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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熏然耳目开


薛恺悦看着明帝,十分坦诚地道:“她们是陛下的耳目,可她们也背着陛下干坏事啊。臣侍这次去北都,那王家夫郎说一个姓白一个姓孟的两位御史,打着文卿的名号,向王家索要古董字画呢。王家不想把字画给她们,这才跟着臣侍和怡卿一路北行,后来又遇到了西境女子,以后的事陛下就都知道了。”

        明帝闻言恍然大悟,她就说今日这朝堂不大对劲儿,怎得这白洁和孟荻最先跳了出来。这白洁虽说之前就是个刺头,自从高芷和郑岚相继失势,这白洁无所依靠,行事比之前审慎得多,此番却不管不顾最先跳了出来,这孟荻更不用说在朝中做了十年监察御史了,向来因循守职,怎得今番表现得这般突出,竟成了劝她敬畏姚天的第一忠臣?原来如此,只是古董字画的事,不知是陈语陌指使的还是陈帆指使的?

        这么想着,明帝继续看向了薛恺悦:“悦儿还听到什么?”

        “还听景州的百姓说,那个做了御史的陈帆,在景州的时候,没少干坏事,是个破家的知州。”

        “陛下”,薛恺悦还未讲完,陈语易就出声打断了他。

        明帝看向了陈语易,见陈语易黑白分明的鹤目中有忧急更有矛盾,却在她看向他的时候,又抿紧了唇不说话,她略略有些心疼,一伸手握住了陈语易丰软的小手,一用力就把陈语易给拉到了面前,柔声安慰道:“朕知道,要字画的事,与小语无关,朕一直都相信小语的为人,小语莫要这般不安。”

        陈语易的手被明帝握住,又当着这么多人被明帝安慰,瞬间就下定了决心,当下挣开了明帝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一曲双膝,缓缓地跪了下来。

        明帝眉角一跳,看小语这情形,多半并非完全不知情,可是他便是知情,那又如何,自己岂能把他推出去塞责?

        明帝一伸手拉起了陈语易,笑呵呵地道:“小语上午已经拜过寿了,不兴拜两次哦,快起来吧。”

        明帝这般说,安澜在一旁笑着帮腔:“文卿这是想向陛下多要点恩宠呢,陛下给不给呢?”

        明帝一边揽住陈语易,一边霭声道:“你们哪个向朕要恩宠,朕不给呢?澜儿你说,朕这会子在哪里歇午比较好?”她得弄清楚陈语易在这个字画事件中,究竟要担多少责,才能够放开手腕去处理别人,因而不想等到晚上翻牌子的时候,况且她原打算今晚宠幸出差回来的顾琼。

        安澜如何不知她的想法,冲她努了努嘴道:“外面雨下得这般大,陛下就在臣侍这里歇着吧,文卿,送陛下去后殿。”

        明帝满意地点头,率先起身。麟趾殿的后殿,原是安澜读书之所,殿中并无床榻之物,倒适合谈话。

        陈语易低着头,默默地随着明帝穿过角门向后殿而去。

        薛恺悦眨眨眼睛,对眼前的情形有些摸不着门道,他原以为这件事绝对是那白孟二人打着陈语易的旗号敲诈勒索,难道竟不是他想得这么简单么?他看了一眼顾琼又看了一眼赵玉泽,见这两个素来以做事周全而著称的男儿眼中都有一丝惊讶,看来不止自己一个人疑惑。

        正琢磨着,就听安澜肃声道:“朝中的事,陛下自会处理,弟弟们相信陛下便好,陛下已经即位这么多年了,又一统了四国,这点子小事岂能料理不清呢?陛下今个儿没在凤德殿发火,不过是天灾这个名堂太大了些,陛下不想被人说拒谏饰非罢了。咱们眼下要做的,便是不给陛下添烦,像方才的事,大家只做没看见就是了,倘或有在外面乱传乱说的,可就别怪本宫不讲情面了。”

        众人尽皆点头,薛恺悦第一个表态:“臣侍等晓得轻重,皇后放心吧。”他虽不知陈语易究竟在这件事上负多少责,但只要明帝不处置陈语易,他们几个便没有道理先站起来排挤陈语易,毕竟彼此都是明帝的后宫,不看鱼情看水情啊。

        安澜听了一双明眸在他们几个身上挨个一扫,又接着道:“这些日子陛下不论翻谁的牌子,大家都以顺承为上,莫给陛下使小性子。”

        安澜这般讲,君卿们便互相看了看,冷清泉笑着接话:“知道了,不使性子,柔顺侍上,哎哟,臣侍们平日里也没人敢在陛下面前使性子啊,呸,不是不敢,是没人舍得在陛下面前使性子。”

        薛恺悦听了暗暗点头,冷清泉这话是实情,明帝对臣下仁厚,对后宫温柔,枕席间更是一派怜香惜玉,从不做让他们太过痛苦或者感到屈辱的事,偶有一些无伤大雅的要求或者需索过度了些,没人舍得拒绝,嗯,不说别个便说他自己,除了明帝非要在外间竹榻上那一次,他几时拒绝过她,便如昨夜,他不就是一切由着她么?

        明帝和陈语易在后殿歇午,他们几个在前殿干坐着也不像话,开始没话找话地闲聊,安澜左右看看,问顾琼道:“昨个儿我一直留心着你们席上的情形,那秦、关、林三家的正君,似乎都有意聘长乐,怡卿的意思呢?”

        顾琼闻言却是皱了眉,低声道:“臣侍哪里有主意,儿女嫁娶,向来都是母亲和嫡父做主,臣侍没有资格置喙呢。”

        安澜微笑,鼓励道:“你有想法,也可以讲的,陛下一直都疼你,本宫也不霸道,岂能不顾你心里的意思呢?”

        顾琼一双平眉皱成了八字,细长的眼睛上上下下地看个不停,半晌方才道:“这几家都是极好的门第,可是臣侍这心里总觉得不囫囵,几家正君在敏君没提议亲的时候,都有些嫌长乐胖的意思,一提议亲就都往好了说,可是皇后想,若是心里看不上,只为着咱们是皇家,他们就攀亲事,那长乐便是嫁过去了,能过得顺心吗?”

        赵玉泽接话道:“他们便是心里这般想,可咱长乐毕竟是皇子,他们哪敢给长乐气受呢?”

        董云飞跟着点头:“长乐是皇子,嫁过去必是正夫,他们几个不也说了,没有人敢给正夫气受。”

        顾琼摇头,满眼都是忧愁:“便是他们真如他们所说的那般,不给长乐气受,可他们也管不了他们的女儿啊,若是小姐根本看不上长乐,那强扭的瓜能甜吗?虽说婚姻都是母父做主,可若是小姐看不上,男儿便是母父定下的人,还不是照样受冷落?”

        安澜听了,不甚赞同地道:“豪门世家的小姐哪能这般不懂事呢?皇子嫁过去,便算不是小姐心坎上的人,也断不会受冷落的。”

        顾琼听了,看了安澜一眼,犹豫了一瞬,终究把这话说了出来:“皇后的想法,是宽厚人的想法,可这世上的事,多的是出人意料的。譬如景卿,当年被先帝相中了,赐给陛下做侍君,可陛下不是照样冷落了他那么多年?陛下是人人都夸赞的温柔妻主呢,景卿虽说不是绝色美人,可也不是个丑男,景卿遇到陛下尚且如此,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安澜听了,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了,明亮的眸子中起了一层浓浓的忧虑。

        薛恺悦几个互相看看,都没有接话。以明帝的温柔多情,尚且冷落江澄那么多年,那些豪门世家里脾气骄横的小姐们,就更不敢保会做什么样匪夷所思的事了。

        沈知柔忽然接话道:“论理长乐的婚事不干臣侍的事,臣侍不该多嘴,可臣侍膝下也有个皇子,早晚也是要议亲的,臣侍寻思着这事能不能等孩子们大些了,再谈将他们许给哪家。他们大了,世家的小姐们也都长大了,那时候让彼此见面相看下,她们自己相看上了,再娶回家去,多半就不会闹别扭了。”

        安澜听了,沉默了片刻,方才轻声道:“今晚陛下多半会翻怡卿的牌子,怡卿不妨把慧卿这话跟陛下提提看。”

        明帝歇完午,就迅速地乘辇离开了,陈语易紧接着走了出来,薛恺悦几个全都看向了陈语易,却见陈语易脸上平平静静的,没有什么特别酸楚的神色,便都放了心。

        陈语易也没在麟趾殿多呆,向安澜屈膝行礼道:“小皇子一刻也离不得臣侍,臣侍出来久了,小皇子必是要找臣侍的,臣侍先回去了。”

        安澜点头,吩咐廊下的侍儿道:“用本宫的软轿送文卿回去。”

        陈语易便站起身来往殿外走,薛恺悦在一旁看着,忽然心有不忍,喊了一句:“文卿,相信陛下,不会有事的。”

        陈语易一回头,勉力笑了笑:“多谢英贵君,我知道的,皇后和各位也不必替我担心,没事的。”

        这话薛恺悦信,明帝这般仁厚,陈语易能有什么事呢?

        直到三日后,薛恺悦才知道,陈语易被明帝禁足了。这消息他是从赵玉泽这里得来的。

        这三天里面,雨一直在下,夜间小了些,白天就又大起来,完全没有停止的趋势,不知道哪天才放晴,他和林从也就没有去武馆教男儿练武,只在宫中窝着,可是天气让人心烦,他又没被明帝翻牌子,闷得受不了,就来凝晖殿里串门闲话。

        他一来,敏君就遣退了侍儿,很有些感叹地跟他讲陈语易被禁足的事:“陛下没说禁多久,不过皇后说陛下一向仁厚,顶多禁语哥三个月,不会更久的,好在语哥本来也不喜欢向外跑,禁足对他影响不大的。”

        薛恺悦听了,很有些吃惊,自他入宫以来,明帝从未禁足过谁,别说三个月,便是半个月,也算是重罚了。

        想起陈语易从麟趾殿离开时那略显萧瑟的背影,薛恺悦心里头就替陈语易抱不平:“陛下不处置前朝多事的官员,只处置后宫,算什么本事?”

        赵玉泽摇头,很是坚定地道:“陛下连语哥都舍得禁足,前朝官员怕是要大动了。”

        薛恺悦刚要反驳,却见雨地里,董云飞一手撑伞,一手提着衣襟,从院门口快步走了进来。

        “我今儿出去了一趟,得了些最新消息回来,你俩要不要听?”董云飞进得殿里,收拾了身上的水渍,便眨着水灵灵的桃花眼看着他们。

        “你冒着雨出宫又冒着雨过来,不就是要讲这个的吗?快说。”赵玉泽起身给董云飞拿点心。

        董云飞接了点心吃了一口方才道:“陛下二十七日常朝下旨把侍御史陈帆革职查办,由柳相亲自审理,二十八日下旨把那个侍御史白洁和监察御史孟荻打发到三千里外偏远州县做闲官,二十九日下旨把原来的大理寺少卿冯姝官降一级,责授卫尉寺少卿,把另外两个在凤德殿上跟着附和的五品官遣发出京,派遣到二千里外做地方官,今日上午下旨将国子祭酒冯兆雪调任为大理寺少卿。”

        薛恺悦对凰朝的官场不是很了解,对这些人的升降也不甚关心,只问有关陈语易的:“文卿的妹妹陈语陌可有消息吗?”

        “没有处置陈大人的消息,她是三品官,这样级别的官员,陛下不会因为一场天灾就动她的,而况,外间的消息是这陈大人是被陈帆给坑了,据说语哥常托陈大人买古董字画,这回陈大人想着语哥生日快到了,就想给他买两件好的,这事被陈帆知道了,她就跟陈大人说她认识不少古董字画商人,可以买到些常人买不到的字画,陈大人就拜托她,她就动了歪心思,瞄上了王家的字画。”董云飞一口气把事情讲了一遍,末了方才压低了声音道:“御史台的三个御史都被撤了下来,陈大人身为御史中丞,只怕这个位子早晚坐不稳,但她是陛下的心腹,又是从征三国的有功之臣,不犯十恶不赦的大罪,陛下是不会动她的。”

        赵玉泽听了道:“这陈语陌不出事,语哥就不会怎样,便是陈语陌出了事,陛下也会护着语哥的。陛下一向把后宫和后宫母家分得很清楚,断不会因为母家迁怒后宫的。”

        董云飞点头道:“陛下虽说禁了语哥的足,可是照样翻他的牌子啊,二十七二十九两天陛下都翻的语哥的牌子,有陛下宠着,想来语哥也就是不自由些,未必会怎么难过。”

        薛恺悦听了心中的气这才小了些,又和赵玉泽、董云飞两个闲聊了会儿,看看到晚膳的点,便在赵玉泽处一起用了顿晚膳。用完晚膳还不大想回碧宇殿,抱着应辰逗了好半晌,却见皇仪宫的宫侍来传旨:“皇上今晚翻的是英贵君的牌子,请英贵君准备一下去紫宸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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