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或许是她眸中的狠厉太过刺眼，唐官没再继续看他，而是像方玉一般垂下了脑袋，半晌才低声回道：“既然是这样，那卑职也无话可说了，从前仙君决定的事，便就是我们旁人劝也劝不住的，到底……主仆一场，还是奉劝仙君，往后行事还请三思，毕竟正泽上神和清和上神的神位还在那大殿摆着，门前冷落，难免会叫他两位老人家心寒。”
他不顾身旁方玉几番想要打断，一鼓作气的说完这些话，没等也没想等郗荣那边的回答，继续道：“那既然红水已经找到，我们也要带回去复命了，告辞。”
郗荣本就惨白的脸上此刻已经白的几近透明，无论她对自己如何释然，如何坚定，对于拂云殿的众人，尤其是她的父母，这些话都足已穿透她坚韧的铠甲。
对面的苍乌一直盯着她的方向，自然也将她的脸色看到了眼里，他忽然大笑一声，好像如释重负般的，半透明的庞大身躯终于化回了人形。
不是半江红水的模样，而是一个眉峰似剑，气宇轩昂的俊俏少年。
他嘴角的血丝还挂在那张惨白的脸上，明明应是面如死灰的感觉，却怎么看都比郗荣这个毫发未损的活人还要精神几分。
“原来这些年，你过的也并不怎么样吗，”也许是放弃了更久的弥留，他的声音虽然虚弱，却比方才平稳了许多，“我以为你碧落，既然做了那么大手笔的事，就不会在意这些东西，起码不会像我看到的这么在意，这次再见你还觉得你过的太逍遥了些，想故意说那些话膈应膈应你，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啊，呵……”
“这么说，我还真得感谢那个人让我有机会看到了这一幕，不然这几千年我若在九泉之下也会时时刻刻盼着你下来陪我……既然如此，你还是好好在这世间活着罢，活着好好接受你自己作下的恶果！”
唐官冷哼一声，道：“你怕是忘了自己是个祸主，没有什么九泉，就算是有另一个世界，那也是惩罚你的地狱！”
苍乌勾了勾唇角，从前两人便是见面必吵的冤家，往往仗还没开始打必得先骂几句热热场，苍乌身为一介羽帝，每次都不厌其烦的下场跟他认真对骂，绝不让自己败于口舌之争，这次他难得的没有跟他一般见识，而是自顾自的继续道：“罢了罢了，也不知我那柳兄现在如何了，若是有机会，还真想去看望看望他那个老狐狸。”
此时，沉默许久的许煜终于开口，他唇角上扬，道了一句：“可惜了。”
苍乌微微一愣，那平静如水的脸上终于荡起了一丝涟漪，他的元神弱的像是随便来一阵风都能将他吹散，却还是极力的想要稳住身形，想要问清楚许煜话里的含义。
“你……什么意思？！”
唐官轻笑一声，道：“看来半江红水没忍心告诉你啊，你那位好兄弟，也只不过比你多活了几百年而已。”
他的话正印证了他心中所想，苍乌错愕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说什么……”
唐官没有把话再给他说的更明白，只静静的站在一旁，好似在等他自己慢慢的，彻底的回他原本就该回的地方。
温养元神需要漫长的沉睡，苍乌睡了这么多年，知道外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却没曾想到，连柳相这么谨慎狡猾又强大的妖王，都已经在这几千年里被时代湮没。
忽然，他开始死死的盯住许煜，眼神中从方才的震惊又多了一丝异样的惊恐，但随着他元神越来越快的消散，他终于还是将目光瞥向了别处，瞥向了那个被唐官跟方玉砸出来大坑的屋顶。从那里难得的能见到一点外面的天空，外面星光璀璨，夏夜晴空的夜景美的让人移不开眼睛，在这千年里暗无天日的日子，倒是让他格外渴望从前自由的感觉。
“也好，如此看来，此行不虚，好歹……能让我亲眼看了一眼……”
说完这话，他便如同一缕青烟一般，彻底的消散不见了，只留下一颗晶莹剔透的琥珀珠，里面封着一只火红的锦鲤。
唐官上前，将那颗珠子捡起，碰到珠子的那一瞬间，他眉睫微动，而后唇角牵起一丝浅笑，又再道一声告辞准备回天宫复命。
一旁的方玉神情复杂的看了一语未发的郗荣一眼，又看了唐官一眼，叹了口气，无奈也只能俯首拜别。
谁知二人刚要走，忽然又从天上砸下来一个人，那人的落脚处刚好是戏台的废墟上，刹那间激起了一阵尘土，散了好一会儿才让他们看清楚这人的样貌。
方玉用手扇了扇扑到他身边的尘土，道：“我一猜就是你，你下来做什么？”
“莫阳神君怕你们二人应付不来，派我下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来人跟他二人的穿着打扮并无二至，但他眉目上挑，带着一股令人不可忽视的嚣张气焰，语气中也并无亲近的感觉，郗荣抬眼一看，心下忽然明白了许多。
“我说怎么为何只是抓一只小妖，好好的一个地方竟被糟蹋成这般风景，原来是碧落仙君也在此处，可真是失礼了。”
方玉最受不了他这阴阳怪气的腔调，刚要开口堵他，被唐官抢先一步，道：“莫珩神君，既然事情已经办妥，那便走吧。”
此时，许煜忽然开口，道了句：“且慢。”
他虽然一直在一旁没怎么插话，但身上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独特气场，闻言，三人都不约而同的望向这个在昏暗的灯光下却依然明媚的过于耀眼的少年。
“踩坏了别人的东西，转头就想走，你们天上的神仙都是这么到凡间办事的？”
此话一出，唐官与方玉都不自觉的看了看自己的脚下，他们捅破了屋顶，本来是想造势，但脚下除了一方青砖，别的确实是什么都没有，对视了一眼，而后都将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莫珩那边。
莫珩察觉到他俩的目光，不情愿的往自己的脚下瞥了一眼，发现左脚下确实是有什么东西硌着，抬起来一看，他踩得地方正有一堆不同于其他废墟的蓝色琉璃碎片。
“诺，就是那个，”许煜的脸上心疼之色显露，又上前几步查探了一番，将那珠子破碎的惨状瞧的仔仔细细，“啧啧，可惜了，那可是我从南海带回来的海珠。”
莫珩额上的青筋突突的跳了几下，但身为神君，架子还是要摆足，道：“多少钱，我赔给你便是。”
许煜皱了皱眉头，他本就是少年长相，这一皱配合着多出了几点楚楚可怜的味道，好似叫人欺负了，他继续道：“神君这么凶，倒叫我不好意思开口了。”
莫珩道：“不要紧，多少钱，你只管说。”
许煜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语气颇有些为难的道：“既然神君开口了，那我便如实说了，十万两。”
十万两。
唐官跟方玉的脸上都不自觉的露出惊诧的表情，莫珩瞥了他俩一眼，脸色未变，仿佛没将这些钱放在眼里，刚要应，便听许煜接着道：“黄金。”
莫珩喉间应下的话瞬间被他咽了回去，满脸的恼怒配上他那嚣张的气焰，仿佛要将许煜生吞活剥，道：“一颗海珠而已，我想给你十万白银已经算是很给你面子了，你居然想要十万两黄金，真当我天上来的不识人间货吗？！”
许煜耐心的解释道：“神君有所不知，这南海的珠子抢手的很，为了它，早些年我被好多妖魔鬼怪追着跑了好几条街。”
莫珩疑惑的看了看脚下的这一片蓝色的碎片，忽然神情一滞，心头涌现出一个不太好的预感。
许煜看他的表情便知他已经猜到了，道：“既然如此，神君打算什么时间将钱送来？”
莫珩一时之间骑虎难下，最终还是松了口，或许是觉得丢了面子，他道了句“晚几天给你送过来”便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许煜眼中含笑，提了提音量：“那就麻烦神君多跑一道了。”
不速之客来的快，去的也快，但他话里无意透露出的信息却让郗荣的情绪更加的雪上加霜。
她有些艰难的开口道：“你们如今……在莫阳的殿上当差吗？”
这次换唐官不答话了，方玉瞧了瞧他的样子，无奈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郗荣看了唐官一眼，道：“照唐官的战功，按理说也应该有独自立殿的底气了，等我……”
“不必了，”唐官开口打断道，“仙君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属……我先回去了。”
他话说完便消失了，方玉尴尬的笑了笑，道：“仙君，他就这样，您知道的，别往心里去，我也走了。”
郗荣“嗯”了一声，临了又对他补了一句：“你……照顾好自己。”
方玉应了一声也回去复命去了。
二人走后，空旷的大殿只剩下他们二人，那堆蓝色的琉璃碎片自发聚成一条蓝色的水珠，回到了许煜的手中，分明完好无损。
郗荣不知他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嫁祸到莫珩身上的，眼下也无心关心这些，周围的空气仿佛跟着郗荣的心情停滞了一般，良久，她才稍稍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绪，对着身边的许煜道：“今日，让你见笑了。”
许煜并不在意这些，只轻松道：“没什么，现在街上夜景正好，赏景去吗？”
感觉到殿上危机解除，守月也从角落处钻出来，闪身到了郗荣跟前，怯懦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外边虽然灯火通天，但嘈杂的呼喊声已散，想必那些人已经远离了这座突发变故的酒楼，郗荣安抚的揉着他的脑袋，回复道：“不去了，小月受到了惊吓，我带他回去歇一歇。如今妖界需要管辖的事情甚多，你不回去，陪着我这闲散神仙在人间闲逛，真的没关系吗？”
她平静的抬头望了他一眼，再多的惊讶也已经被她汹涌的情绪吞没了下去。
“妖王，灵宿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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