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那个面馆（二）
（贰）往事
街面上来往的行人依旧那么多，萧东面馆的生意却不知怎的，一天不如一天。面条是足量的，肉片照旧很多，他甚至还额外送了自己腌制的咸菜。
靠窗角吃面的一男一女两个顾客，一人吃着一碗面。
“媳妇，你看这个视频拍的是不是？”
“是什么？”女人见男人眼神不停朝着厨房里面瞄，“什么啊，神经兮兮的。”
“看，看了就知道了。”
女人好奇打开视频，正是面馆店主扯拉面的视频。
“这有什么的？”
“你看，你看下面评论，看这条。”
［店主萧东曾是宁城一中的数学老师，因强奸自己的学生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这是出狱开了面馆了？］
后面跟着几百个赞，“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你再看这条新闻。”
男人打开社会新闻，“十年前的新闻，你看。”
［禽兽中学老师猥亵强奸女学生致其怀孕］，下面跟着的大图正是萧东十年前在法院接受审判的照片。
“是他，真的是他。”女人看人认人，眼睛贼毒。
夫妻二人痛快吃完面去结账，“一共三十。”萧东收过钱，两人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他知道原因，他不是不上网的过气的人。
他的面满满是家的味道，上了视频，出了名。连带他曾经的隐私，曾经的罪过和耻辱，一齐出了名。有哪个顾客愿意去光顾一个强奸犯开的面馆？人面兽心，师德尽毁，他理解别人异样的目光。
可生意究竟是一天不如一天，他对着空荡荡的店铺算账，今天，只卖出去十几碗面，除去水电房租，他倒赔三百。已经连续两周了，或许下个月面馆就要关张了。
枝桠，门开的声音，他抬头，才注意到，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蒙蒙细雨。
米筱花，从来不会缺席。
“一碗鸡汤面。”她要的面始终如一，然后安静坐在窗前，凝视远处蒙了雾气的建筑。
萧东给她做好了面，端过去，黄昏的时光正是饭点，店里却只有他们两人。
他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面馆要停业了。”她是他的忠实顾客，提前告知她，应当的。
“为什么？”米筱花顿住。
“顾客越来越少，支撑不下去了。”
他转身又去拿拖把，即便没有客人来，也要打扫得干干净净。
“面条很好吃。”她大口吃面，吃着吃着，眼泪又啪嗒啪嗒落下。
“不能，面馆不能关门。”她带着泪痕，扭头对他喊。
萧东直起腰，反倒被她的歇斯底里怔住了。“为什么？”
“我能讲个故事吗？”米筱花的眼底充满了渴望，渴望朋友的倾听。
“好。”他放下拖把，拘谨地坐在她的对面。
“他瘸了一条腿，还吸毒，当着我的面把那邪恶的粉末吸入心肺。他说喜欢我，都是假的，他只会握着我的手带我来这里吃面。”
她的话很慢很木讷，不夹杂一点情绪，似乎在说一个不相关的人。可眼泪却止不住，依然哗啦啦往下流。
“他说圣诞节前会回来，我给他准备了许多套衣裳，白色的，蓝色的，格子的，我铺好喜红的床单，等他。”
“对了，我还换了工作，换了体面的工作，不再混迹娱乐场所。可他没有回来，他回不来了。”
米筱花支撑不住，趴在桌上泣不成声。
年轻的二十几岁的姑娘正在萧东对面伤心哭诉，他想安慰，可怎么安慰。
“你别哭了。我也有故事讲给你听。”
她还是呜呜，丝丝抽泣。
“十年前，我是名老师，教数学。学生和家长都很信任我，总是和我说，谢谢，谢谢您。”
“有一天下了晚自习，月亮很大很圆，蛐蛐声在校园里到处吵叫。我推着自行车准备回家。发现道旁的路灯下有个人影，我过去看，是我的一个女学生。她正蹲在那里哭泣，就像你现在这样，哭得很伤心。”
米筱花被他的故事吸引，抽噎声渐小，她抬头，看到他在无奈的微笑。
“然后呢？”
“然后我就问她，怎么不回家，这么晚，为什么在这里哭。她突然抬头，瞪着纯真的眼珠，很无助。她说，‘老师，你能不能抱抱我。’我当时脑子嗡了一下。”
“然后呢？”米筱花对他的故事起了兴趣，脸上的斑斑泪痕已现干涸。
萧东把餐巾纸递给她，示意她擦干眼角。
“我对女学生一向是保持距离的，她见我没有反应，蹲在那里哭得更猛了。我蹲下来，和她说有什么事情告诉老师，老师会帮你的。出乎我的意料，她突然就扑到了我怀里，我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萧东见对面的米筱花不哭了，把面碗推到她跟前，“面已经坨到一起了，我再去给你煮一碗。”
“不用，不用。坨了也挺好吃。”她拾起筷子，吸溜吸溜吃起来。
“故事完了吗？”她问。
“没有。这只是开始。”
萧东有点口干，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继续讲。
“其实我知道那个女生为什么哭，她早恋了，喜欢班里的一个男学生，那个男生成绩很好，有望考上清华北大。我劝她，恋爱是美好的，没有错，但是现在要把精力放在到学习上，高考过后，再谈感情。”
“你说得对，老师。”米筱花叫了他一声老师，萧东听到久违的称呼，心里感觉很是温暖。
“再后来有一天，我被警察带走了。那个女生和她的父母控告我强奸。”
“什么？”米筱花嘴里的面条没有咬断，囫囵发出惊讶。
“她的父母发现女儿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这才知道女儿私下做了流产手术。”
“啊？”
“她的父母报了警，她指证是我侵犯了她。我没有办法向警察证明我无罪，况且有人看到了那天晚自习后，那个女生扑在我怀里哭。我百口莫辩。”
萧东喝完了茶水，打算起身继续打扫卫生。
他问她，“我没有碰过那个女学生，你相信我吗？”
“信，我信。”
“可别人不信，我坐了十年牢。”萧东站起来的时候差点站不住，头一阵眩晕，十年牢狱的日子，他自问遵纪守法，却得不到狱友的理解和减刑。因为强奸罪在狱中是最受人鄙视的。
“鸡汤面很入味，真材实料，你是好人。”
“谢谢，谢谢你。”
米筱花把十二元递给他的时候，认真地说，“面馆要经营下去，好吗？鸡汤面我吃不够。”
萧东无可奈何地笑笑，“我坐过牢的事情被人放到网上了，所以客人都不来了。面馆，经营不下去了。”
“那你今后什么打算？”
“换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生活下去。”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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