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10
霍云亭同阮瑰走入大堂时很快便引起了一阵嘈杂。
霍家祖上为官,光绪年间借着口岸流通涉足工商业逐步兴旺,在这座城里扎了根。如今霍家子嗣凋零,家主故去,全靠霍夫人一人把持着产业,霍家二少霍云亭归国大抵是来夺权,舞会上的人面儿上不显,但面对着霍云亭的时候心思就有了计较——霍夫人再怎么能干到底是外人,他们可得跟紧了二少爷。
上来跟霍云亭交际攀谈的人一个接一个,霍云亭只觉得麻烦,嘴上应得温和客气实际上只觉得厌倦。
乡音无改,盯着他身份的陌生人也一个不少。
他紧紧跟在阮瑰身后,却又保持一个恰当的距离,听她在人群中应酬。
乐队换了支更舒缓的曲子,“云亭,”阮瑰在唤他名字时带些软糯的鼻音,“来跳支舞。”她伸出手来,丝质手套上的戒指在光下翠得晃眼。
霍云亭不加迟疑地握住。
阮瑰需要一个机会来展示他们之间本无嫌隙,霍云亭只需要一个机会握住她柔软的手。
霍云亭念书的时候也曾参加中国学生们的交际,年轻学生们走出国门像是自以为进入了现代文明的世界,于是一切要像西方看齐,西服合该熨帖,餐叉有不同用处,从冷盘到餐后咖啡有多少步流程,还要听莎翁的歌剧看黑白默片电影。他不觉得外在的一致性便真正代表被文明接纳。
但他确实觉得之前学会跳舞的决定是正确的。
他们彼此挨得很近,霍云亭能闻到她身上玫瑰香水的芬芳,煌煌灯火下她的眼里也流淌着细碎的光。
镜头逐渐推进,落在他们交缠的舞步上,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然后停留在霍云亭垂下的眼眸。随着一个旋转的动作,宴会厅里的人群消失了,乐声好像也消失了,空荡荡的舞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进左、退右,尔后交替,镜头拉回,吊灯上坠落的水晶坠子将光线切碎,又分明又一束光落在两个人身上。
这或许是一场梦。
-
沈常过来探班的时候专门和小澄约好了时间,小澄信誓旦旦说今天戏份很少曲哥肯定能很快收工,他还等着过来跟曲逐浪交待之后的工作,没想到等到现场只看见一脸心虚的小澄,紧接着就是曲逐浪翻来覆去的ng。
他纳了闷,不过就是个跳舞的场景,他怎么就看不出来许砚说的“太紧了”、“太松了”、“眼神收着点儿”、“眼神不到位”这几场到底有个什么差别。
“上一幕呢?拍得怎么样?”沈常问。
小澄的表情更心虚了。
要不是许砚在拍摄时向来挑剔的名声在外,他甚至都要怀疑许砚是看不惯曲逐浪流量出身故意折磨他。
这一幕的镜头是连贯的,前半段真实后半段虚幻,空荡荡的舞厅就只能靠群演自己移动,最后群演麻木了,摄影麻木了,场外候着的化妆师也麻木了,全场就只有许砚保持着一贯看不出喜怒的情绪,盯着监视器半晌,然后说“逐浪,你的前后对比不够强烈,先休息半个小时,调整一下状态。”
沈常被小澄拦着才没冲上去跟他理论。
当然他也有分寸,不会真在第一天就得罪导演,只是臭着一张脸。
“其实曲哥最后一次发挥真的不错,我听见付老师夸他了。”小澄看了一眼沈常,安慰他。
沈常露出夸张的表情来,用一种抑扬顿挫实际上阴阳怪气的调子回应他:“是吗,我的天哪,能得到付老师的夸奖可真是不容易。”
“……”小澄看了看四周,发现好在他们站的地方够偏,没人注意到。
他抱着双手,看着离场休息低声说话的两人,语气刻薄,“付老师站在那儿当个漂亮的花瓶就够了,能被她夸算什么肯定。”
“常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小澄着急地反驳,“付老师就是演得很好啊。”
沈常想自己大人有大量,不跟带粉丝滤镜的人计较。
曲逐浪不知道沈常和小澄那边发生的事,他看见沈常来了,但实在提不起力气主动去说话,只向小澄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过去。
打光的效果模拟出夜晚,让人觉得这里时不时会有晚风拂过,实际上摄影棚里燥热的温度从未消散,连着几次的ng下来曲逐浪只觉得汗水浸透了衬衫,他呆坐在一边,闭着眼等化妆师重新定妆。
柔软粉扑的轻轻拍打停下来了,他还没有睁眼,脸颊却贴上了冰凉的不明物体,曲逐浪一激灵,睁眼看见付随歌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他身边。
她手里拿着的好像是他自己代言的橙汁。
曲逐浪猛地坐直了,开口却没什么底气,“学姐。”
他想付随歌应该很累了,那双鞋跟不高但并不舒服,他看见她脚踝处已经有了淡淡的红痕。但每次他这么想着,想要尽快拍完,又会没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累了吧,喝点饮料。”付随歌看起来倒是面色如常,将饮料塞进他手里,饮料刚从冰柜里取出,却没有因为温度凝结在外壁的水珠,像是刚被擦拭过。
曲逐浪低声说,“还好。”然后说,“真不好意思啊,学姐。”
一共就两场戏,结果一场比一场更卡,饶是曲逐浪觉得自己心态稳定也遭不住这样的打击。
他没有等到预料当中的没关系,只听见一声低低的笑,付随歌一手撑着下巴抵在膝上,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曲逐浪有些茫然,他怔怔地看着付随歌。他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思维异常地活跃,一边是阮瑰朝他伸手邀他跳一支舞,另一边是付随歌自然又亲昵的笑,一边想着要怎么演好下一场戏早点收工,另一边又想瑰姐也会对我露出这样的笑吗?然后他想到似乎应该给予回应,于是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来,“啊。”
付随歌问道,“刚刚在跳舞的时候,除了霍云亭面对阮瑰的紧张,你还在想什么呢?”
曲逐浪无意识地捏了捏饮料瓶,犹豫了一下,回答:“我在想……高跟鞋穿久了会累吧。”
确实是意料之外的答案,付随歌被逗笑了,“是有一点。”
在以艺人的身份面对镜头的时候,曲逐浪自信、从容,积极努力地学习训练,朝着成为一个优秀演员的目标努力。但脱离镜头又好像是将他的游刃有余一并抽离,所以他会赋予霍云亭面对爱人时的胆怯,卡了几个镜头以后向群演和工作人员们道歉只觉得是自己给大家添了麻烦,还会分出心思关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样有些柔软的特质因为外在光环的加持并不明显,但不妨碍付随歌觉得这一点很有趣。不过她无意提及这点小事,又将话题引回剧本,“其实前半段你的状态很好,衔接上了初见时的情绪,后半段就是霍云亭的梦境了,这是你第一次梦见阮瑰吗?”
“不是。”曲逐浪答得很快,“我是说,剧本里提过,虽然霍云亭在他们不见面的时候压抑着自己,但他还是会经常梦见阮瑰。”
“在真正面对阮瑰的时候,你或许会觉得紧张,但在梦里,你们已经相遇过无数次了。”付随歌凑过来,语调温和,甚至带一点刻意的低哑,“要拥抱你的潜意识。”
水手是怎样在波涛汹涌的海浪中迷失方向?
付随歌靠近的时候,曲逐浪闻到了玫瑰馥郁的香气。
-
是一场梦。
没有乐队,只有留声机旋转的唱片流淌乐声;没有宾客,但空气里似乎有美酒的芬芳;灯火并非通明,但几盏晃动的烛影足以让他看清阮瑰。
他们离得很近,影子倒映在大理石地面上纠缠在一起。好像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舞蹈,他们只是随着悠扬的音乐声相互依偎着,踩着没有规律的步伐。
霍云亭的手落在她腰侧,丝绸冰凉却光滑。他经常会意识到本已被压抑的占有欲会在某些瞬间冒出尖儿来,譬如此时此刻他其实更想将阮瑰彻底揽进怀中。
阮瑰仰起脸,烛火在她的眼睛里亮起一小簇光。不是因为要对所有人演出一幅家庭和睦的假象来稳定局势,她的眼睛里没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你很难不会错觉自己正在被深深爱着。
于是霍云亭意识到这就是梦,是他不得解脱的妄念,霍云庭妄想那双满溢着爱意的眼睛是看向自己,妄想站在她身边被她挽着手臂的人是自己,妄想得到一个吻,妄念驱使他红玫瑰折下藏在精致而隐秘的珠宝匣中,他向那个红色的影子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却始终隔着一层红色的影。
楼下的西洋钟在整点发出沉沉的响声,日光透过被风卷起的纱帘照在他脸上。
霍云亭睁开眼睛,红色的影子散开,只有一盏水晶灯吊在粉刷雪白的天花板中央。他抬起手臂遮住眼睛,有些疲倦地呼出一口气来,像是叹息。
https://www.biqivge.cc/book/95951899/25395282.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biqivge.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iv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