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夜半风凉

老爷子大概向陆青云说了一下他父亲出的事。
“最近在工作中与领导有一些意见分岐，两个人都是犟脾气，认死理。”
“意见不合，工作进展缓慢，干脆先停一停，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安心做你的事，家里有我这把老骨头在，出不了大乱子。”
陆青云的父亲陆远征，根红苗正，自身能力也很过硬。
扛过枪，吃过苦。
没有吃老爷子的老本，自己从基层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
作风上也很克制理性。
却也不缺乏处世的技巧。
这样接近完美的人，就算被人故意挑刺，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挑得出什么来。
却也正因如此，陆青云听说陆远征出事了，才格外紧张。
挑刺都不容易挑出来的人，一旦出事，必定不是小事。
不过陆青云相信老爷子。
老爷子说没事，就一定没事。
“爷爷，真没事？不用我回去？”
“本来我还说，好些日子没见您，回去一趟陪您老喝两盅。”
“真没事我可就不回去了。”
老爷子的语气又不耐烦起来。
“回来干什么，不够你气我的。”
“不用回来，我好不容易清闲几天，你一回来，家里又得鸡飞狗跳的。”
陆青云知道老爷子一向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嫌弃他，其实最疼他的就是老爷子。
他小时候调皮，胆子又大，每回闯祸陆远征要揍他，都是老爷子护着。
“成吧，不回就不回，您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
结束通话以后，陆青云轻轻舒了口气。
突然想起网上一句挺矫情的话。
老人在，人生尚有来处。
他想说，老爷子在，他心里就踏实。
等哪天老爷子不在了，他就真成了断线的风筝。
京城陆宅。
老爷子放下电话，拄着手杖走到窗前。
京城的夜晚有太多灯红酒绿，这一隅却格外安静。
窗下是一小块菜地，人老了，对别的事都没有太多兴趣，闲来无事就想种种地。
春种秋收，日子一天天就过去了。
菜地与窗子之间，生着一几株芍药。
陆青云上小学的时候，学校要求写观察日记，不知从哪弄来几棵芍药种子，郑重其事种在窗下。
老爷子嫌他占了自己的菜地。
他还振振有词。
说他亲手种的花，当然要给老爷子欣赏。
芍药开了、落了、种子落进土里，明年重新生长。
转眼之间，陆青云已经长这么大了。
“爸。您找我。”
陆远征推门进来，打断老爷子的思绪。
老爷子转头看他。
年过半百，两鬓霜华。
气质沉稳儒雅。
走到哪里都是焦点般的存在。
儿子如此出色，他这个当爹的应该高兴才对。
此时老爷子却高兴不起来。
“你工作上的事，我本来不想管。”
“但你如今也是快当爷爷的人了，还为了工作和领导闹脾气，太幼稚了。”
“爸，这不是闹脾气，更不是幼稚，我有我的原则，领导也不能不讲道理吧。”
陆远征控制着情绪，不让自己表露出不耐烦。
虽然他真的已经很不耐烦了。
他已经一把年纪，难道还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做自己的事？
老爷子还想说什么。
陆远征深深叹了口气。
“爸，您总说我的领导是您手下出来的，不会无故找我的麻烦。”
“可是人心是会变的，您已经退下来多少年了？对他还能有多少影响力？”
老爷子没想到，这番话是从陆远征嘴里说出来的。
官场上处处是人情世故。
但绝不是只有人情世故。
这个道理，自己早在陆远征进入官场之时，就反复和他强调过。
老爷子大失所望，看着陆远征缓缓摇头。
“我看不是小程变了，是你变了。”
“看来小程让你暂停一段时间工作，是正确的。”
“你真的该好好审视一下自己了。”
又是这样。
每次出了什么事，都会把原因归结到他头上来。
到底谁才是老爷子的儿子。
陆远征隐忍着不平之气，一言不发，转身大步离开了书房。
老爷子脸色难看无比，握着手杖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微微发抖。
这就是他精心培养，寄予厚望的儿子。
如今翅膀硬了，便不将自己这个当老子的不放在眼里。
夜风带着湿意，从窗口吹进来，令人顿感凉意。
却不敌老爷子的心凉。
陆青云洗澡出来，村长蹲在院里抽着旱烟等他。
看他出来，连忙把抽到一半的烟丢到地上，用脚踩灭了。
“这烟劲大，味道呛鼻子。”
村长解释一句，脸上露出几分难以启齿的为难。
陆青云今晚借住在村长家。
洗澡的地方便是院子一角，用几根竹竿隔出来的一个小屋。
又没有热水，更没有吹风机。
此时全身湿哒哒的，站在院子里吹风，感觉冷嗖嗖的可不好受。
“是不是遇到难处了？还是有什么顾虑？”
“您有什么话只管说。”
“咱一起想办法解决。”
村长这才开口。
“咱这么个穷地方，几年都没人来一回。”
“真能有那么些人来咱这里旅游？”
听话听音。
陆青云听出来了。
村长这是担心，出钱出人力搞民宅改造，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陆青云敢带着百姓这样做，必定早有安排。
“您放心，我已经和市里文旅局沟通过了，过两天会在市电视台给咱文西乡出一期节日。”
“还有文城几所高校，我也联系过了。”
“总之，咱只怕接待不过来，游客指定少不了。”
又是电视台，又是啥高校。
一下就让村长信心暴涨。
“哎哟”一声猛拍大腿。
“您安排这么多事，咋不早说嘞。”
“您别笑话俺们前怕狼后怕虎，口袋里没票子，心里就没底气嘞。”
“您这样说俺们心里就踏实了。您早点歇着，俺也回去睡了，明儿早起干活嘞。”
陆青云看着村长急匆匆的背，摇头笑了笑。
一阵山风吹来，寒意浸肌透骨。
陆青云不由打了个冷战，裹紧浴巾跑进屋。
“这都快七月了，怎么还这么冷。倒是省空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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