一目了然，战场单向透明，再厉害的将帅也白搭。
“这个比女真人的海东青厉害。”刘纬说，他知道以前金国军队会用海东青侦察敌情，但鸟毕竟不会说话，能传递的信息极其有限，哪有这玩意厉害啊。
“你试试。”刘骁将遥控器交到刘纬手里，教他如何操控无人机的上升下降，前进后退，左右横飞。
刘纬玩的不亦乐乎，爱不释手。
“喜欢就送给你了。”刘骁说。
“这这这……这也行？”刘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承认自己看不懂这个人，也许真的如同传说那般，这就是个神仙吧。
“拿给你祖父看看，让刘黑马见识一下，也是好的。”刘骁并不是开玩笑，一台大疆mini他还送得起，这玩意电池耗尽就没用了，难道刘纬有本事充电么，还是说蒙古人有能耐仿造？
“放我回去？”刘纬更加惊讶了。
“不然呢，你又不认我当爷爷，还不会做肚包肉，我留你作甚。”刘骁一本正经说道。
恩克会做肚包肉，他本是大汗身边怯薛军的厨子，资历到了，外放做个达鲁花赤，在利州也没啥亲人，只有强娶的几个汉人老婆，刘骁将其妻妾遣散，把恩克带在身边，收录为白龙军的厨子，这一招也是让很多人大跌眼镜，用达鲁花赤当厨子，也就是白龙王才干得出来吧。
无人机飞回，刘骁将其折叠起来放好，真就给了刘纬，刘纬激动地语无伦次，强忍着冲动没跪下喊一声爷爷。
他们身后，白龙军单列行进，肩膀上没了燧发枪，取而代之的是长斧和劲弩，所有的火器连电台都留在兴元府了，因为汉将会面临陕西方向跨越秦岭而来的敌人，压力非常大，没有火炮和燧发枪怕是守不住。
至于守汉的将领人选，三巨头进行了商讨之后决定，留下张珏镇守兴元府，依然让张大悦镇守利州，这样的安排最为稳妥，而刘骁和刘整迅速返回钓鱼城，整顿兵马，再图成都。
这种打算虽然恰当，但是完全撇开了朝廷，属于大逆不道的行为，既然走到这一步，所有人都抱着破釜沉舟的态度，大不了单干。
没有了火器的白龙军就像是被拔了毒牙的眼镜蛇，失去了致命的杀伤力，只剩下威慑力，遇到敌军还能不能战还是个未知数。
刘整说：“好在巴州已经夺了，若是蒙古军出一支兵马阻断合川与兴元府之间的通路，我军就不好办了。”
怕什么来什么，当白龙军从米仓山上下来，准备入巴州休整的时候，斥候发现端倪，巴州似乎被敌军占领了。
没错，刘黑马用兵不是盖的，他早已派出三千人马攻克了巴州，阻断了宋军两边的联系。
巴州是一座小城，无险可守，原先驻防的宋军是钓鱼城带来过的，败而不散，在附近伺机而动，等来了援军两下会合，城内的蒙古军也出城列阵，两军对垒起来。
这是一场当代技术条件下的常规战斗，白龙军没了大炮和燧发枪，只能乖乖穿上铠甲，拿起兵器，刀枪斧锤，弓弩箭矢，两边没啥差距了。
刘纬到底年轻人，忍不住说起了风凉话：“白龙王，还是回汉吧，拿了器械再战不迟。”
刘骁哈哈一笑：“小子，你对我的实力一无所知。”
两军接战，弓弩为先，使用燧发枪的白龙军步兵换上劲弩之后似乎没什么变化，弩不像弓需要更长期的练习，弩只需要花力气上弦，平举着瞄准射击就行，弩箭更短更有力，一样可以穿甲。
一阵互相攒射之后，步兵互相试探着接近，用长刀大斧互相砍杀，打了一刻钟之后，忽然奇怪的声音响起，刘骁压箱子的宝贝拿出来了，一队使用油链锯的步兵加入战场，他们都是个头威猛的大汉，排成钝角箭头向前平推，高速旋转的刀片锯条之下，盔甲血肉皆成齑粉。
刘纬看傻了，半天才喃喃自语：“是我肤浅了。”
这是一场硬仗，宋军依然打赢了，再次克复巴州，而且从俘虏口得到蒙古大军正在围困合川的紧急军情，于是刘骁等主要将领换乘战马，只带三百精兵，星夜急奔，抵达钓鱼城附近，用手台联络龙潭寨，这边派出战船迎驾。
江面是在白龙军控制之下的，刘骁登船，竟然发出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命令，先送朋友回去，战船驶到嘉陵江的西岸，沿岸并无蒙古军营寨，这是因为大炮射程之内都不安全，蒙古军全线收缩。
刘骁送刘纬和恩克上岸，临别前忽然叫住刘纬，命人拿过一个东西交给他，然后才大笑而去。
刘纬至今不敢相信，自己这么重要的俘虏，说放就放，这是何等的胸襟和霸气啊。
两人向西走，很快就遇到一股巡逻的骑兵，报上名号，骑兵不敢怠慢，腾出两匹马来送他们回合州。
刘黑马的军驻扎在合州城内，老将军正在考虑如何破敌，听说孙子归来，更是惊诧，看到孙子全须全尾的出现在堂下，老头儿表面上冷峻，其实差点老泪纵横，毕竟是最心疼的嫡长孙，将来要继承家业的。
刘元振闻讯前来，祖孙三人在一起叙话，刘纬讲述了这些天来的所见所闻，他身在敌营，看的格外清晰细致，他拿出白龙王临别前送的另一件礼物，和大疆无人机一起摆在桌上。
刘黑马一眼就看出放在牛皮套里的是枪，他一把抽出，翻来覆去的欣赏，原来这就是宋军最为犀利的武器，这把并非步兵所用的长枪，而是军官自卫用的短枪，核桃木的手柄刻着网格花纹可以防滑，木柄刷了桐油，光滑锃亮，枪管和机件是精钢的，金属处理工艺是宫廷御用级的。
这支枪没装弹药，也没提供，刘黑马让人取火药来，再从自己锦袍上拽下来一枚金扣子权做子弹，刘纬尝试着装药发射，装填完毕，瞄准一副盔甲，刘黑马和刘元振屏息凝神，静静观看。
刘纬扣动扳机，击锤砸在火药池上，燧石火星点燃火药，继而引燃发射药，子弹是打出去了，但就像是放了一个闷屁，金扣子糊在铁甲上，根本没打进去。
“不对啊……我明明看见的，三层重甲都没用。”刘纬提着青烟袅袅的枪喃喃自语，他确实看到蒙古铁甲在燧发枪前如同纸糊的一般，怎么在自己手里就没用了呢。
“是火药配比不对。”刘元振指出。
“让工匠拿此物去仿造。”刘黑马说，他有点拿捏不住对方的意图，按理说放回重要俘虏是示好，赠送武器也是示好，可总感觉哪里不对，以白龙军掌握的优势而言，根本没必要如此低姿态。
刘纬打开了无人机的便携包，给爷爷和爹爹表演了一下空侦察。
“此乃妖物。”刘黑马有气无力，内心的绝望无以复加。
“要不要交给工匠仿造？”刘纬明知故问。
刘黑马现在懂了，赠送这些玩意，不是示好，是示威。
人家根本不在乎自己仿造，因为根本造不出，火铳还好说，工匠花费大量的精力可以模仿出来，火药配比也能摸索出来，但是这个机器怪鸟，连拆开的能力都不具备，怎么仿造。
刘黑马长叹一声，孙儿获释的喜悦被冲淡了许多。
……
白龙王回来了，爆炸性的消息在钓鱼城传开，全城人涌到高处，看江面上一艘战船打起了白龙军标志性的用旄尾和五色羽毛装饰的大纛，顿时欢欣鼓舞，声音震天。
在人们的朴素认知，总认为王母娘娘比玉皇大帝弱一点，白龙教的精神图腾并不是圣母娘娘，而是白龙王，娘们在家，就能让蒙古军无计可施，正主儿回来了，还不得打的蒙古军飞起啊。
圣母奶奶亲率后宫团娘子军到水师码头迎接，当她们看到刘骁时差点没认出来，两个月的征战让他变得瘦削彪悍，皮肤黝黑，举手投足之间，王霸之气油然而生。
刘骁以前经历的是战斗，现在经历的是战争，而且是以领军者的身份参加，他大胆放权，任用刘整，取得了骄人战绩，而刘整也不贪功，他一个年过半百的人什么都看透，下属就不该和领导争功，有了功劳那都是领导有方，而领导也会投桃报李，给予相应的提拔，这才是职场的真正规则。
一系类的传奇战功给白龙王头顶戴上了战神的光环，但没有冲昏他的头脑，他知道自己的斤两，没有火器，没有刘整，自己啥也不是。
但别人不这么看，以马千为首的钓鱼城军民对白龙王何止是心悦诚服，简直就是顶礼膜拜，普通小民也就罢了，马千那可是大宋官僚体系训练出来的精英，他其实没什么信仰，连神佛都不信，遑论君王，大宋朝立国三百年，什么都经历过，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战乱年代城头变换大王旗，什么都是假的，唯有实力是真的。
大辽有实力，宋就纳岁币，大金有实力，宋就尊人家为父兄，现在蒙古有实力，宋的策略和以往一样，卑躬屈膝可以，交钱买命可以，但你真打上门来，我也得和你死磕，宋人就是如此的柔韧。
现在局势发生了变化，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横空出世了，白龙军小试牛刀就拿下半个四川，实力强悍如斯，朝廷岂能不忌惮，不加以利用，只要双方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就算把四川割给刘骁又如何，这是马千替朝廷做的安排，不得不说，他的推演是非常符合当下宋朝的政治逻辑的。
作为大宋的忠臣，这些话马千不会说，只藏在心底。
战争还在以吊诡的方式进行，蒙古军似乎意识到了他们无法攻克钓鱼城，但在对峙时发现宋军同样拿他们没招，于是就在合州城长期盘踞下来，又在涪江对岸找了个高地建城，这个对应之策非常高明，连刘整都没辙。
白龙军的火器部队还是太弱小了，搞突袭还行，和几万正规军队打堂堂之战还是差了点意思。
但刘骁不能再等下去，因为战争对农业的摧残太严重了，农民无法下地干活，刚播种下去的杂交水稻田里都长满了杂草，影响了收成，都对不起袁隆平。
……
白龙庙内，刘骁升堂，先传张朝，这位本来是重庆派来抓二刘的提刑司，却被迫跟着白龙军打了两个月的仗，起初他是抗拒的，排斥的，但是随着战斗的进程发生了巨大的转变，没有一个大宋的男儿能抵挡胜利的诱惑，现在他是白龙王的忠实拥趸，上来就干脆利落的下拜，以卑职自称。
刘骁说：“张朝，本王放你回重庆，将所见所闻如实告诉俞兴，再给他带句话，收复川北的首功，他想要，本王可以给他，但要拿东西来换。”
张朝愤然说：“这首功明明是殿下的！与俞兴何干！”
俞兴对自己人釜底抽薪，带兵离去，彻底激怒了钓鱼城上下，张朝在感情上已经将自己视为白龙军一份子，所以张口直呼其名，都懒得尊称一声制置使大人。
刘骁说：“带话就行，你告诉他，拿泸州来换，不换，我便自取。”
刘整投来感激的一瞥，原来白龙王一直惦记着自己的事情呢。
张朝领命去了，下一个上来的人是山东李荣。
李荣也是一袭白龙军战袍打扮，上堂下拜自称卑职。
刘骁说：“给你一门炮，十支长枪，两支短枪，带回山东交给李璮，这里是一张价格列表，一并带去，咱们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李荣看到了价格单，大炮是五十两黄金一门，长枪和短枪都是一两黄金一支，订购数量在千支以上可以打九五折，万支以上打折。
“谢殿下！”李荣兴奋万分，这价格一点都不贵，火器部队的威力他是亲眼见识的，有三百支枪就能打出如此战绩，有一万支枪，还不一路推到燕京去。
只是他不明白，白龙王为何要卖枪炮，他就不担心自家主公和他争天下么。
“速速去吧，别让李璮等的心急了。”刘骁说，“记住，带黄金来合川提货，我们包送货。”
李荣兴奋带着一丝不舍的离开了合川，他不知道的是，他刚走白龙军就淘汰了燧发枪。
刘骁实在忍不了这玩意了，射速慢，威力小，还极其考验士兵的意志力，堂堂二十一世纪来的穿越者，就拿燧发枪打天下，这不闹么。
他回了一趟老家，发现钱学林与自己的看法一致，燧发枪过于落后，而且生产成本一点都不低，基于成本考量也得换代了。
在最短的时间内，钱学林研发出一款单发后膛枪，用的是可以复装的大口径黄铜子弹壳，弹药使用的是硝化棉，为此他特地收购了一家化工厂，打着生产塑料的名义，其实在造火药。
新式步枪使用胡桃木枪托，精密滑膛枪管，钢质的枪机坚固耐操，虽然出于成本考虑没拉膛线，但白龙军已然进化了二百年，进入了马蒂尼.亨利后装金属定装弹步枪的时代。
而此时，刘黑马的第一支全突火枪步兵营也列装完毕，清一色的竹筒外缠铁丝，发射铁渣瓷片。
老刘心痒难耐，派出信使给刘骁下战书，约在合州城外的空地上进行一场男人之间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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