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植物人
夜里11点45分。
7路公交最后一班车，开着远光灯，以火箭发射的速度穿过蒙蒙细雨，冲进距离t大东门半公里的开州路站点。
车轮碾过地上的积水滩，溅起半人高的大片水花。水流冲到地上，巨大的哗哗声混合着刹车片摩擦时，发出的刺耳声音，穿过细密的雨幕响彻清冷的长街。
在市区兼职回来的几名学生，双手撑在前排椅子的靠背上，等着车子的惯性消失才缓缓直起身。
车门打开，学生们轻拍胸口拿起雨伞鱼贯下车。
这条名叫开州路的街道在t大东门对面，按说距离大学如此之近，街上的铺子应该会营业到很晚。然而奇怪的是，绝大部分店铺都只营业到凌晨之前，不会超过零点。
据说，曾经有人在这条街上遇到过鬼。
后来传言变成，这里是通往阴曹地府的通道。过了凌晨之后，死去的人会走这条街回到阳间，活人不能出现，否则会倒霉很长时间。
也有说法，见鬼的传言是街上的住户嫌噪音太大，故意传的消息。不管是哪一种原因，开州路过了零点，就只有一家名叫阳关道的便利店24小时开门。
距离凌晨还有15分钟，零星几家坚持营业的铺子，这会儿也陆续关门打烊。
店内的学生赶紧结账离开，各色店铺招牌的灯光，在卷闸门拉下的声音中熄灭。原本就有些清冷的雨夜，多了一丝阴森的气息。
最后一个走下公交的女生揉了下肚子，调头离开回校的队伍，往便利店走去。
这家名叫阳关道的24小时便利店，开业刚满一个月，每天晚上用餐区都坐满了人，似乎无人惧怕遇到鬼。
女生走进便利店，给自己买了一份关东煮打包。
值班的店员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又看看女生，嗓音生硬，“10块，谢谢。”
女生扫码付账，拎起打包好的关东煮，在凌晨的钟声敲响之前走出便利店。
“我去送送她，公交站台那还有个臭小子，可能要干坏事。”用餐区的王姨站起来，自然而然地拎起放在桌上的脑袋，装回脖子上。
路过或者进店的活人，看到的都是他们正常的样子，而不是鬼样。
“王姨你可别吓人。”坐在她对面的女生，捡起自己的眼珠子装回去，用力眨了眨眼，提醒道，“阿姐做完交接就会来，被她发现你们私自出去吓人，定会将你们打入铁围山。”
“死都死了，谁怕这个呀。”王姨调整好自己的脑袋，不以为意，“外面那姑娘可还活着，要是被人糟蹋了定会生不如死，比我们难受多了。”
“我还没死，谢谢。”姑娘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快去快去，我给你打掩护，反正我还没死透。”
其他的鬼听姑娘这么一说，全都翻起白眼，把脑袋拿到一旁堵上耳朵。
没死透了不起哦。
王姨乐不可支地笑起来，跑出便利店，跟上刚才买关东煮的女生。
出了便利店，只要他们不愿意，活人就看不到他们这些亡魂的存在。女生穿过街道，躲在公交站台的男人，果然鬼鬼祟祟地跟了上来。
王姨回头瞄了一眼那男人的身形，口中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嗤。就他那个弱鸡身板，自己一巴掌就能把他给拍飞了。
买了关东煮的女生一路看着手机，没留意到身后有人跟踪，出了开州路街口，斑马线对面的红灯亮起。她抬起头，透过雨幕看了下红灯上的倒计时，视线又回到手机上。
跟踪她的男人估计是想起这附近有监控，停在她身后不远处左右张望。
王姨飘到女生身边，脑袋转回去，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她女儿也像这女生一般大，不知晚上外出时，会不会也遇到人渣？
想到这，王姨不禁难受起来，身上散发出阵阵阴冷的寒意。
姑娘似有所感，不自觉地缩了下肩膀，狐疑环顾四周。绿灯亮起，她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收起手机，观察着两侧的车子，快步通过斑马线。
跟踪她的男人落后了大概五六步的距离，双手抄在裤兜里，不疾不徐地跟着。
王姨飘在男人身边，一直跟着他进到t大校园里。
她正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好人，发现前面的路段黑灯瞎火，而男人也突然加快脚步，立即现出身形。她以一副贴在姑娘背后的样子，咧开嘴冲他笑，舌头一直拖到地上。
怕吓的不够，她笑完了顺手将自己的脑袋拿下来，抱在手心里幽幽出声，“小伙子来玩啊。”
男人僵在原地，魂飞魄散地看着这一幕，双腿一软扑通跪了下去，嘴里发不出丁点的声音。
王姨见好就收，迅速将自己的身形隐匿起来。
男人浑身哆嗦地跪在雨幕里，等他再次抬起头，跟踪的女生已不见了踪影。刚才所看到的鬼影，似乎只是一场错觉。
他回过神，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扭头就跑，速度比兔子还快。
“小样。”王姨哼了一声，陪着女生走过黑灯瞎火的路段，眼看着前方多了许多学生的身影，这才返回便利店。
“快说说，那兔崽子是不是真的要做坏事。”声称自己没死透的姑娘拉住王姨，体贴地将一杯热水递过去，“你怎么吓他的。”
“我怎么死的就怎么吓他。”王姨喝了口水小声问道，“代班冥王还没来？”
姑娘无奈点头。
其他的亡魂脸上也露出失望的样子，摆起麻将桌，准备打麻将度过漫漫长夜。
三年一次鬼门开，所有心怀执念的亡魂，凡是通过预约者，可回到阳间消除自己的执念。
他们是这次开门第一批通过预约的亡魂，一个月前通道打开时就到了阳间。和他们一块来的其他亡魂，在鬼差的帮助下，已消解执念前去轮回。
由于他们的怨气太重寻常鬼差压制不住，想要消解执念，必须得由在忘川特别灵魂安置处轮值的鬼王，亲自处理。
一个月前，冥王忽然宣布休假，并安排元王代班。
这一百年正好轮到元王，在特别灵魂安置处轮值。忘川诸事皆要交接，使得她无法及时赶来阳间，他们便只能滞留在阳间等待元王到来。
进了阳间的亡魂，执念消解之前不得返回忘川，否则做野鬼处理一律打入铁围山。
根据阴阳两界的互通协议，亡魂只能在夜里出现。不得离开临时停驻点超过10公里，时间不能超过10分钟，否则会魂飞魄散。
因此，他们这些亡魂，除了在便利店里看着外面的行人外，无事可做，无聊透顶。
王姨放下水杯，门口的青铜风铃忽然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店内阴风大作。
等在餐区的所有鬼魂，本能收起自己的鬼样子，变成正常人的模样，站起来恭敬行礼，“拜见元王。”
凌晨之后，挂在便利店门上的青铜风铃，只会在鬼王出现时发出声音。
“都坐下吧。”元锦拎着车钥匙进入便利店，漫不经心地说，“几分钟之前是谁离开了这里，尾巴也不打扫干净。”
众亡魂往她身后看去。
只见雨幕中的开州路上，多了一条亡魂走过之后留下来的清晰鬼路，雨丝只落到鬼路外。人鬼殊途，凡是鬼经过的地方，都会留下人看不到的路，鬼却能看得到。
若是有人跟着这条路走一遍，便会鬼气缠身，倒霉不断。几十年前就曾有死在这附近的亡魂，因舍不下妻女来回溜达，留下无数鬼路，被人无意间走了数个来回。
开州路能通阴曹地府的传言，也因此而出。
事实上，阳间没有一条路可以直通忘川。死去的人，只能跟着招魂铃开出的通道离开阳间，直到头七才能再次回家，最后看一眼自己所惦念的人。
自那次事件后，凡是走出便利店的亡魂，都会自觉将自己留下的路清除，否则就要接受惩罚。
众亡魂收回视线，低下头默不吭声。
王姨刚才是出去救人，他们说了要帮忙打掩护，就绝对不会指认她。
“是我留下的，还没来得及清理。”王姨主动站出来，承认是自己留下的鬼路，“凌晨之前，有个20来岁的女生过来买关东煮，我看她年纪跟我闺女差不多，担心她在路上遇到危险就跟了出去。”
其他亡魂纷纷点头表示这就是事实。
“下不为例。不管你们出去干嘛，必须要清理掉所有的鬼路，避免影响到活人。”元锦挥手将王姨留下的鬼路全部抹去，自顾坐下，“不要以为我多年不杀鬼，就对我产生不必要的误解，规矩就是规矩。”
冥王丢下一堆烂摊子跑去度假，她光是交接就忙了一个月，还要处理特别灵魂安置处的这些亡魂，社畜都没她惨。
阴阳两界互通协议，自混沌初开便已签订。
每过三年，阴阳两界的通道打开，为期半年，设34个亡魂临时停驻点。所有心怀执念的亡魂可提前预约，在通道打开后重回阳间消解自己的执念，以便尽早去轮回。
该协议还规定，亡魂不得无故吓人、伤人。
所有鬼差进入阳间，必须遵纪守法。他们看着和正常人一样，实际上依然是鬼，无法改变科技树也接触不到，只能消解亡魂合理的执念。
像希望国足在世界杯夺冠、短时间搞出光刻机等等，这种无法实现的执念，无法通过预约。
普通亡魂的执念有鬼差执行，怨气太重的亡魂，鬼差压制不住就会影响到阳间的活人。因此必须由特别灵魂安置处轮值的鬼王，亲自处理。
元锦说完这句话，拿出预约名单翻开，目光落到声称自己没死透的姑娘身上，眉头不自觉皱起，“楚思怡，26岁，三魂七魄少了一魄，你还没死？”
楚思怡点了一下头，紧张握住双手，“还没死，但是变成植物人，在床上躺了一年半。”
一年半前，她被出轨的丈夫诱骗，驾车前往他所说的民宿，在路上因弯道太滑而出了车祸。
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留了一魄在身体里。
因魂体不全，她死了，但又没死透。
变成植物人后她才知道，丈夫当天并不在民宿。他是看到新闻报道说，那处弯道接连三天出车祸，故意给自己打电话，希望自己在开车过去的路上出车祸死去。
鉴于自己是自陷风险，法律根本无法惩罚他。
成了植物人的自己，也无法将这一切告知父母，不让他们继续被蒙蔽。还要眼睁睁看着早已出轨的丈夫，利用自己炒作深情人设，和小三一起接受好心人的捐赠，赚的盆满钵满。
眼看着父母就要同意留下遗嘱，让这个人渣继承大部分遗产。她希望能够尽快阻止这一切，不让父母被这个人渣吃绝户。
元锦听她说完，屈起手指轻扣桌面，“所以，你的执念是希望渣男一无所有，最好是带着小三一起横死？”
这执念挺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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