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入我相思门（七）
冷瑶想拦也拦不住，这位萧大小姐说是风就是雨，也不顾外面的天气不好，横冲直撞就去找玄静子仙姑。
她想着午觉时光，师姐们肯定不会放她进去，就算真见到，自己身份低微，宫中论道可是千载难逢的大事，她也不够资格。
因此并不十分上心，倒是对银屏带来的青白瓷粉盒发生兴趣，刚才那股熟悉气味让她的心怦怦直跳。
冷瑶小心地打开粉盒盖，上好的瓷釉即使在雨天也泛出细腻柔滑的光彩，银屏的物件真是越用越贵气，自己的两间小屋卖了也得不来这个粉盒。
浓郁扑鼻的气息袭来，桃花香气顷刻间铺天盖地，与宝甃配成的完全不一样，甚至比山下最出名兴善堂制的还好。
刚才银屏说是花子燕从长安带来，可见都城的物件果然不一般。
冷瑶也好奇，索性打水洗脸，用粉盒里自带的丝绒粉扑沾点涂到脸上，只觉一丝清凉，倒也没别的不同。
侧屋里的宝甃盛了碗银耳羹，端过来随口问刚才萧娘子匆忙去哪里。
“要带小姐去长安啊？”丫鬟又惊又喜，能去长安又是出入宫中任是谁也会觉得机会难得，何况那是冷瑶的故乡，但两人身份特殊，万一出意外可是要掉脑袋的事。
冷瑶瞧着就知道她在操心，拿起勺子舀了口银耳羹，说：“师父不会答应，她老人家知道咱们的事。”
“哎，也是……”忽地又开始觉得可惜，人就是这样摇摆不定，左右都觉得不好，拿起青白瓷粉盒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看，“其实咱们已经离开十五六年啦，哪还会有人记得呢，别说小姐，就连我那会儿的年纪都小，没出过府门。”
冷瑶是个沉静性子，不像宝甃毛脚鸡似地，此时不紧不慢喝着粥，她对去长安没什么想法，全凭师父定夺。
不过十有八九是不成吧，怎么寻思玄静子仙姑都没理由让自己跟去。
哪知没大会儿，萧银屏就蹦蹦跳跳地跑回来，一把夺过贴身丫鬟手里的梅花团扇，扇风笑道：“还不快谢谢我，这回能去长安逛逛啦。”
冷瑶与宝甃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什么，玄静子仙姑答应了！”
“对啊。”银屏左右摇着扇子，虽然细雨过后天气舒适，但她跑得急，这会儿额头上都是细汗，“一下子就答应啦，不过落秋要留下，只能妙语去。仙姑还说让你跟着我先走，明日就出发。”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银屏一脸得意，让对面的主仆二人满头雾水。
“想必是用权势压人！”深夜里，宝甃一边给冷瑶打点行李一边还在琢磨，“但也不对，萧家不过是个皇商，论名望和地位还压不过流云观，奇怪了……”
冷瑶拿过来叠好的道袍，慢条斯理地：“让去就去呗，和银屏在一起也不会受委屈。只是……”走过来坐到丫头身边，“我这回出去也不知多久能回来，肯定会特别想你。”
宝甃心里也难过，虽然不是亲姐妹，身份也悬殊，但冷瑶从小就没离开过自己，一个人到那么远的地方，她也不放心。
拉住手不停嘱咐：“无论如何要少说话多做事，无关的人客客气气就行。长安不比金陵，那可是京都，一个桃子落下来砸的都是非富即贵，可不能得罪。萧娘子再尊贵，等到了京都也不算什么，师父也不能总看着你，凡事多留心。”
这一叮嘱就没完没了，直接到后半夜两人才沉沉睡去。
早上天还没亮就听到萧家的丫鬟绫春扣门，冷瑶赶紧起来梳洗，宝甃回说马上就来，先点灯帮她理妆，暖光下一张肤白若玉的脸跃入眼帘，让丫头愣愣，禁不住小声叫出来：“小姐，你脸上的春藓好了啊？”
冷瑶这才仔细照镜子，可不是细嫩如凝脂，一点儿痕迹都不留，难怪昨晚睡得晚却精神好，原来是春藓退了，心里禁不住想长安的东西果然就是好啊，对要去的地方又凭生出几分好感。
冷瑶的行李简单，一个小包袱放在萧大小姐的行李箱里，扑通扔进去就被埋在金银细软里，扭头便不见踪影。
银屏还特意吩咐大丫鬟络夏来伺候她，冷瑶推也不行，人家一本正经地：“你可是跟着我一块去长安，玄静子仙姑又不在身边，不把你照顾好如何交代啊。”
她只能由着她，两人坐在同个轿子里欢欢喜喜地上路。一路吃好住好，银屏是个热闹性格，冷瑶年纪也不大，走走看看，青春嬉闹，小半个月后来到长安。
两个妙龄少女兴奋不已，趁着风吹起轿帘边角，偷偷地抬眼去看。雄伟壮观城门一望无际，红漆镶着金边城楼让人望而却步，上面全是身穿戎的守卫，肃杀凌冽。
冷瑶倒吸了口凉气，到底是都城啊，气势磅礴就是与别处不一样，放下帘子悄声问：“都说花大哥当上大将军，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吧？”
银屏笑道，“你还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小道姑，天下可大啦，朝廷里官位高的多得很，若是以年纪来论，花大哥自然是同辈中数一数二。”说着自豪地仰起头，漂亮下巴被阳光照得亮晶晶，像个刚捏出来的小糖人。
“不过啊，”继续说道：“出门时父亲教导我朝廷里最得罪不起的是枢密院，哪怕是个小太监也要像一品大员似地供起来，你也要记得。”
枢密院冷瑶当然听过，赶紧点头，突然开始好奇里面的人难道都是太监，那她要不要见到个公公就躲开呢。
小丫头长在山里太久，人事上说懂也不懂，反正和银屏关系亲，直接就问：“所有的太监都是枢密院的吗？那里面全是太监？”
她问得一脸纯真，银屏也低头笑起来，红着脸说：“应该是的。”
冷瑶吃惊地睁大眼睛，“可我以前听人传那个李主使娶过亲啊？莫非他不是太监？”
银屏更是笑得收不住，妙语真是个书里人，简单得很，压低声音道：“太监怎么啦，照样有些人巴不得攀关系送女儿呢，而且现在早就变天啦，你没听人说新上任的枢密院主使年轻得很，极有手段又深得皇帝信任，人也很神秘从不在外面露脸，但见过的人都说神仙般模样呢。”
神仙般模样！冷瑶不自觉地轻蔑笑了下，显然不信，神仙一样的人她这辈子只见过一个。
独一无二的段哥哥。
对面人没发现她这个轻微举动，还意犹未尽地说：“你想想啊，权力滔天又富贵至极，这号人物谁不愿意巴结呀，身边美女如云娶个亲怎么啦！只是嫁过去的女儿家是有点可怜……不过嘛，为了家族呗。”
银屏说得头头是道，金步摇在乌发里随着马车颠簸，一下下地晃着。冷瑶侧脸去听马蹄声，自己反正是来凑热闹，枢密院那种权力最高机构对她也而言，左右也扯不上关系。
还不如此时的长安城倍感亲切。
眼前的街道可真宽啊，路面平坦，骄阳下闪着水晶般的光，两边全是如茵的榆树与槐树，参天翠绿，就算是酷暑夏日也一定很凉爽。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道观，心情说不上的感觉，总之很奇妙，害怕又喜悦，到底是小女孩呐，哪怕再清心寡欲也还是好奇人世间的新鲜事。
进城不大会儿，跟随的小厮就来问是直接去神武将军府，还是顺道去东西市转转。
依着银屏往日的心性肯定巴不得要去玩，长安西市的美食绫罗，东市的奇珍异宝可是天下盛名，连冷瑶也想去瞧。
“还是先去神武将军府吧。”萧大小姐这次却改了脾气，纤柔地说：“快去通报一声，晚饭前就能到。”
青梅竹马几年未见，此时恨不得马背长出翅膀，哪有乱逛的心思。
冷瑶勾头看过来，一副我懂的神情，笑吟吟地直弄得银屏不好意，“你别这样瞧我，那咱们借住人家府上，总归不能先去玩吧！”
“对对，我们银屏最懂事啦。”
她瞧着她的手拧上石榴裙角，一圈圈地转着，羞答答偏过脸去，忽地想要是段哥哥还在的话，应该也和花大哥一般平步青云了吧。
而自己要是还能遇见他，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心里一会儿觉得他活，一会儿又觉得八成是早就不在人世，总是这样七上八下。
旁边的萧大小姐心里也闹腾，她与花子燕好些年没见，这次送自己到长安，实际上是为了看未来的新媳妇。按规矩应该男方先登门，但两家本就熟悉，加上花子燕才升迁不好离开京城，所以她才来。
但她不明白花大哥为何要特地带盒桃花养颜粉给妙语，就算年少关系好也还到不了这个层面吧，而且叮嘱过一定要把对方带到长安。
她可是使出浑身解数才将玄静子仙姑说动，最后还拿出神武将军的信物才成功，费如此大的劲，莫非对妙语……萧银屏心里也忐忑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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