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风雪夜半的狼窝中,水时靠着温热的墙壁,沁出一身的虚汗。
他半晌才缓过来,咬着嘴唇坐在原地,有些委屈,又有些惧怕。他从没亲身体验过那种毫无反抗余地的钳制。
身后的那只“野兽”像是要吃人!粗暴又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后颈,让他控制不住的颤抖。
水时深深喘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后颈,那里有些刺痛,将手拿回眼前一看,果然,那处破皮又流血了。
但他没去管被咬伤的后颈,而是缩在兽皮堆里,抱住了自己,企图给自己一些安全感。
水时往后一缩,却被几枚坚硬的东西硌到了,伸手摸出来一看,是几枚极艳丽又坚硬的雏蛋,是符离以为自己喜欢,冒着风雪,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本来他都放在了一处狐狸皮里,想必在刚才自己被压制挣动之时,不慎滚出来了。
看着这些东西,他自顾自怔愣起来,最后叹了一口气,起来收拾洞穴。他没再进去狼王的洞里,只是将那一堆胎毛伸手拽了出来,然后又犹犹豫豫的回到符离的狼穴。
风雪渐渐止息,水时睁着眼听山间呼啸的风声,他实在睡不着。于是骨碌的爬起身,赌气的开始搓起了狼毛,细细的狼绒在他手中慢慢变成一小团毛线。
水时手上使着劲儿,又不敢太低头,深怕扯到颈后的小伤口,那创面虽然不大,但着实有些疼。
直熬了大半宿,在他抵不住困意的睡过去之前,依旧没见那人回来……
次日清晨醒来,天气大好,狼洞外边的天空瓦蓝瓦蓝的,太阳也照的人身上舒服。各处巢穴中的狼都伸着懒腰来到温泉周围的红岩空地上,找一处适宜的位置卧下,横七竖八的晒太阳。
一群或白或灰的狼崽子也蹦蹦跶跶的走出来,随着母狼的步伐到处移动,争抢着吸裹母乳。喝饱了,就四仰八叉的睡在岩石上,接受阳光的抚慰。
水时原本有些纷乱的心情得到了治愈!他从符离建在高处的狼洞中走出来,众狼不再像从前那样戒备,而是亲近的上前闻了闻。
而那只曾经送他回树屋,并与花豹搏斗的杂色狼,更是在闻到水时身上浓重的符离气息后,背着耳朵,仰卧在他脚下,露出毛茸茸的肚皮,以示臣服。
水时并不懂那些,只是看着他们可爱,便开开心心的上手揉人家的肚子,那狼蜷着脚,也不敢动,直到水时粗糙的刻了一把木梳,开始给他们梳毛后。
狼舒服了,放松了身体,梳到痒处,还不停的弹着后腿假意搔着。
水时就这样毫无违和的融进狼群,并凭借着独一无二的手法,受到了狼的喜爱,以致以后白狼们一见水时,就倒在他腿边,赖赖唧唧的不动地方,等着被瘙痒。
于是,只一小天,水时终于攒够了狼毛,有成年狼的硬毛,也有小狼的胎毛。他准备分门别类,制不同的线。
正在他与狼群厮混时,却见周围的成年狼忽然都停住了动作,连趴在他脚下的那只都立刻坐直,竖耳凝神,眺望西方。
不一会儿,水时就听到山间的狼嗥响起,并伴随着滚滚沉闷的轰鸣声。他吓了一跳,深怕再来一次兽潮!赶紧跑到山梁处向远方眺望,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到从远处山峰奔下来狼王夫妻。
他们立在原处,朝着狼巢方向有节奏的长嚎。水时就见周围年轻力壮白狼成群结队的往山下冲去。
驮过他的那只杂毛狼看水时也往西面看,便熟练的将他拱到自己身上,还没等水时反应过来,撒腿往山梁下冲去,和狼群汇合。
水时只觉得这只狼的速度飞快,它蹄脚溅起的雪沙“呼啦啦”吹了自己一脸,连睁眼都困难!要是此刻不抓紧这只狼,一定会滚下山梁!
直至奔到狼王面前,它才停下。可也已经离狼穴很远了,那样覆雪的陡坡,他自己绝对爬不上去!于是权衡再三,好奇心又作祟,就跟着狼群一同,翻过了山峰,朝西边疾驰而去。
狼群有固定的翻山路线,狼王在前方带路,一群狼连同一个狼背上的人,谨慎的沿着小路,一路穿山而过,他们的脚步声极小,训练有素,甚至未惊动山中血厚觅食的小兽。
等出乐林子,水时又听见了那阵轰鸣声,他蹭了蹭眉睫间挂的霜雪,往前眺望。
“轰隆隆!”只见前方山峰的雪崩爆发,炸起漫天雪烟。大量的冰雪从山脊滚下,淹没了好几处山谷,直将还未来得及躲避的动物压在其中。
惊心动魄!这是大自然变幻莫测的神威。
狼群行进的路线完美的避开雪崩,又能总览山中情景。除了压在雪下的动物,还有一批擅长奔跑,正在努力逃脱的幸存者。他们拼命的与雪崩的速度赛跑。
其中最显眼的,是一群乌黑矫健的骏马!他们在母马头领的带领下,撒开长腿,极速脱离这场灾难。但即便是迅如闪电的马群,也定跑不过坠落而下的雪与冰,已经有好几头稍慢一些的马被大雪吞噬。
母马首领当机立断,它们改变策略,迎着雪崩的方向,直面而上!终于在被埋没之前,奋力跃至另一侧山脊处。
过了很久,雪崩才停歇,狼群这才奔下山峰,就近查探,狼王带着一部分更加高大的成员,追溯着雪崩的源头山脉,冲了过去。剩下一些包括水时在内,他们寻索在动物被淹没的峡谷,嗅到了气息,便开始挖掘。
水时看不懂白狼群的做法,他们既不捕猎,又不逃离,反而是东山中一有什么灾难,他们都要弄清楚,甚至寻求解决的办法。每一只白狼都具有智慧,尤其当水时看着狼王双眼的时候,仿佛就是在与一个不会说话的人类对视。
而且,他们可能有自己的语言体系,因为符离是能与狼群用独特的声音沟通的。
水时也从狼背上下来,看着狼群已经在雪中刨出了很多的动物,他们都活着,一朝出了雪堆,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便飞也似的逃跑了。
他四处环顾,唯有那群山脊上的骏马,它们还徘徊在原地。
母马王为了保护族群,忽略了自己的小儿子,那匹生出来没多久的小马被冰块砸中了后腿,站不起来了,马群在犹豫,是否抛弃首领的幼崽。
最终,在优胜略汰的自然法则中,马群离去了,只有母马王焦虑的留在小马身边,来回踱步。
水时犹豫了半晌,依旧还是试探着接近这已经陷入绝地的母子二人。山中严寒,即便留在原处不动,入夜后小马也会因为血液循环不畅而冻死。
高大的母马本来有些戒备水时,但在水时慢慢摸在小马身上,又将小马因虚弱而垂下的头抱在怀里后,母马犹豫了片刻,与无害又温和的水时对视。
最后,他跺了跺脚,追随马群而去,将站不起来的幼崽留给了水时。
远涉的狼王归来,它们一起的,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在咬了自己后,就消失不见的“野兽”。
水时本打算叫驮他的杂毛狼将小马带回去,可见到那个隐伏在雪中的强健身影,心里稍稍放松了。在这样严峻的东山中,即便那人昨晚欺负了自己,但他心里还是毫无察觉的依赖对方。
随狼王查看雪崩源头的符离,自昨夜开始,精神就有些暴动不安,身体里的血脉不停的涌动呼唤,体温越来越高,嘴中的犬牙也不再能收回去,它泛着森森寒光,露在唇外。
狼王也闻了他好一会儿,敏锐的领袖已经察觉了符离的异常,但却没有结论,他没明白。
符离看到了山脊处搂着小马的水时,他的脚步一顿,狼王回头看了他一眼,示意兄长跟上族群的步伐。
但符离想到昨晚口中的血腥气味,还是打算转头离开,他自己的状态不对劲,极可能伤到那只弱雌。却耳朵一动,听见那只雌兽再呼喊他作为“人”的名字。
水时看着远处隐隐约约的身影,他放下小马,站起来喊了几句,“符离,符离,你快过来。”声音不大,他深怕再次引起雪崩,但其实并不会。
等那人到了眼前,水时觉得符离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那里不同,仿佛是野兽的气息更浓了。他这才开始局促,但依旧说了自己的想法,“这匹小马伤了,咱们能带他回树屋么。”
符离呼出的空气白气灼灼,他看着地上那匹基因优异,四肢纤长且体态优美的黑毛小马,认出了这是马王的幼崽,没多说话,轻松的抱起小马便往狼群的来路奔去。
但小马被符离的气息惊到了!它惊慌的挣动,却被符离一声露齿的兽喝,吓的不敢动了。
狼王归来后,带着族群回迁,唯有驮着水时的那只杂色狼,仿佛接到了什么指令,单独离开了队伍,带着水时回了树屋。
大雪过后的树屋丝毫没有变化,水时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抬步走了进去。却只见战战兢兢伏在地上的小黑马,以及木榻上的被一堆皮子狼毛包裹的雏蛋。
唯独没有那个健硕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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