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穆萑芦一睁开眼睛,入眼的就是一片纯白,生理上的冷意让她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伸手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裹紧,垂眸看着吊针的位置。
刚输完一瓶,正好输液机器人在机械性地更换另一瓶小的。
大概是低烧烧得太久,穆萑芦反应迟钝,目光呆滞,落在输液机器人身上的视线久久没有收回,盯着它的每一个动作看。
一直盯到楚沛慈回来。
输液室装着空调,晚上温度开得很低,来来去去不少的病人走到空调面前将温度调整,但怎么都不舒服。
穆萑芦本来就在发烧,这么冷的温度对她不好,楚沛慈刚开始研究了半天没弄明白,最后至少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在穆萑芦的身上。
后来楚沛慈在空调面前晃悠了好些时间,也没有找到解决温度的方法,自己冷得不行就出去走走。
一出输液室,外面走廊的热气就源源不断地涌进来。
等冷意过去后,楚沛慈又回来。
这一回来就看到穆萑芦盯着输液机器人看的目不转睛,连着叫了两下,没有得到反应,楚沛慈探身,伸手在穆萑芦的面前晃两下,确定人的反应是跟着自己走的,心里面才稍稍舒了口气。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楚沛慈手背贴上穆萑芦的额头,轻声道:“如果还有不舒服,我就去帮你叫医生过来。”
“不用。”
穆萑芦一张口,就感觉自己的脑袋晕晕乎乎,身上什么力气都使不上来。
听到穆萑芦回答自己以后,楚沛慈轻嗯一声,赶忙又说道:“明天还要过来输液一天,等你的过敏症状下去,我们就回首都星。”
“还没……”
穆萑芦整个人就像是迟钝的机器,脑子生锈地运转,一动就是吱吱嘎嘎的声音,连带着回答楚沛慈说话,都要在脑子里面想一下。
等她刚说出两个字,话语就直接被人截断。
“这件事情没有不行的选项,必须回去。”这些天来从未露出过强硬一面的楚沛慈直接将人的话语堵回去。
“你之前跟我说你的信息素过敏只对omega发情期释放的信息素起反应。我先前加了陈茜的联系方式,将你的情况反馈回去,她让我们赶紧回去做个完整的腺体检测,还有信息素匹配度检测。”
楚沛慈看着alpha生病,脑子跟不上来的懵懂模样,只觉得自己就像是跟一团软绵绵的云朵说话。
“云朵”昂着头,神情可爱,却没办法理解。
“旅行社那边,我让人去沟通。我已经让熊平帮我们定了后天的机票,等你明天输液完,就回去。”
穆萑芦身上穿着一件厚衣服,身前还披着一件外套,小脸被两件大衣服衬的娇小,就是面色苍白看上去精神状态不太好。
以至于alpha说起话来都有些软弱无力。
“你决定就好。”
穆萑芦眼睛发酸,她就算想做决定,瞧着楚沛慈那个模样也不敢说什么。
两人都没话说,很快就陷入沉默。
穆萑芦难受地紧抿着嘴巴,忽地就想到梦里面那个耐心给自己擦药的贝贝,眼眸微颤,又用余光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男人先前还长篇大论凶了自己,生起气来倒是跟幼年时候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眉眼间紧蹙着,好似遇上比天塌下来还难以解决的事情。
穆萑芦细细端详着楚沛慈,想着,为什么自己跟人在一起这么些天了,就昨天晚上梦起幼年。
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起在yuan18星球的日子,因此,对于记忆中的贝贝,也只是存在于每一次深夜睡不着,躺在床上,又或是跟人的谈资之中。
穆萑芦用眼光描绘着楚沛慈的面容,还未等她细想,身体难受的反应让她轻呵一声,引来了楚沛慈关心的目光。
“我已经很久没有梦过你了。”
穆萑芦忽地来了这么一句,眼神朦胧带着水雾,如玻璃般明亮的眼睛里面是楚沛慈的倒影。
“什么?”
总不能是低烧两天,把人给烧傻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一年?两年?还是更久更久之前?”穆萑芦没有回答楚沛慈的问题,垫在扶椅上的手指微曲,在空中划过,指甲硬面砸过木椅的表层,发出一声轻响。
“可能是因为不重要吧。”
“互相的不重要,所以连问候、寻找都变得没有意义。”
“胖矿的爹死在了矿里面,连尸体都没有找到。矿洞太深,那些人为了不浪费时间,直接将矿回填。”穆萑芦执着地讲着自己想要说的事情,对于楚沛慈的共鸣和回答,并不期待。
就好似,她只是在抱怨。
抱怨一个离开许久,连回头都不曾将视线落在她身上的友人。
“胖矿哭了很久,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他一直以他爹为傲,可那一次,他失去了他最好的爸爸。”穆萑芦微微蹙眉,“明明从小到大他就跟我不对付,那一次却把我当成救命稻草,鼻涕眼泪都抹在我身上。”
“脏死了。”
显然,穆萑芦对那个情景依旧很嫌弃。
刚开始楚沛慈以为穆萑芦是在跟自己说话,后来alpha并没有搭理他,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他便从一个谈话者的身份,自动转变成到倾听者。
楚沛慈努力从穆萑芦的话语中寻找一些自己应该熟知的记忆,那些记忆被封存在最里面。
或许,他也曾在午夜梦回之际,怀念过,可最后呢?
应该是忘了。
若不然,穆萑芦的怨念也不会这么大。
“其实我应该狠心点,报复回去。因为他仗着自己有爹,欺负我和穆渺。又仗着自己爹是矿工头子,没少用权势逼迫着别的小朋友跟他玩。”
“可是……”
穆萑芦停顿住,微微扭头看向楚沛慈,视线正巧跟人对视上,因为发烧而干裂苍白的唇一张一合。
“可是,我的家人也死了。”
“跟他爸葬在一个矿洞里面。”
“没有尸体,连遗物也没有,全部回埋在了2300米的矿洞里面。”
穆萑芦的声音带着些许哽咽。
楚沛慈心一紧,以为人会哭出来,刚想伸手去自己的口袋里面掏纸巾出来,才想到自己的外套盖在穆萑芦身上。
楚沛慈慌张看去,却发现穆萑芦冷静得很,眼眶里面没有一丝湿润的迹象,她依旧沉静地诉说着。
“那些人找上我们,给了钱,高高在上。每一个眼神,动作都好像是在跟我们说——‘这么多的钱还不够吗?本来就是罪犯下贱的命,啧,天生命贱。’”
穆萑芦无数次觉得,自己就算是明天就会死去,亦或是得了阿尔茨海默病,也不会忘记那天那些调解人员的丑恶嘴脸,他们将钱扔在所有受害者的面前。
那一瞬间,受害者和迫害者的身份互换。
他们那些伤心欲绝的家属才是迫害者,才是造成这一切的根源,而根源在于——钱。
钱刺红穆萑芦的双眼,周围是家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声,曾经在联邦也能够说得上话的家族,为何会乱落到这种地步?
没有人能够解答。
-“说到底你就是个灾星,你爹妈生你没有多久,穆家横生变故,一直在走下坡路,能够撑到你妹出生,实属不易。”
-“你都不应该叫穆萑芦,改个名字吧!”
-“你出生在穆家后,穆家就成了流浪罪犯,说明你天生就比别人差劲,天生就低人一等。”
林林总总的话语太多,穆萑芦以为自己全然忘却,其实不然,对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态,都被她牢牢地记在脑海之中。
甚至无数次,她从梦中惊醒,都恨不得捂住他们的嘴,闷死他们,将他们杀死。
但她不能,因为她越爬越高,成为了整个穆家的中心,是穆家的代表,她出现任何问题,穆家就会再一次沦落成阶下囚。
楚沛慈侧耳倾听着,对于他人经历的苦难,未曾经历过的人只能少说多听。
正当他以为穆萑芦还会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就发现没了声。
扭头看去。
穆萑芦懒散地倚靠着椅背,眼睛红血丝遍布,从鼻尖到面颊边缘都烧得通红,皮肤过于白皙,生病后可以看清楚皮下的毛细血管。
穆萑芦的眼睛时不时就沓拢上,困得不行。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楚沛慈伸手揉揉人的头,心里轻叹口气,无法在心里面减少几分的担忧多多少少表露在明面上。
儿时一同做玩伴的人实在是太多,要真说他对穆萑芦有些许特殊感情……
应该也是没错的。
楚沛慈沉默地窝在自己的位置上,盯着墙壁上走得飞快的机械钟,眼睛发酸。
父亲出事后,母亲第一时间就找到了他。因为大家心里面其实都清楚,这一件事情太难解决,在危机降临在每一个身上之前,将危机进行部分转移,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说是十个人里面挑选一个他满意的,实际上楚沛慈在翻阅后,只留下了穆萑芦的资料。
母亲完全记不起他们在yuan18停留的那段时间里,自己的儿子有一个玩得好的玩伴。
“商人……能够可靠吗?”母亲微微蹙眉,疑惑地看向楚沛慈。
虽然这是为了楚家的利益,但最后,跟这人成为一家人的是楚沛慈。
还是要看楚沛慈的意思。
“可以。”
多年未见,纤长的手指翻动着资料,露出资料里面穆萑芦参加各个活动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面容精致,或笑或冷脸,连敛眸看向记者的模样都让楚沛慈觉得好看。
“就她吧。”楚沛慈说,“除了她,我想不到还能把自己和楚家,交给谁。”
儿时楚沛慈的身后总是跟着一个小孩。
小孩又凶又瘦小,一双眼珠子转来砖砌,第一天见面就把他的零食全部坑走拿去分给自己家中的小朋友。甚至第二天还敢过来骗他钱。
妥妥的小骗子。
偏生小骗子傲气是傲气,嘴巴也甜。
楚沛慈闭着眼睛,眼珠轻动,耳畔还飘着“小骗子”甜甜的叫声。
“哥哥。”
“哥哥,你们是怎么来到yuan18的啊?”
“哥哥,你还有糖吗?”
“实在不行,饼干我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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