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异象
宝峦峰西,绵延百里的天山山脉,山脊凹凸,有一座山峰,若浮云奔浪,岩石层叠而上,雪融时节,便可看到层层之间深浅不一的颜色。不知是哪朝哪代居住在此的人们,给这山峰取了个美仑美焕的名字,叠彩。
叠彩峰上,有一处隐寂的庄园,园中亭台楼阁形态各异,花艳树丽溪清池鱼,这般美景,每年仅呈现两月,余下的岁月,就如那宝恋峰一般,被掩盖在霭霭冰雪之下。
美景之下,想必身处其中的人儿也是开怀的。
岑芜茗是例外。
心有牵挂,万事不欢,从来无所羁跘的女子,头一回为了那宝恋峰中人,心有戚戚然……
中秋之后,与李暮云有一月未见了吧。
岑芜茗心思飘乎,握着桃木梳子的手便失了稳力,木齿滑落发梢,掺杂着几拢青幽发丝。
女子忧心的模样映在铜镜中,仇芸看得清楚。
“头发又掉了许多?”仇芸半侧了身,问身后的人。
岑芜茗偷偷将木梳上的发丝捋掉,回道:“一二丝罢了,都怪徒儿失了分寸。”
仇芸却道:“从小到大,你就不会撒谎,为师知你孝顺,可这掉发也不是一两日的事了,为师心里明白,你大可不必瞒我。”
岑芜茗只得安慰道:“师尊定是为了门中之事劳心过度,才……”
“好了,不就是掉些头发吗?”仇芸抬了抬手,反而劝慰起了岑芜茗,“为师老了,身体发肤也会衰老下去,生老病死,世人都逃不掉的。”
听得此言,岑芜茗颇觉感伤,半跪在仇芸身前说:“师尊童颜乌发,哪有老态!到了百岁,定比那武当张真人精神矍铄。”
仇芸笑道:“那我便成了老不死了!”她抚了抚爱徒的头发,怅然道:“茗儿啊,你我名为师徒,实则亲如母女,看似我天山派人才济济,可为师信的,只你一人而已,本派大业终将要传入你手。只是,你天性纯良,为师担心,他日你被人利用而不自知,倒牵动我天山派百年基业。”
“徒儿愚笨,本就不是当掌门人的料子。”岑芜茗颇有些抱怨。
仇芸笑了笑,道:“崆峒吕逸风,才德兼备,日后过门,你遇事多请教他便是。”
明明听见的是吕逸风,心头却想起另一人,岑芜茗暗叹一声,只埋首应了声是。
却听仇芸正色说道:“隔一年,你便为人妻,定要恪守妇道,自恃自重……心无旁骛,莫丢了分寸,记下了么?”
岑芜茗脸色微变,不由得想起七月十五那晚李暮云的遭遇。
师尊言语之中,明明是在有心提点,如此,她于我二人之事已是了然于心,只是未点破罢了,为的是我能够悬崖勒马,以大局为重!这般苦心,我岑芜茗岂能熟视无睹?!
可,明知对师尊不敬不孝,对吕逸风不忠不贞,却偏偏放不下这般心思……
李暮云啊,难道被你误尽一生,我才心甘么?
残月掠过树影,悬在半空。夏虫此起彼伏的鸣叫,掩住了暗地里不为人知的声响。
明堂偏殿岑芜茗的闺房里,透进纸窗的月光映出一倾修长的身影,是李暮云。
借着月色,李暮云在房内四处翻找。这般上下几许,却无一丝收获。颓然间忽然发现了什么,走到适才寻找过的书架前。
一面五层高的桃木做的书架,立在书案后,靠着石墙。
李暮云将手伸入书架后背,摸索了一阵,眼中突地划过一丝狡桀,忙抽出那手,将整个书架向旁轻轻推移开去。
被书架遮挡的石墙上,一块石砖被御了去,空出一方暗格。李暮云走近一看,一尊高五寸,宽六寸的紫檀木盒正端端地摆放在当中。
李暮云双手取过,揭开盒盖,未及观其全貌,骤然一环幽碧的光辉从那盒中溢出,再看时,一只鹅蛋大小的月白色的结晶安稳地置于其中,丝丝碧络被夹杂在月白之中,恍一看,似在表象,细一品,又好似在结晶深处,且随着外界明暗的变化,那些碧络的形态时时皆在变幻。
美则美矣,四时不同。光照如水,流光溢彩。幽碧的光辉在那双明澈的眼中激起波澜,垂刺天纲,果然是天下至宝!李暮云暗叹一声,不觉眼角擒笑,甚是满意。
待要关上盒盖之时,无意中却看见那方暗格深处,还似有一物。微微探手,一卷纸轴握在手心。
竟要藏在夜明珠之后,莫非又是何更珍贵的宝物?
借着夜明珠愈发明亮的光辉,李暮云看得清楚,捆住卷轴的,是一根白色的绸带……这是那日夜晚,他为岑芜茗包扎伤口的发带……
李暮云不觉蹙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放下紫檀盒,轻轻拉开活结,将卷轴平放在书案,由左至右地铺开。
垂刺天纲贪婪地吸收着月之精华,幽碧的光愈渐愈浓,照亮了房间内的黑暗角落,照亮了一方四尺画卷。
李暮云一双浓眉聚得更紧,眸子里的惊异之色,不是为那浓黑浅墨的勾勒,不是为那细腻柔软的笔触,为的,是画中描绘的梅林之中,有一对伊人相互依偎……
原来,他在她心中,是这个样子的。
李暮云怅然一笑……可惜,现在的我,才是真实的。
十月初八,阴冷。仇芸闭关半月,出关。岑芜茗为她梳头,落发若百。
十月十七,仇芸发稀可见头皮,岑芜茗小心翼翼,生怕断了头发,却见她头顶百汇处,三根银丝突现,不敢言。
十一月中,仇芸两鬓落霜,百汇处毫发不生,且气色衰败,隐隐有不详之兆。
岑芜茗心中不安,收拾了细软,劝说仇芸暂回宝峦休养。临行,仇芸吩咐带上梅酒一壶,却见盛酒的梅瓶,皆散尽了酒气,哪里还有余酒。心说师尊最近一年嗜酒成瘾,尤其是沾了这梅酒后,无酒不可渡一日。看着那些空旷酒器,突然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却是一晃而过,未记于心。
腊月间,宝峦峰上的冰梅结出了花骨,梅园里,一片生气盎然。而榻上的天山掌门,身子骨儿却是每况愈下,请过了周遭良医,皆道不出所以然,只讲是气虚,需静养调理。
眼见掌门人暂不能执掌门中之事,天山弟子无不惴惴不安,惶惶不可终日。
李暮云是例外。
当岑芜茗在烧热的炉灶前细心熬煮汤药时,李暮云将一封用火漆封死的油纸书皮交给一名当地脚夫,又递过二两纹银,吩咐脚夫一路西去,行到一处叫做雁儿荡的地方,将此信交给那里一位姓张的茶铺老板便可,事成后还将有三两纹银的酬劳。
那脚夫揣好书信和银两,当即动身上路。李暮云看他行得远了,精亮的眸子暗淡下来,面色惆怅,若有所思。
七年,有一个人苦苦等了他七年,而今,是时候回去了。
你不是想要这花么,拿去……和喜爱的人一起……活得自在……
不知为何,与岑芜茗过往的纠葛浮现在眼前,李暮云眼色略沉,向梅园走去。
岑芜茗,我们,也应做个了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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