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城墙脚下的土灰一吹便散，逐渐的将这片黑色的区域往外扩大了一倍。郗荣在其中站了许久，她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这三千年间，她也并不是没有仔细去想去查这件事的，天上在关押她的那段时间自然也查了，但得到的结果是，只是凡间江湖术士的骗局，并不会引起太大的波澜。
结果出来的时候，一直以来就站在风口浪尖上的碧落星君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更多的声音都是在说：“你看吧，我就知道她早晚会有这一天。”
好像这些年的军功，那些人对于她的称赞，她为了三界安宁搞得伤痕累累的身体，一下子全都被一句话概括——
她天生便长了颗嗜血杀戮的心。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一声，远离这片焦土，往更边界的地方走了过去。
她不是想去边界上看一看，只是下意识的想多走几步，不想停下来。
其实也不怪这些人的偏见，因为那些年经她手上洒出来的鲜血割下来的头颅，麻木的她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原本也只是一个伤了一只小小的藤妖也会吓的哭出声的小姑娘。
三界平息了战火，而她却因此事父母双亡，不得不出来承担起本不该这个年纪承担的责任。
可谁又能想到，她这个三界传言般杀人不眨眼的疯婆子，曾经也是道化仙人不惜三顾茅庐也要找她父亲讨她去做佛修弟子的？
只是这些年里，她很少会去想从前的事，好像连她自己都默认了，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都是假的，后面的那些晦暗冰冷的日子才是真正该属于她的。
可其实她知道的，她不去想那些，是因为真的太痛了。
就像是在冷冽的冬夜里，原本她有一间温暖明亮的屋子，屋子里有两个爱她护她为她遮风挡雨的人，却仅在一夕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的绝望和痛楚，比她后来经历的任何一个日夜都要让她难以忍受，像心脏被人活活撕扯一样，令她始终不敢回忆过往的种种细节。
三千年的囚禁，于她而言其实是一种变相的解脱。
其实她，原来是真的很讨厌杀戮的感觉啊。
而如今，她欠拂云殿的，欠拂云殿那些人的，暂时还不清，但最起码可以说得清了。
“我没错。”她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后逐渐笑出了声。
父亲，我没有辜负您，也没有辜负我自己。
她内心里不断的重复着这些话，直至最后倒在一片茂密的草地里，终于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周围稀疏的长着几棵低矮的树木，春日的太阳柔和温暖，她躺的久到要与这片草地融为一体，心底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重新活了过来，跟着它们一起长出了细嫩的枝叶。
再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微风拂过，除了成堆的杂草窸窣的碰撞声，还夹杂着一点布料摩擦的声音。
灵宿环抱着手靠在离她最近的那棵杨柳树下，见她终于坐了起来，问她：“醒了？”
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的话更像是乘着风飘过来的，郗荣不自觉的往风吹来的方向看，便看见已经放下手臂，站姿端正的灵宿正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她极少在他身上找到这样的感觉，像个做错事，想要道歉又不敢上前的孩子。
并不像他，却又觉得这样才更贴近于真正的他。
她轻轻的“嗯”了一声，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懒倦，又对他道：“过来。”
灵宿顿了顿，迈着大步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走到跟前的时候，郗荣挪了个位置，“坐下。”
她身下是一堆嫩绿的杂草，已经被她压出了一个人形的轮廓，她将这个轮廓让了出去，又在旁边压出一片新的来。
灵宿坐了下来，回头看着她微微睁开的双眼，浓密的睫毛上下碰撞在一起，似乎是在适应这刺眼的阳光。
他问她：“还困吗？”
郗荣顿了顿才答：“困。”
她是真的在困，像是紧绷着的弦忽然松开了，那些因此而过度消磨的精力在这一瞬间倾斜而来把她整个人都埋在了困倦当中。
她艰难的抬了抬头，看着灵宿那张好看到有些不真实脸，忽然之间晃了晃神。
灵宿挨着她的那边正好是他未受伤的一边，郗荣抬手搭在上面，在他微微的惊讶以及短时间的僵硬之后，顺利的，缓缓的推倒了他。
“阿荣？”
大概是忽然躺下的缘故，灵宿的声音带了点沙哑。
郗荣将头枕到他的肩膀，右手环着他精细的腰肢，半个身子压在了他的身上，重新合上了双眼。
“我好累，再睡一会儿。”
语气十分冷静，动作却十分无赖。
临近亥时的时候，莫珩终于回来了。
他随沈重君回了京城，此番回来是踩着风回的，一会儿还得赶回去。
沈重君要走的时候身边人手不够，便将他也带上了，他也知道此地有诈，且多少的都与沈重君有关，便也没推脱，随他赶了回去。
他带回来一个消息：老皇帝死了。
就在京城的大部分人手派出城后，安临王沈重君发动了宫变。
他早就串通好了禁军统领，做了能做的一切准备，就为了这一天。
所以沈重君的复仇是成功了的，这里面并没有蒋荣的过多参与，但因为推测出他是被困在这里的，另一个猜测——他是想挽回蒋荣才有的这梦魇，也并不是完全成立的。
不管怎么说，这下太子沈诚的处境一下子变得艰难了起来。
外患在前，内患在后，沈重君直接杀了老皇帝，让他连回去救驾的念头都断了，只能先死守住这里，剩下的事也得有命想才行。
讽刺的是，夜里增员的人马到了，带着老皇帝的绝笔，里面只有一句话。
愿吾儿平安归来。
没有太子，没有朕，只有这样简单的一句话。
沈诚接过圣旨，满心踌躇，立誓要与此城共生死。
莫珩与白南还拿不准要不要将他们得到的消息告知沈诚，灵宿与郗荣迟迟未归，问守月也只问出个“荣姐姐不高兴”的结果来。
白南没忍住，朝着郗荣离去的方向正要去寻，却发现两道一高一低的身影从夜色的薄雾中逐渐显现出来。
灵宿个头很高，郗荣在女子中身高已经超过她们平均身高的一截，却也才到灵宿的肩膀。
这样看，两个人好像哪里都说不出的登对。
白南感慨自己这时候了还有空分神去想这个，忙又上前几步，抱怨道：“你俩干嘛去了！”
郗荣撑着半梦半醒的眼皮，被灵宿牵着走在后面。
灵宿看了她一眼，声音听得出来憋着笑：“不然一会儿我来好了，早点结束早点出去补觉，如何？”
郗荣抬头瞪他，拒绝的毫无商量余地：“不，行。”
灵宿无奈道：“我好歹也是靠本事坐上的妖王，做什么要被自己的女人一直护在身后？”
郗荣道：“因为你女人她是碧落星君。”
灵宿：“……”
白南叹道：“你们小两口的感情能不能等出了这地方再培养，在这地方呆的还嫌不够久吗？早点把境主抓出来咱们早点回那个正常点的世界不行吗？”
郗荣道：“行，你多出点力，争取今晚结束。”
白南一听来了精神，“你有对策了？”
郗荣道：“有啊。”
“什么对策？”
“打啊。”
白南：“……”
好在他们其中有个知道内情的凌空，他老人家缓过一口气来，面色看上去都好了许多。
沈诚在布置人手，这座城中的百姓皆都陷入了昏睡，夜幕降临之后，更像是一座死城。
凌空说，当时的情况虽然十分危机，但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沈诚打赢了。
更准确的说法是，那些吕国的士兵打到一半主动退出去了，而这场胜利的代价是那四座他们已经夺下的城池。
燎原国用四座城池的代价，换的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其实这个结果并不让人意外，燎原国比吕国兵力强大的多，待到消息传过去，周围的军队集结起来，吕国若是没有其他国家施以援手，也定不会是他的对手，所以吞下四座城池达成共识，这是最好的结果。
而这个共识是与谁达到的，这种时候也就不言而喻了。
沈重君篡位成功，有他的保证，吕国拿下这四座城要安稳的多。
既然最后都是要赢，只要结果没问题，过程是如何得到的并不重要。
郗荣找到了沈诚。
对方这会儿已经穿上了铠甲，看上去比白天那会儿更像是个保家卫国的将士，而不是像个只在一旁搭把手的皇子。
郗荣犹豫了片刻，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向他介绍自己的身份，却先听对方道：“我记得你。”
郗荣有些意外的偏了偏头，又听他继续道：“你是沈重君的人。”
他这会儿还不知道沈重君已经篡位成功了，就算他们不说，京城里也定会有人来报。
这样的闲事郗荣并不想管，她想了想道：“太子何时见过我？”
若是郗荣没猜错，蒋荣后来在安临王身边的时候并不多，尤其是后来他被派到这里，见面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何况他居然还知道，蒋荣是沈重君的人。
沈诚笑了笑，他这个人的长相一点凌厉的感觉都没有，笑起来更是如此，亲和力很足。
他用这样的笑容告诉她：“五年前，沈重君派你来杀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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