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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乍别已不欢


薛恺悦和顾琼第一站到达的是离京城最近的景州,两个出发的早,车马速度又快,才一上午的功夫就到了景州,景州最繁华的一条名叫朱雀街,街上有天心楼的分铺。顾琼一撩车帘,从车中探出头来,对赶车的车夫喊道:“你们看着点路,薛公子没来过的,别走错了路。”

        那赶车的车夫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闻言便道:“顾公子您放心好了,奴家们都是轻车熟路了,不会有错的。”

        薛恺悦在一旁听了暗道这公子的称呼怕是要陪他和顾琼终身了。姚天各地对男子的称呼不大一样,凰朝原有各州是未嫁时喊公子,出嫁后若是做了正室的,通常会被尊一声正君,只有做了侧室的才会被继续喊公子,哪怕到了五六十岁白发苍苍了,仍旧是公子。之前玄武那边则是正室和侧室的地位都差不多,都是妻主脚下的泥,人们也就不怎么区分,一般未嫁喊公子,出阁了喊夫郎,明确知道是别人的正室的,尊一声正君也就完事了,白虎那边是最爱年轻的男孩子,对年轻的男孩子不论嫁人没嫁人的,一律喊小郎君,上了年纪的,那就不配小郎君的称呼了,通常被称为某某家的,能够称一声公子的,那都是妻主特别看重的男子了,玉龙那边则是未嫁喊小哥儿,已嫁喊哥儿,绝不会弄错的,但也不怎么区分正室和侧室。自打凰朝一统了天下,这称呼就基本是以凰朝为正统了,是以各地见了男儿那都是统一喊公子。当然这两年有些做了侧室的男儿也得了朝廷的封诰,晓事理会奉承的就会喊他们的封诰,孺人恭人什么的,听起来又体面又独特,然而薛恺悦和顾琼两个的封诰就是宫里的位分,若是在外面喊出来,那就等于把身份告诉了路人,所以他们出门在外的时候,只能被喊做公子。

        车子一路驶进天心楼的后院,从后门进入,分铺的大伙计带着几个小伙计上前迎接:“怡主子早就说来,怎得现在才来?可把奴家想坏了。”

        顾琼笑得极为和气:“我也想你们呢,家里事情多,一时出不来,快给薛公子牵马。”

        那大伙计是个二十二三岁的男子,模样俊俏,眼神灵动,一看就是个聪明的人儿,闻言三步并做两步走来给薛恺悦请安:“奴才见过贵君主子,贵君主子万福。”又亲自接了薛恺悦的马缰绳,吩咐小伙计道:“还不快给薛公子搬下马凳。”

        薛恺悦微笑:“下马凳就不用了。”说着双腿一并,轻飘飘地下了马,那大伙计见状,再次奉承道:“贵君主子真是好身手。”

        薛恺悦笑笑,他总觉得这大伙计瞧着眼熟,便信口问了句:“你当初可是在玲珑殿里当过差?”

        那大伙计听了笑得越发地殷勤:“贵君主子好记性,奴才以前是玲珑殿的若窕,两年前脱了役,蒙怡主子信任,来这边铺子里做事打杂了。”

        若窕说着又看向顾琼:“怡主子是先查账呢还是先用午膳呢?今儿贵君主子来了,怡主子说什么也得让奴才做个小东道好好孝敬一下贵君主子。”

        薛恺悦听了暗道原来是若窕,当初和若窈两个都是冷清泉殿里的贴身侍儿,怪不得他觉得眼熟。

        顾琼笑着嗔了这若窕一眼:“薛公子在呢,当然是先用膳。”

        若窕听了,便吩咐了一个小伙计过来:“你去郑厨店里瞧瞧,看他们那还有座头吗?若是有,就让他把座头留着,你回来禀报。”

        那小伙计飞风去了。这若窕自迎着顾琼和薛恺悦往后院正房走,薛顾二人进了房,这若窕又率领着小伙计们再次给薛顾二人见礼,顾琼一挥手道:“这些个虚礼都免了。着人带薛公子去净面,你把账本拿来我先瞧一眼。”

        那若窕听了,便指了一个小伙计带着薛恺悦去净面。

        薛恺悦洗了脸净了手,再回来的时候见顾琼正指着账本上的一行问这若窕道:“怎得柳大人买咱们这么多膏脂?她家有几个年长的夫郎,用得了这许多?你没有硬劝她买吧?我跟你说咱的东西就是卖不出去,我也不会罚你们的,你可别自作主张硬卖给官员,出了事,别说你,我都得被皇上罚!”

        若窕粉面发红:“怡主子,瞧您说的,主子每回来都千叮咛万嘱咐的,奴才还怎么敢硬卖给她?再说这柳大人可是柳相国的族妹,便是奴才不懂官场上的规矩,她也晓得的,断不会犯了皇上的忌讳的。”

        顾琼抬眼看着这若窕,戏谑道:“她懂规矩她还买这么多,她看上你了?帮你撑面子呢?”

        顾琼此言一出,这若窕的面皮越发地红了,脸上的神情也更忸怩了,吭吭哧哧地道:“主子就会打趣奴才,这柳大人要办一个消夏赏花会,买了咱们的膏脂做赏花会上前二十位名花的花红,头十位每位两瓶,后十位每位一瓶。”

        薛恺悦听了好奇地接话道:“她都赏些什么花?石榴、牡丹、百合、芍药这些花儿朵儿也需要花红么?”

        顾琼摇头:“这花多半是指男子了,这且不管,她拿官库的银子买的咱们的膏脂吗?”

        若窕道:“就是普通银号里的银元宝,奴才经手的时候留心看过了,都没有官库的徽记。”

        薛恺悦见顾琼不再追问赏花会的事,他便也不好再问的,但心里着实想知道赏花会是怎么回事,此时去郑厨店里打探座头的小伙计回来了,小伙计汇报说二楼窗户边上还有一幅座头,他已经给郑老板说过了,座头给公子们留着。

        顾琼听了带着薛恺悦、若窕一起坐车往郑厨的店子里去。下了车,薛顾二人带着若窕进了店子,直奔二楼靠窗的座头,赶车的小伙计自往小巷子里歇脚,自有专门做车把式生意的小馆子的伙计去招呼他,无需薛顾二人费心。

        二楼靠窗的位置是个极宽绰的桌子,桌子是黄花梨木的束腰膨牙三弯腿桌子,光看那曲线玲珑的三弯腿就让人有一种浑然秀雅的美感,何况桌子四周的牙条上全雕有精细工致的花朵,每一面上的花朵又各不相同,薛恺悦所坐的那面雕着紫薇花,他瞟了一眼顾琼所坐的那一面,见上面雕着如意花,暗道看来这老板娘子是个舍得在桌椅家具上花银子的女子,也怪不得顾琼想来她家铺子吃饭。

        及至郑老板亲自领着小伙计们来上菜,薛恺悦才发现这座无虚席的郑家食铺的老板是个二十六七岁的男子,这男子一见了顾琼就请安:“公子有阵子没来了,可想死小人了。”

        顾琼笑得和气,话却说得朗利:“你这话也就说说罢了,你生意这么忙,哪有功夫想我?来,给你介绍个贵客,这位是薛公子,快把你的拿手菜给薛公子做两道出来。”

        那郑老板听了,便躬身施礼道:“薛公子贵足踏贱地,奴家这就去做菜,两位公子先将就吃点。”

        顾琼点头:“你只管去忙,待会儿让伙计们来上菜就行了,你不必过来伺候了。”

        小伙计们把凉菜挨个摆在桌子上,那郑老板方才下楼去了。

        薛恺悦见那凉菜中有道水晶脍,就拿起筷子尝了一下,点头道:“你别说,他的水晶脍做得跟咱们家里的厨娘不相上下。”

        顾琼边动筷子边道:“这郑老板本就是京里的人,他是郑岚郑大人的族侄,跟妻主和离了,带着一位小公子,出了京自己过日子,他原是吃过见过的主儿,就在这景州开了个食铺,每月里的入息也很够他过活了。”

        薛恺悦听了问道:“他为甚和他妻主和离了?”

        顾琼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若窕接话道:“奴才倒是晓得的,他妻主是郑大人以前的一位学生,如今已经做到了正五品的知州了,这女子很不是个东西,没发达的时候需得巴结郑大人,对郑老板还过得去,后来郑大人被皇上打发去做了个闲职,这女子就开始嫌弃郑老板生的是儿子了,往家里带了三四个小郎不说,还整日里对郑老板不是打就是骂的,郑老板气不过,新户婚法颁布没多久,郑老板就要求和他妻主和离,倒是他妻主拖着不肯跟他痛快和离,整拖了他一年多,后来还是关尚书亲自过问了,官府才判了和离。”

        薛恺悦听了便不言语了,顾琼见状便劝薛恺悦用菜。过了一会儿,郑老板就打发小伙计上来给薛顾二人端了一道爊鳗鳝、一道海蜇鲊来,两个慢慢用膳。

        正用得香,就听跟他们隔了两张桌子的席面上,一个四十来岁身着上好的流烟纱衫的女子道:“这位柳大人,一天到晚搞这些风流故事,她也不怕御史们弹劾她?”

        另一个三十多岁衣着也颇为富丽的女子道:“姐姐,你这想法可就落伍了,如今天下太平,不搞月旦评这些,却去搞什么呢?摆个擂台,让百姓打擂吗?”

        与这两个女子同桌的一位二十多岁头上插了五支金钗,妆容极为精致的女子道:“柳大人搞风流花会,咱们正好去赏花不是?没准还能娶上一个两个呢。柳大人可是发了话了,凡是这回消夏会上排在前二十名的男儿,官府都恩准脱贱籍,每人只需偿还所在青楼的饭食银五十两即可,这可不是娶回去的大好机会么?”

        那个四十来岁的女子劝阻道:“妹妹,你别做梦,柳大人可是要给这些男儿发花红的,你想娶回去,那得把花红银子也给出了。”

        那三十多岁的女子倒有自己的意见:“便是把花红银子也出了,那也比平日里给哥儿赎身便宜,我打听过了,前十名每位是二百两花红,后十名每位是一百两花红。平日里要赎个哥儿,没个五百两银子,能赎得出来吗?可不是大大地划算?”

        顾琼听到此低声道:“这柳知州够会做生意的啊,她买咱们的膏脂,一瓶三十五两,这前十名若是都有人娶,她就能赚一千三百两,后十名也有人娶,她就又能赚六百五十两,这加起来可是近两千两银子啊。”

        那若窕听了接话道:“她说了,这些银子她一文不要,都给景州的百姓修桥补路用。”

        顾琼机敏地瞥了一眼若窕:“她?哎哟,你知道得够清楚的啊。”

        若窕低头:“她是个好人,怡主子你别总拿她当坏人。”

        却听那一桌的三十来岁的女子又道:“不管怎么说,这柳大人,总是要比之前的陈知州强多了,陈知州那可是破家的知州啊。”

        那二十来岁的女子道:“这世上真是没天理,柳大人是柳相国的族妹,尚且在这里做个知州,那陈知州要文才没文才要武艺没武艺的一个人,怎得就能调到京里去做侍御史了呢?听说她如今可威风了,一天到晚不是弹劾这个,就是弹劾那个。”

        那三十来岁的女子道:“那姓陈的多会巴结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又是御史中丞陈大人的远房堂姐,那陈大人被她磨得受不了,就只好把她给调过去了。”

        那个四十来岁的女子道:“没准她还觉得自己委屈了呢,她本就是正五品的知州了,如今一级没升,到京里还是正五品。”

        薛恺悦和顾琼两个都不大明白这些女子所说的陈知州是谁,但他俩都知道这御史中丞陈大人乃是陈语易的妹妹陈语陌,当下顾琼小声问这若窕道:“这陈知州是谁?”

        若窕低声道:“听说叫陈帆,原先是这景州的知州,陈知州调走了,柳大人才来这里上任的。”

        薛顾二人对这陈知州都不甚了解,也就不怎么在意,两个用完了午膳,就准备下楼结账离开。

        才下了楼梯,薛恺悦就看见在一楼楼梯口的席面上坐了两个女子,两个人都着一样款式的朱红劲装,头上都梳着五六个小辫子,小辫子上扎着细细的碎花绒绳,看上去别具异域风情。大的女子也不过十八九岁,小的只有十五六岁,小的稚气未脱,大的却是又美又凌厉,眉峰上挑眉尾尖细,鼻子高直脸颊薄瘦,眼睛大大的,像是从九万丈深渊中提取了两瓢寒泉,樱唇红红的,不知谁把姚天的火焰凝固在了朱唇上。这两个女子看上去警惕心也很强,时不时地扫视周围,大的女子眼角一扫就是一道眼刀,这份凌厉劲儿,好像当年的陛下啊,薛恺悦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顾琼命若窕去结账,见状也向这两个女子看去。两个女子注意到了他们在看,小点的瞪了顾琼一眼,大点的则是直接扬了扬手中的宝剑。

        薛恺悦皱了皱眉,果然便是外表像陛下的女子,也很难有陛下的仁厚。

        出了这郑家店铺,顾琼低声问道:“薛公子方才看什么呢?”

        薛恺悦微微一笑:“那个大的眉眼有些像妻主,可惜没有妻主一成的温柔。”

        顾琼听了也笑了:“妻主可是姚天独一无二的,岂是这两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能比得了的?”

        许是这日中午见到了这两个女子的缘故,下午顾琼忙着对账安排分铺的生意,薛恺悦一个人闲着无聊,呆坐在店铺的后院,只觉凄凄惨惨,度日如年。脑中没想别的,全是明帝,一会儿想陛下这会子在做什么呢,睿思殿里处理政事呢,还是在哪个殿里说笑呢?一会儿想他当初遇到明帝的时候,明帝也就二十岁,比这个大一点的女子略大个一两岁的样子,却已经是凰朝的天子了,双十年华的天子英姿飒飒又美貌过人,战场上更是所向无敌举世无双,他当时以为明帝必然是个很冷厉很严肃很薄情的女子,及至嫁了明帝才知道,她是怎样温柔暖心的一个人,唔,虽然前两天她太霸道了些,可是他把她的水状香给砸了,他冲她飞杯子,朝她身上泼热水,她都没有计较,别说罚了,连斥责两句都没舍得,这样的妻主,当真是很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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