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四等人

调动部队是有讲究的，刘骁研究过相关制度，带器械百人以上部队调防需要向统制官报备，百人以下只需统领官批准，五十人的队伍就够用，不必兴师动众，再说万一东窗事发，也好自圆其说，五十人的队伍能干什么大事，自保而已。

        刘骁的骚操作还没结束，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揣了一沓子空白公用纸和信封在怀里，这种纸制作工艺独特，还有鲜红的宋体字抬头，民间买不到，也很难仿制，预备点空白的有备无患，随时可以炮制假公。

        “听说马伯求牢骚颇多？”刘骁不经意的问起。

        “伯求兄志向远大，在合州做录事参军委实屈才了。”刘垣回答的滴水不漏，以他的格局，定然不会和马伯求一般见识。

        “那不如借他一用。”刘骁笑道，“我那里正好缺一个识断字，能写写画画的。”

        “卑职这就叫他来。”刘垣答应的极其爽快。

        “那倒不必，按照程序来。”刘骁说，“马伯求主动提出，你批准，只是暂借，不是调动。”

        刘垣自然从命，两人一番操作，第二天马伯求就带着两个书吏，两个小厮去往白龙庙，上面的说法是不许白龙王私自外出，并没有规定外人不许来探望，所以毫无阻碍的进来了，进来之后就不走了。

        对这个安排，马伯求也很开心，与其在合州做录事参军，不如在蜀王身边做个高参，等于是无形升官了，哪天蜀王拿回大权，他不得水涨船高，弯道超车。

        于是，刘骁就有了信得过的第一个官小班底，与孙侯氏不同，这些人来自基层，对能到蜀王身边工作极为自豪，做事兢兢业业，平时都两眼放光。

        总管嬷嬷孙侯氏非常生气，却又无可奈何，重庆给的指令没有足够细致的内容，以她的身份也不好发挥，只能赶紧写密报反映。

        正在写密报，忽然有人推门进来，把孙侯氏吓了一跳，老脸拉了下来，质问为何不敲门。

        “孙嬷嬷，本官找你有事商议。”来的是马伯求，此时他俨然已经以蜀王府的大管家自居，孙嬷嬷只是他的下属。

        “马参军有何指教？”孙侯氏强压怒火，眼前这位虽然官位不高，但是资历够老，绝对碾压她。

        马伯求说：“王爷住在这里，光伺候的人就有百十多，以后还会更多，进进出出的恐怕混进去杂七杂的闲人，我想不如制作腰牌作为进出凭据。”

        孙侯氏说：“如此甚好，老身这就安排下去。”

        马伯求摆摆手：“本官已经安排制作了，就想统计一下你这边有多少人，名字和职务，回头你写一个名单送到我那里。”

        孙侯氏目瞪口呆，抢班夺权来的太快了吧，还这么直接。

        “马参军，这是老身份内之事，怎能烦劳您大驾？再说了，是圣母奶奶委任老身做白龙庙的总管啊。”孙侯氏还想扳回一局。

        马伯求说：“你这么说就见外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圣母娘娘让你做的是白龙庙的总管，不是蜀王府的总管，你管后宅的吃喝拉撒就行了，那些繁重的事情本官就承担起来，别谢，这都是应该的。”

        孙侯氏张口结舌，又道：“这是白龙庙，不是蜀王府啊。”

        马伯求脸色一变：“这本官可就要说道说道了，全天下叫蜀王府的地方多了，重庆有，成都有，临安还有两个，可是蜀王有住进去吗，不住蜀王的地方配叫蜀王府么，那只是行宫别院，有蜀王的地方，就算是个破草房，那也是蜀王府，没听说过堂堂王府用一个目不识丁的老妪做总管的，传出去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这就是指到脸上骂了，偏偏孙侯氏还无法反驳，人家句句在理，高举政治正确的大旗，你反驳就是谋逆。

        “回头把名单给本官，本官还要查验核实。”马伯求说完，拂袖而去。

        孙侯氏一口气憋在心里，把密报撕了想重写，可是转念又一想，上面派自己来的用意，可不是为了单纯做个告密者，得能独立解决问题才行，老让上级擦屁股，以后谁还重用你。

        马伯求不是想出一招进出腰牌么，没有自己的配合根本无法实行，因为门口查验腰牌的卫队是孙九斤统辖的，儿子只会听命于自己，让马伯求鼓捣去吧，鼓捣出来屁用没有，还是得来求自己。

        想到这里，孙侯氏不免自鸣得意起来。

        没等她得意多久，一艘兵轮在合川码头靠岸，五十名士兵背着被褥和铁锅干粮兵器鱼贯下船，他们是奉命调来的水师步勇飓字营，带队的排子头正是小艾的哥哥艾志勇。

        白龙军下面有四个兵种，技术含量最高，最新锐的当属空军，至今连刘骁都没见识过，自然排名首位，排名老二的是水师战舰，白龙军的根据地在四川盆地，依托诸多江河进行机动，水师的规模和军费比其他兵种都高，第三是陆军，因为装备大量重型火炮，是陆战决胜力量，但技术含量偏低，所以倒数第二，排名最末的是水师步勇，就是搭载战船进行登陆作战的轻装部队，使用的武器多是陆军淘汰的，干的是牛马活，拿的是苦力钱，位列第四，又被称作白龙军只四等人。

        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是，水师步勇招募了大量外省人，尤其是胶东半岛的山东兵，东夷人的后代身量相对较高，普遍在一米七以上，在这个时代堪称魁梧，而四川兵普遍要低十厘米左右，使用外省招募的雇佣军不心疼，打仗先紧着山东兵上，这也是沦为四等人的原因之二。

        这五十个四等人刚执行完一次海外任务，换防到四川来，就被调到合川执勤，大兵们都有点摸不着头脑，这种好事怎么就轮到他们了呢，来到白龙庙门口，值班的卫士看到一队头顶毡帽的水师步勇前来，立刻喝止，让他们报上番号。

        艾志勇上前，一口卷饼卷大葱的山东腔，递上调防公，守门卫士处理不来，上报孙九斤，孙九斤识得几个字，看得出是正规公，又来告诉孙侯氏。

        孙侯氏不晓得为何上面又调派人手来，但书做不得假，只得接收部队，安排住所食堂，白龙庙本来只是一个举行仪式的场所，建筑较少，住进白龙王和百十名工作人员已经饱和，没有空间再容纳更多的士兵。

        后勤事务，是总管嬷嬷的分内之事，孙侯氏先召见了这队兵的排子头艾志勇，听他说了几句，便说道：“艾队将，尔等担任宿卫，以后要统一指挥，听从孙九斤孙正将的调遣。”

        艾志勇说：“回总管，卑职奉了上峰口谕，只听王爷的差遣，不必听从任何人将令。”

        孙侯氏面色微微一变，继续道：“艾队将，你是山东人？”

        艾志勇拱手道：“回总管，卑职是胶州人。”

        孙侯氏说：“早先圣母奶奶从山东征招了一批宫女，有个叫艾小嫚的，你可认识？”

        艾志勇道：“正是舍妹。”继而追问：“敢问总管，舍妹是在重庆还是在此处？”

        孙侯氏虎着脸说：“这里是说家长里短的地方吗？”

        艾志勇拱手：“总管恕罪。”

        孙侯氏说：“老身不知道为何派你们来，这边委实没有地方住了，这样吧，你们先凑乎几个晚上，等老身想想办法。”

        艾志勇说：“这不都是屋檐么，俺们在屋檐下露宿就行。”

        孙侯氏说：“白龙庙里的屋檐可不是你们这些大兵能蹲的地方，弄脏了怎么办，你们到外面去住，不必进来。”

        艾志勇道：“敢问总管，伙食如何吃？”

        孙侯氏说：“你不说我倒忘了，上面光顾着调兵，却不给调拨经费，老身这边没有你们的盐菜草谷钱。”

        艾志勇还没听明白，继续等下。

        孙侯氏生气了，直接道：“如何吃饭，你们自己解决。”

        艾志勇也不黏黏糊糊，直接一抱拳出去了，这边孙九斤凑了过来，问他娘：“这是咋回事？”

        孙侯氏说：“有蹊跷，突然调这队水师步勇来，又不给盐菜草谷钱，我猜是上面神仙打架，有人想保白龙王。”

        孙九斤说：“没事，区区五十个人，还是四等人，怕他个鸟毛，不用给他们脸。”

        孙侯氏说：“为娘心里有数。”

        艾志勇心不忿，出了白龙庙，看到五十名兄弟期待的眼神，想安慰一下大家，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说大家先找个地方休息吧。

        于是这些四等人就想解下行囊，依着白龙庙红色的宫墙休息，没想到卫士出来驱赶，呵斥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坐，要坐去对面坐。

        艾志勇更加愤恨，都是守卫白龙庙的军队，为什么要区别对待，他一跺脚，带着弟兄们离开宫墙范围，在不远处的百姓房屋后墙屋檐下席地而坐，拿出干粮来啃着，这大冬天的连一口热汤都没有，比干粮更冷的是受了委屈的心。

        “排头，他们就是欺负咱们是外乡人，不给吃的喝的也就罢了，眼瞅着天黑了，没带帐篷怎么过夜。”一个兵抱怨道。

        艾志勇说：“背囊里不有被子么，就在这睡。”

        这群四等人就在阴沉沉的天幕下吃了干粮，先是席地而坐，等到天黑才打开被褥准备露宿，艾志勇忽然感到脸上凉飕飕的，伸手去接，一枚雪花慢悠悠飘到手心，下雪了。

        下雪的夜晚露宿战场的事情不是没干过，四等人什么苦都能吃，唯独不能忍被人瞧不起的气，艾志勇想申诉，想告状，可是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队将排子头，是最低级的军官，该找谁他都不知道。

        难道说以后都要这样，在白龙庙外露宿吃干粮，还要承担警卫任务？这不是让合川人看笑话么。

        正当艾志勇困惑愤怒时，一小队人从白龙庙里出来了，为首的是个红袍官员，身形高大，看起来像个武将出身，艾志勇上前拱手：“给大人请安。”

        官员说：“免礼，艾队将是吧，本官是合州录事参军马伯求，听说你们远道而来，饭都没吃上，特地烧了一锅热汤，让弟兄们起来喝汤吧。”

        他身后两个杂役抬着一个大铁桶，掀开盖子热腾腾的肉汤味道扑鼻而来，艾志勇谢了马伯求，让手下拿了随身携带的军用铁饭盒来盛汤。

        负责舀汤的是个穿白衣的男子，笑容和煦，眼神温暖，手铁舀子更是给大家带来了温暖，汤是牛肉土豆汤，加了各种调料，鲜美又浓稠，每一舀子都带着肉和土豆块。

        “大家喝汤，吹吹喝，别烫嘴。”白衣人说道。

        在大兵们一片咂嘴喝汤的声音，艾志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位白衣人虽然看着像个厨子，但是器宇轩昂，气场强大绝伦，连马伯求都下意识的看他眼色行事，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放下饭盒拜倒。

        一句参见王爷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捂住了嘴，刘骁对他做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身后，低声道：“别声张，被他们听见就坏事了。”

        艾志勇不明就里，也不便询问，他只知道一件事，王爷是好人，是体恤士兵的，坏的是孙总管那老娘们。

        “喝汤，吃饱了我帮你们找找白龙书院的空房子，不能让弟兄们睡在雪地里。”白龙王的话语让艾志勇心里暖融融的，战场上挨炮子都不掉泪的硬汉，此刻眼泪啪啪的落在饭盒里。

        刘骁回望马伯求，后者挑起大拇指点赞，论邀买人心，白龙王确实有一套，当然这里面也缺不了孙侯氏的大力配合，没她的挤兑歧视和区别对待，白龙王也不可能这么快收服人心。

        白龙书院建筑群庞大无比，大批的校舍在晚间是关闭的，刘骁找到陆广请求帮助，陆山长也不含糊，调拨了一栋空置的藏书楼给他们用，虽然没有床铺，但好歹不用露宿街头了。

        五十名四等人抖落雪花，住进了温暖的校舍，刘骁对艾志勇说：“艾队将，随本王进府，去看看令妹。”

        艾志勇大喜：“舍妹真的在这！”

        刘骁说：“没错，但你有个思想准备，令妹被孙嬷嬷毒打了一顿，卧床不起。”

        艾志勇一介武夫，心里藏不住事儿，一双拳头捏的啪啪响，眼里都要喷出火来了。

        刘骁又说：“莫说令妹了，就是本王，也要受孙嬷嬷的欺压。”

        艾志勇当即拜倒：“王爷，卑职手下五十杆枪，今晚上就能灭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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