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回忆

许淇到新公司来也已经好几个月了，他也是第一次带这么大的一个团队，但还算适应。

        尽管头一天就因为遇上前女友而彻夜未眠。

        他少年时遇上喜欢的女孩，没有经过什么波折就和她在一起，校园恋情青葱美好，从无嫌隙。他和她相处日久，一点点更深地陷进去。李泽朗和他开玩笑说“智者不入爱河”，他是心甘情愿踏进去的。

        大四毕业前夕，他预备创业，互联网已经隐隐有新的发展方向，深度学习，人工智能，他已经晚生许多年，这回要抓住机会。他的家里不靠他工作养家，他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女朋友打算继续读研究生，因为她说自己实在学得很不扎实。他陪着她在学校咖啡馆给心仪的研究生导师写了邮件。

        未来渐渐展开在他眼前，他人生的前二十年顺风顺水，未来也是可以预见的幸福。用自己的技术去改变这个世界，再和心爱的女孩成家，过平静温馨的生活。新家里要打一个很大的书架，按照她的喜好摆满书，窗边要放一把很好的扶手椅，周末的时候她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读小说。

        影视剧里的爱情，因为隔着战争或世仇，或者邪恶的角色，男女主角受尽苦痛，也难以在一起过几天幸福的日子，青春年华在蹉跎分离中老去。

        许淇庆幸自己活在和平年代，他和她是这世界上两个最普通的人，却也因此可以享受平静和幸福，不受任何人搅扰。

        但是她突然回家了一趟，回来后，她心事重重，然后有一天坚决地和他提分手，他第一次懂什么是晴天霹雳，他完全懵了。

        她的理由含糊不清，他试图问一个更让他能够理解的理由，但她拒绝再见他。

        最终，在毕业典礼开始前，他就离开了大学校园，从此再也没有踏进去。

        许淇的事业发展和他预期中一样顺利，但他的情感却是一片荒芜，他有时用对她的怨恨填充这空白，但更多时候，他靠这怨恨把过去的快乐的记忆阻挡在意识之外。

        他所怨恨的对象，形象逐渐模糊，渐渐变成心里一个不能提起，也难以放下的存在。

        在前一家公司的时候，一个年级比他小好多岁的实习生曾经对他表示好感，但他说自己不可能再喜欢上什么人。女孩离职之前跟他说：“你知道吗，我现在看到你，总想到书里一段话，大概是说，他是得到了又失去的人，还是从未得到，仍在寻找的人？”女孩叹了一口气，说：“我现在知道你是前一种。”

        许淇觉得他把自己的感情控制得很好，也许是因为，如今公司里见到的天瑶和当年的她，他可以把她们当做两个人。一个是他心中隐痛，一个是和他没有太多交集的普通下属。

        直到那一天。

        那是春节后的一个周六，许淇按照习惯在附近一个公园跑步。天气依然很冷，阳光稀薄，公园里人不多。他跑着跑着渐入佳境，心情越来越轻松。他右手边种着许多树，因为是冬天，除了松树和竹子，其他树全都光秃秃的。他的左手边是一条河，有时能看见有人在钓鱼。

        他跑够自己规定的量，放慢脚步往前走，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蒸腾着热气。

        然后他就看见了当年的天瑶。

        她一个人站在河边，凝神看着流水，独自沉浸在她一个人的世界里。

        人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微妙，他和她面对面讲话时，因为担心她安全而送她回家时，都还可以克制自己，总比他从前想象的再次见到她的情形更平静。那些时刻许淇常常不太相信这就是他努力排斥在脑海之外的，不敢想起的人。

        可是此刻，他遥遥一见，只看到一个熟悉侧脸，四年来在心里建立起来的秩序就转瞬崩溃。

        他转身往回走，但回忆如潮水，轻易地追上他并将他卷回时光之河。

        八年前，许淇刚刚上大学。大学对他来说是个很广阔的世界，他有充分的时间自己安排，他把全部时间都用来学习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大一第二学期，那天他不过是临时去找在图书馆勤工俭学的发小，发小神神秘秘地跟他说，今天在图书馆见到一个很美丽的女孩子。他硬要拉他去，指点给他看。许淇看见一个清秀的女孩子，在窗边专注地读一本书。发小问：“怎么样，漂亮吧，我猜她有1米7。”

        许淇对他的话一头雾水，窗边这女孩最多也就1米6。发小摇摇头，说：“你什么眼神，不是这一个，是她旁边这个。”许淇这才看见边上还有一个高挑美丽的女孩子，确实非常漂亮，长长的卷发，画着浓淡合宜的妆。

        发小在边上不知念叨着什么，许淇看见那女孩脸上浮起微笑，又把书往回翻了几页，她读得非常投入，让人很好奇她在读什么书。

        后来，发小做了两天就觉得无聊，求他代替自己，他说：“你不是想买台mac来写码，你爸觉得太奢侈吗，刚好勤工俭学来攒钱啊。”

        许淇想想也是，就同意了。

        从此就常常在同一个位置见到那女孩子，直到那天去帮她拿书，和她相识，她眼睛里闪动着调皮的神色，夸他长得很好看。

        那天看见窗外下大雨，他去办公室又找了一把伞，还在心里努力想一个把自己的伞借给她的借口。

        她选了那把又旧又小的伞，一点也不介意地撑着伞回去。她还把那把伞修好，整个夏天总带着它来图书馆。但她好像有一个自足丰富的小世界，不需要什么人去陪伴她。

        他和她逐渐成为朋友，有机会单独相处时，他总是很开心。

        但许淇在那个大风大雨的晚上彻底动心，知道自己难以回头。他整整考虑了两天，决定采取最直接的方式。

        长假来临前他表白成功，那天晚上他拉着李泽朗在广场的台阶上喝酒，对他说：“有一天你会懂的，懂什么是心动的感觉。我以前是个实用主义者，我和人辩论文学为什么是完全无用的东西。我现在依旧不懂得文学的美妙，可是我不敢再说这样的话，因为她喜欢，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喜欢。”

        夜深了，李泽朗劝他回去睡觉，他搭着李泽朗的肩膀，说：“我一定要对她特别特别好。”李泽朗笑着说他希望自己可以尽早体会他的心情。

        他后来才发现那只是对她心动的开端。

        他有时想，如果在那以后他们很快就分手，这不过是一段有点苦涩的初恋，也许很快，一段甜蜜的新恋情就可以抚平伤痛。再次相遇的时候，他心里也许会有点酸涩，但他会把她当做人生的某段经历，偶然想起，逐渐忘记。

        可是一不小心，她用三年相伴的时光在他心里刻下永远的印记，又让这印记变成难以抚平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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