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威胁
我抬手抚掉他的泪，只是下意识的，静静的看着他，可惜心已经空了。没了悲，没了喜。
每晚他都静静跟我说着话，不期望我能懂，不期望我听得到，只是自我诉说着，然后抱着我沉沉睡去。
整夜整夜睁着无神的眼睛，飘荡在这空间，没有一丝一毫可以激起我的起伏，日复一日，他热切期待的眼神慢慢转淡，变成只要看到我还呼吸着，还在他身边，他就满足了。
他也静静活在他的世界里。不许任何人打扰。
可是，连这样平静的日子原来也是奢求，我无法进食，吃什么吐什么，也无法言说，永远只有一张表情的脸面对着众人。每日只能进些流食，维持着生命力，愈渐虚弱，呼吸越来越短促。
田尚明也只无奈摇头。
康熙中途也来过一次，是天大的皇恩，看着只剩一抹游魂的我，只是摇头叹气，如果我还有一丝气力，真想把香囊拿出来还给他，这重任实在不该交给我。
交待田尚明好生医治，便离去。
他连贴身的太医都派到贝子府了，这份皇恩还有什么说的。
各府里派人的奇异珍宝，各色补药，源源不断送来，打听消息的不在少数。
府里的福晋开始时常来探望，后来见无望，也渐渐不再问候，只等着准备后事。十四也不允许再有人来我院中走动，整日整夜陪在我身边，把握着每一分每一秒。
春儿被送进宫了，雍亲王府却也是不太平，一府子也围胤慎转，病的不轻，所有事务都交了出去，八阿哥担起了这重担。
朝廷上能够帮得上手的，圈禁的圈禁，病的病，似乎一下子便都少了生气。
十四神智日渐消沉，也无心朝政，九阿哥，十阿哥时常劝慰，却使不上什么力。康熙吹胡子瞪眼睛责骂多次，只差没把吏部换人。
“爷，十三福晋带了补品要来看侧福晋，您看……”管家在院中犹豫的问，满脸的为难，看十四的模样，只能硬着头皮站着等答复。
我眨了一下眼。
“这种事还让我来交待你！滚出去！”十四情绪十分不佳。搂住我不再吭声。
管家点头哈腰的退下。
“爷，若兰的病还真够邪门的，好像会传染一样，四哥和十三哥，这会都病在府中，难怪十三嫂平时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这阵子天天耗在咱们府上”晴儿进来靠着门槛，看我随时断气的模样。
我紧紧的盯着门外的茫茫大雪，一动也未动。
十四抓起桌上的茶碗想也未想便朝晴儿扔去“马上给我出去，再来这院子，我打断你的腿！”
晴儿倔强的站着，任飞溅的碎片砸上她的身，纹丝未动“爷，你就算今天把我打死，我也要把话给说了，这阵子，不管朝廷上的事，还是府里的事，你都不闻不问，皇上斥责你不说，这府里，我们哪个不是您的福晋，若兰一走就是四年，我们尽心尽力陪在您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这偏心也偏得太彻底了”
十四怒目横扫，喘息不止“这几年，是不是给你太多的权利了，啊，你再要胡言乱语，我只有给你一纸休书了！”
晴儿震惊的望着他，手紧紧扶住门槛，眼眶一红，泪珠滚然落下
“爷，我们这几年的情份，原来换来的只是爷如此的绝情，我再如何不济，也是当年爷求皇上赐的婚，羡煞多少旁人，这几年，我一心服侍爷，从未落下一分一毫，只怪肚子不争气，未能替你生得个阿哥；我性子直率，有话便说，难免得罪人不自知，讨不了好，可爷当年，不也是看中我这性子，也珍惜过，体谅过？若兰一回来，我便左右都不是，只惹得爷厌恶；”
十四紧紧抱住我，发觉我浑身冰凉，裹上厚厚的披风，仔细掖好。
半晌才道“晴儿，这事是我对不住你，当年我被兰儿气得发疯，才一时冲动；你要安生呆在府里，从此就不要再提往事，过你的日子，我也不会亏待你；要是不愿，我也愿放你；”
长叹口气，将我换了个舒服的座姿，望着我深情道“我与兰儿错过太多，我不想再浪费一分一毫的时间，你退下吧，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晴儿一下子无力的耸下肩，双眼顿时无神，喃喃道“爷，他们说的，爷娶我，是若兰的替身，这话原来是真的”
“没有人可以当兰儿的替身，是我糊涂，你别多想了，这一生是我负了你，你有了身子，好生回去歇着吧”十四无力摆摆手。
晴儿驻立一阵，见我们一个病入亡膏，一个神智颠狂，她露出一丝莫名的苦笑，有悲哀，有无奈，有苍凉，也有同情，这场纠缠，没有谁是赢家，各人受着各人的难。
低头抚着隆起的肚子，转身缓缓离去，雪地里留下一串串脚印，身影渐渐消失在苍茫白雪里。
“兰儿，没有你，我该怎么办，这一次你真出了意外，我还有什么理由说服自己，你只是离开，你最终还会回来，兰儿，不要离开我，你醒来，看看我”十四埋在我发间，闷闷出声，双肩抖动。
我愣愣的看着白雪，飘飘洒洒的白雪，洋洋洒洒，直泄而下，好一片美景。
我也想醒，可心不由我，回来也是一片伤痕，想面对的，不想面对的，想逃的，不想逃的，我恨透了纠缠，恨透了挣扎，恨透了痛苦，许是老天爷见我的心已无力再承受苦难，这才收走了吧。
夜幕降临，院子里好冷清，我这将死的人，除了彩霞愿意在这里侍奉，其它人都避之不及，临近过年，谁也不想惹这晦气。
我睁着眼，看着清冷的月光，照耀着白雪，反着青白的微光射入房内，蒙上一层异样的气氛。
四周静悄悄，身边也没有了十四沉稳的呼吸声陪伴，更显得孤寂。
一阵轻响，原本睡意朦胧的彩霞，轻轻的趴下身，想是累极了吧。
半晌，门被悄悄拉开，两个黑影无声无息走了进来，显然对我的病情十分的了解，毫不怯惧的走近，丝毫不担心我的动作与喊声，一人轻拉下披风，裹住我。两人使了眼色，原本瘦得轻盈的我，便轻易被他们带了出去。这是要去哪里。
越近目的地，也清晰了，是什么人要见我。
兰园显然被清理过，与我的院落同样的冷清，来人抱着我直直走向闪着微光的房内。
在窗口一阵轻敲，两声轻，一声重。
“人带来了？”里面传来低低的询问。
门吱呀一声开了，我直直被抱向床头。
胤慎脸色苍白的躺着，全然不见了往日的冷冽与稳重。
他挣扎的要爬起，性音忙上前扶住。
他掀开被窝，示意将我抱进去，性音犹豫一下，还是向他们点头。
任他们安置好后，胤慎挥手让性音退下。
“王爷……这……”
“我只想和她单独呆一会”
门被轻轻掩上。
他斜靠在床头，将我的脸面对向他。
“你就如此的脆弱，这点打击就退缩了？我有没有说过，我没有死，你也不能死”依然的无力与虚脱，却难掩他的霸气与沉重的压迫感。
我无动于衷看着他。
他轻抚过我的脸颊，闭上眼，长叹口气“兰儿，为什么你从不问我，如果你死了，我会如何？”
我眨眨干涩的眼。气息仍然平和。
他垂下身，费力躺进被窝，侧过我的脸，与他对目，压低了声音，凑近我耳朵道“兰儿，你相不相信，如果你死了，我也会随你而去”
我想苦笑，胤慎，到这个时刻了，你还想来威胁我吗？可惜却使不出力气。
他扯嘴一笑“兰儿，我知道你心里不相信，对不对，不到这一刻，我也不相信，那我们就等着看，好不好？”
“恨我吧，兰儿，你恨不得杀了我吧。可是我却知足了，我拥有过你，还有我们的孩子，这一生，我不悔了，我活出了自己的意愿，我就是要你，你不可能逃脱得了我，这一辈子不可能，下一世也不可能；兰儿，你不会轻易死的，生历儿那次，你也逃过来了，这次也不会例外”
他吃力的说完，额头已然一层细汗，颤抖的剥掉我的披风，抱向他烫热的身体，我浑身颤抖了一下，好烫，他真的病得如此严重了，是因为我吗。
怎么可能，他一直在挑战着我的极限，一直把我往悬崖上逼，我终于要跳了，他为什么要病。
今天所有一切矛盾，一切痛苦，都根源于他，为了他的一已之私，将我置身于进退不得的困境。
他早该想到，我始终会有这么一天的。
我仍然还存着一口气息，耗着最后的生命力，也好，让我临死前看到他的懊悔。看他将我逼到何种地步。
尽管如此的无力，如此的苍白，却也不见他的慌张与不安。我隐约可以感觉到，他散发出的气息竟然有些破釜沉舟的意味。赢弱无光的脸庞灰蒙蒙的，透着绝决，气息是如此的沉重。
在他的身上，没有妥协，没有失败，没有中庸，似火似冰，只可能是两种极端。
我愣愣看着他，他到底要干什么，如果有自信，就不会如此的悒郁成疾，可他却还有着该死的冷静。
我眨眨眼，全身似乎除了这个动作以外，真的都僵住软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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