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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一德尽同心


明帝看着身边的几个争得面红耳赤的臣下,甚是为难,她们几个今儿上午常朝的时候就开始争执,在城中查看水情的时候,争得越发激烈,此刻到了凝翠河堤上,这争论还在继续。

        吏部尚书楚昀、刑部尚书关鸣鸾、御史中丞陈语陌这三个之前为着陈帆妹妹的案子吵得彼此不相让的人,今个儿难得一致,都要求挖堤泄洪,三人的理由也很充足,雨还在下,凝翠河的河水已经没过了原来的堤面,河堤在大水中浸泡久了,随时都有决堤的危险,一旦决堤,会淹没京城周边的民田民房不说,京城的城墙都会受到极大的威胁,若是大水冲毁了城墙,那京城的官署和皇宫的水位只会比现在更高。

        户部尚书钱文婷则坚持不准泄洪,她的理由很简单,不泄洪未必有灾情,一旦泄洪就会有地方受灾,不管是大灾还是小灾,朝廷都得出银出物来赈灾,户部没这么多闲钱,关鸣鸾听了哼了一声道:“户部没这么多闲钱,咱们刚一统了天下,银子都去哪了呢?进了你钱尚书的私库了?”

        这位自去年以来越发发福的户部尚书,急得胖脸上出了一层豆大的汗珠儿,看着关尚书气吁吁地道:“关尚书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咱们同朝为官这么多年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关尚书你还不了解吗?我是爱财了点,吝啬了点,可我有半点私心么?我吝啬的时候,不都是为朝廷省钱么?是,咱们是一统了天下,可战争消耗也大啊,咱们国库本就空虚了,原指望能从那三国得些银子,可那三国把能运的金银都运到了蛮荒地带,咱们根本没落着多少,咱陛下又仁厚,瞧着那三家的百姓被那三个混账帝王折腾惨了,免了兵灾地方两年的税赋不说,还拨银子赈灾,你算算账,这需要多少银子?咱们哪还有多余的银子啊,可不是得省着点花么?”

        关鸣鸾听了,就抿紧了樱粉色的薄唇,看样子在生闷气。

        明帝暗暗摇头,国库确实不丰裕,她也赞成省着点花,可据她所知,也绝对没有钱文婷所说的这么凄惨,钱尚书这话也就哄一哄关鸣鸾吧,关尚书出身豪门,自幼是不缺银子的,嫁给了徐淳之后,日子过得跟未出阁的小公子没什么两样,依旧是不当家不理事不主中馈,饶是关尚书再聪慧,没有生活经验,对于银钱出入也是生疏得很。

        陈语陌没有关鸣鸾这么好打发,她看着钱文婷,语气不善地质问道:“钱尚书,倘若这凝翠河决了堤,把京城给淹了,这么大的责任,谁能负得起来?好,谁负责咱先不说,一旦决了堤,那京城周边的民田民房同样保不住,既然早晚保不住,何不先泄洪,保住京城呢?”

        陈语陌说完,楚昀跟着赞同:“保住京城是大事,其他的都是小事。”关鸣鸾、向锦几个也连连点头:“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京城给淹了。”

        钱文婷听了,手指着凝翠河边绿油油的稻田大声反问陈语陌道:“陈大人你说得轻巧,分洪泄洪,往谁家地里分,往哪块地里泄?眼下稻子已经进了孕穗期,最怕水淹,这洪水一到,这稻田今年就得绝产啊,谁家会同意咱们这么干?你家,还是楚尚书家还是关家?”

        陈语陌听了,瞬间就陷入了沉默。

        钱文婷一人力扛,坚决不同意泄洪,可是这河水漫无边际,明帝和众人一样,心里七上八下。柳笙看了一眼天空仍旧连绵不断的雨线,无奈地提议:“陛下,要不让阿锦拟道诏书做权宜之计,先渡过这一劫再说?”

        明帝缓缓地摇了摇头,当着这么多人,柳笙没把话挑得很明,但她知道她的意思,她俩之前也秘密商量过,如果雨实在止不住,那就下诏罪己,暂时削抑下男儿们的权益,等过了这阵子,再给男儿们恢复过来。可有关权益的事都是争取起来难如登天,一旦放弃就犹如山崩水泄,再难挽回了,她看了看在旁边站着的关鸣鸾,又眺望了一眼在雨水中护堤的男兵们,终究不想做这个背信弃诺的人。

        她看着柳笙,把话点透了,开诚布公地道:“男儿们以血肉之躯陪朕打天下,打下了天下,一遇难题,朕就削抑男儿权益,这和始乱终弃的渣女有何区别?朕能辜负男儿,朕就能辜负女子,朕想,这不是各位爱卿和姚天百姓想要看到的局面。”

        明帝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柳笙几个呆愣了好久。关鸣鸾第一个抱拳施礼道:“陛下,臣替姚天男儿谢陛下呵护之恩,臣这些天总顶撞陛下,实在是担心陛下卸磨杀驴,这才想要表现得强硬些,好让陛下改主意,如今看,是臣小觑了陛下了。”

        明帝温厚一笑,话说得极为自信:“鸣鸾便是不相信朕,也该相信澄之啊,朕是澄之认定的帝王,能差到哪里去?”

        柳笙感叹了半晌,慨然道:“陛下大仁大信,臣感佩万分,既没别的法子,那就泄洪吧,从我们柳家开始泄。”

        秦瑛激动得眼眶发红,跟着抱拳表态:“陛下信义昭四海,末将感动万分,泄洪请从末将家始。”

        钱文婷听了伸手阻拦她们俩:“柳相和秦国公虽有此心,但柳相家在河边拢共也就十顷地,十顷地泄不了多少水,不顶用。秦国公你也别激动,你家的地都在城南,离河太远,根本泄不了洪。”

        秦瑛听了憨厚一笑,有些焦急地道:“那,那怎么办,谁家的地在河边啊?”

        林征搓着手思索道:“柳相家的地,跟我们林家的地一样都是祖宗传下来的,在地块的中间,正对着西边的开远门,从这里泄洪,那水根本就控制不住,只怕没等咱们反应过来,大水就冲着开远门去了。”

        柳笙如何不知道,要泄洪得挑京城两头或者挑河堤边角,这样把水泄在远离京城的地方,才能够确保京城安然无恙,可是,那些地块的主人能同意吗?

        明帝看了看林征,问道:“如果要泄洪,哪块地最合适?”

        林征听了沉声道:“微臣这两日已经去勘察过几次了,从河水走势看,泄在京城西北二十里外是最好的,那边是河的上游,又在西侧,比泄在下游或者泄在东侧要强许多。”

        明帝听了迅速地盘算了下,她虽然不懂水利也不懂工程,可也知道京城周边的地势是西高东低,北高南低,若真要泄洪,首选是泄在西北,若是泄在东北,只怕洪水会由北往南顺势而下,那京城依旧会被洪水围困。她目视钱文婷:“那边都是谁家的地?”

        钱文婷掰着指头思量:“陈大人家和沈家各有一块地在河西,河东有一半是关家和赵家的地,余下的都是小民的。”

        明帝眉头微皱,陈家、沈家,她昨个儿才解了小语的禁足,今个儿柔儿殿里遭了水灾,翌日她再把水往陈沈两家田里一泄,只怕明个儿朝野上下就都知道文卿和慧卿是最好欺负的后宫了,她不想过于宠纵后宫,可也不能做冷酷无情的帝王啊。

        明帝沉吟不语,陈语陌见状,抱拳施礼道:“陛下,保住京城最要紧,该泄就泄吧,微臣有俸禄,家中也有积蓄,那块地就是绝产了,微臣也有饭吃,陛下不用替微臣考虑。”

        陈语陌这话说完,柳笙、向锦、关鸣鸾几个就全都看向了她,陈语陌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搔搔头发,问道:“怎么了?你们一个个的看着我做甚?”

        向锦上前抱了一下陈语陌的肩膀,“语陌,你这一年比以前强势了许多,我都快要不敢认你这个朋友了,今个儿一看,你还是你,骨子里没有变。”

        向锦这话说到明帝心坎里了,这一年来陈语陌又是买田,又是提拔同宗姐妹,又是为了差点酿出人命的纨绔族妹跟关鸣鸾起争执,她快要把她当成个奸臣了。

        陈语陌秀脸一红,躬身向明帝行礼赔罪道:“陛下,微臣这一年给陛下添堵了,微臣以后一定引以为戒,还请陛下恕微臣骄矜跋扈之罪。”

        明帝大度一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还是凰朝的好官员,朕的好臣下。”陈语陌既已同意泄洪,那接下来就只剩下沈家了,明帝吩咐御前侍卫统领凌影道:“派人进城去户部找一下沈芙。”

        向锦忽然一指男兵们所在的堤岸:“沈大人哪里用找?刚才咱们从官道一上来,微臣就看见沈大人了。”

        明帝顺着向锦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却只见一群身着油衣头戴斗笠看不出男女的人站在那里,她倒是一眼认出了薛恺悦和赵玉泽四个,可是沈芙在哪呢?

        钱文婷举起胖胖的手指指给明帝看:“吴欢将军身侧站着的那个就是小芙。”

        薛恺悦和赵玉泽几个正乐呵呵地边吃着沈芙送来的桂花糖,边看沈芙尴尴尬尬又满脸幸福地站在吴欢身边献勤,就见一个御前侍卫上前喊沈芙去见圣驾。

        沈芙连忙随着御前侍卫离开,边走边回头看吴欢,不妨脚下都是泥泞,沈芙一个趔趄几乎没栽倒在水里,被那御前侍卫扶起来,仍旧扭着头一脸痴笑地看沈芙,那御前侍卫没法子,伸手抓住了沈芙的胳膊,拽着她往前走。薛恺悦几个看得忍俊不禁,赵玉泽待沈芙走远了,就问这吴欢道:“我瞧着这沈小姐人挺好的,阿欢你怎么总是对人家爱理不理的呢?”

        薛恺悦也有同感,这吴欢是当年他招男兵的时候,前三个报名的男儿之一,当初年纪不是很大,可是这么几年东征西讨下来,也早到了嫁人的年龄了,算起来这沈芙家世容貌也都配得上吴欢,不知为何,吴欢似乎不大看得上沈芙的样子,当下关心地问道:“你是看不上这沈小姐吗?若是这样,不妨跟她说明白,她死心了,媒人们才好给你说别家。”

        沈芙时不时地来吴欢身边献勤,媒人们是不敢给吴欢说别的亲事的,这道理显而易见。

        林从则问道:“沈小姐有什么不好么?我瞧她挺温柔的,你甩脸子给她看,她也还是笑嘻嘻的,瞧着不像是个霸道的人。”

        吴欢皱眉:“她也没什么不好,可再好家里也是做生意的,除了银子,就不认识别的了,那股子算计劲儿,我一看就不喜欢。”

        薛恺悦几个听了就笑了,赵玉泽笑着劝道:“不是这么说,沈家虽是生意人家,可也是绍州有名望的大户,家里既出过进士,也出过君卿,你莫因为人家家里豪富,就认定人家家里都不是好人,我瞧着这小沈小姐除了嘴甜点,有眼力劲儿点,别的行事,都还好。”

        薛恺悦倒是和吴欢的想法相近,他也不大喜欢做生意的人家,总觉得她们锱铢必较唯利是图,可是他也不想让老部下为了这个就放弃了一门好姻缘,当下认真劝道:“人家家里做生意怕什么呀?人家是做生意的,可咱们是武将,论起来半斤八两,人家没嫌咱们粗鲁莽撞,你就别嫌人家精明圆滑啦。”

        吴欢听了,沉默不言,好半天方才眼望雨幕道:“两位殿下说得是,她是什么样的人,跟她家里是做什么的,关系不大,可是两位殿下请想,她若娶了我,她能只娶我一个吗?她能不纳小侍不娶侧夫侍夫吗?她不能,就算是她肯为了我这么做,她家里也不会同意的。”

        薛恺悦有些吃惊,也有些难以回答,还是董云飞道:“只要沈小姐向着你,沈家便是不同意,又能奈你何?你看徐尚书,娶了关尚书这么几年了,不也没纳侧室嘛?还有我姐姐,之前我嫡父非要给她送几个小侍过去,都被她打发回来了,打发回来也就打发回来,家里也没为了这个就翻了天,不是么?”

        吴欢苦笑着摇头:“这世上有几个徐尚书?又有几个董小姐呢?说穿了,徐尚书和董小姐之所以能那么硬气,是因为功名利禄是她们自己挣的,离开了家里照样混得风生水起,可沈小姐呢,她一个月才挣几两俸禄啊,她花的银子都是沈家给的,沈家让她娶侧纳侍,她敢不纳么?”

        薛恺悦几个听了,一下子就陷入了沉思。

        沈芙到了御前,明帝简单问了两句,就让林征跟沈芙谈泄洪的事,这沈芙听了就很利索地应承道:“朝廷需要泄洪,陛下就只管泄好了,我沈家决不要朝廷包赔损失,陛下和各位大人只管放心。”

        明帝微笑,沈芙这话答得,倒像是柔儿的亲妹妹,只是沈芙终究年轻,涉及几百顷田地这样的大事,她未必做得了主,当下霭声问道:“沈卿贸然答应,家中长辈怪罪下来,沈卿顶得住吗?”

        沈芙毫不在意地道:“她们要生气的话,微臣就跟她们说,那些田只当是分给微臣了,既分给微臣,微臣就有权做主。”

        柳笙几个听了,无不笑了起来。明帝看得摇头,这沈芙也就是仗着是沈家的嫡房女儿,她堂姐沈芍又去世了,将来沈家的家产一大半都由她承继,她这才敢说这样的大话。但不管怎样,沈芙痛快答应,倒也算是帮了朝廷的忙,朝廷只管择时泄洪就可以了。

        明帝开口和林征商量何时泄洪,才说了两句,一直没说话的徐淳,忽然插话道:“陛下,几时泄洪,要不要泄洪,还是等澄之来了,再决定吧,澄之精通水利,他的主意必不会有错的。”

        澄之精通水利,她如何不知?只是澄之几时才能赶过来啊?明帝看看迷蒙的雨雾,喃喃地道:“朕没给澄之下旨,他不知哪一天才能回来,看这河水的架势,是等不到澄之回来决定了。”

        徐淳忽然期期艾艾地道:“陛下,澄之可能今个儿晚上就能到,最迟明个儿早上必来的。”

        “嗯?”明帝盯着徐淳,等她解释。

        徐淳却只管看关鸣鸾,关鸣鸾一咬樱唇,坦白道:“陛下,臣,臣担心陛下裁抑男儿,数日前给澄之写了封信,催他速来,请陛下恕臣隐瞒之罪。”

        明帝一怔,随即就乐了:“京城水势如此,澄之来了也多个出主意的人,朕恕卿无罪。”

        沈芙回到男兵所在的堤岸,吴欢扬着脸问她:“陛下叫你去做什么?”沈芙把要泄洪的话讲了,薛恺悦几个都没说什么,水势太大,泄洪是意料之中的事,倒是吴欢追问道:“陛下要泄洪到你家田里,你答没答应?”

        沈芙一幅这不算什么的语气道:“当然答应啦,这还用问?”

        吴欢听了,就斜了沈芙一眼,默然不语。

        沈芙着急了,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可是我做错了?我若是做错了,你跟我说,我这就改。”

        吴欢听了,睁大了眼睛看着沈芙,“谁说你做错了?我只是没想到你,唉,你本来就很大方,是我把你想差了。”

        看来沈小姐离抱得美人归不远了,薛恺悦和赵玉泽互相看了一眼,见对方的想法和自己相同,就都笑了起来。

        董云飞边笑边问道:“到底几时泄洪呢?”

        沈芙道:“陛下说要等江相回来再定,关尚书给江相写信了,估量着江相很快就到了。”

        薛恺悦几个听了,就有说有笑地在堤上等江澄,然而,半个时辰后,暴雨先一步到来了。

        暴雨如注,凝翠河堤岌岌可危,群臣越发惶恐,林征擦了一把眼上的水,问明帝道:“陛下,到底要不要泄洪,再不泄,怕是要来不及了。”

        明帝挥挥手,刚要开口下旨,就听凌影惊喜地道:“陛下,陛下,江相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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