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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无情尚不离


“董云逸三个一听说要受杖刑,全都吓得瘫在地上,澄之向关尚书求了情,说他们都是年轻男儿,倘有身孕,受刑之下难免出差池,又事出有因,非是无故伤人,请关尚书酌情量减,关尚书说国法威严,非同儿戏,不同意减杖,只同意让他们的妻主帮着分担。”薛恺悦原本一回来就要向明帝讲述的,但明帝却要他先用些饮食,他知道这是明帝爱惜他,自然乖乖听话,坐在紫宸殿外殿吃了好些御膳房专为明帝做的精致点心,又饮了满满一碗温茶水,这才入了内殿将今日之事向明帝详细汇报了。

        “杖刑也能分担?这主意倒挺新鲜。”陈语易在紧挨着御榻的锦凳上坐着,边喂明帝吃樱桃,边轻声插话。

        ”若依着关尚书,那自然是不准的,但何文金三个趴在刑凳上请求替夫受刑,澄之又在旁边敲边鼓,说了一番妻夫一体责彼便是责此的道理,关尚书只好同意了,最终判定董公子三人每人受三杖,余下的由何文金三人替受。饶是只挨了三杖,三个人也都疼得不轻,在大堂中哭得好不凄惨。旁观审案的正君们都吓坏了,一个个脸白得跟纸一样。”想起董云逸三个眼泪汪汪的模样,薛恺悦多少有些不忍心,他虽然也觉得董公子三人过于跋扈,但看着他们受刑,也很难称心快意。

        明帝边吃樱桃边听薛恺悦讲述,听到此处暗道,刑狱的事果然还是得让关鸣鸾做主,关鸣鸾够公正也够严格,能为民伸冤也能严惩权贵,更不会一味偏袒男儿,此事若依着江澄,这董云逸三人是断不会被责打的,惩罚太轻就起不到告诫的作用了。

        “就因为打了歌舞艺人,就被剥夺了诰命身份,罚了银子,还挨了刑杖,这处罚是不是重了些啊?”赵玉泽坐在明帝身边,看着明帝小声询问。

        明帝闻言看了一眼赵玉泽,玉儿说话做事向有分寸,既不会让人难堪,也不是一味地明哲保身,他今个儿当着薛陈两个的面这么说,想来是心中真的认为处罚过重,玉儿都这么想了,那悦儿和小语多半也这么认为。她把视线往薛恺悦和陈语易脸上扫了一下,果然,两个人脸上都有不忍之色。

        “算不上有多重,总共十几刑杖还准许分担,打到董公子几个身上的,也就三杖,不伤筋不动骨,疼一会儿就好了,能算重吗?银子也没罚多少,三家总共才罚了一千一百两,大部分都用来给伤者养伤了,他们打了人,不罚他们难道要朝廷养伤者吗?诰命身份也并非永久剥夺,按我朝律法,朝廷命夫被收缴文书者,若妻女尚在,六年后可由妻女重新向朝廷求请,仍可得与妻女品级匹配的命夫身份。说起来有诰命的男儿们在这一点上比官员还幸福,官员以官当的,六年后重新叙职官职是要减原官四等的。男儿们是因妻女而得诰命,不用减等,若是妻女荣升,他们还能跟着得高封。”发问的是自己的宠君,眼巴巴地看着等着自己的解释的都是自己心爱的男儿,明帝解释得颇为耐心。

        “陛下这么说,那就是当真不重,玉儿方才胡乱置疑,陛下不要生玉儿的气哟。”赵玉泽也不知听懂了没,待明帝一讲完,就娇滴滴地认错,秀美无双的大眼睛更是秋波闪闪,让人想不沦陷都难。

        明帝不由得微笑起来,玉儿战场上杀敌冷酷霸气,在臣下面前也能矜贵自持,在她身边却总是这么娇憨有趣,当真是可爱极了。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赵玉泽白皙娇美的脸颊,在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上轻轻按了一下,这一按就不舍得放手了。天下太平后,赵玉泽就恢复了保养容颜的习惯,这半年来把一张小脸重又养得嫩如凝脂,按上去光滑细致还弹力十足,不多按捏几下简直是浪费这物华天宝。

        薛恺悦自明帝抬手,就默默地移开了视线。他心口堵堵的,眼眶也有些发酸,很想起身离开,可他知道这样的事在宫里是常有的,以前有,以后也会有,明帝是个不拘小节的性情中人,宫中男儿都是她的夫侍,她有权利随心所欲,自己若总为了这个烦恼,那这烦恼可就真是没有尽头了。

        赵玉泽对明帝的情不自禁似乎早已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地坐着,既无得意之情,也不娇羞躲闪。

        陈语易则如同没看到一般,继续神色淡然地喂明帝吃樱桃,动作没有丝毫凝滞。

        薛恺悦见状暗道陈语易是越来越超脱了,自己以后得向这位文卿殿下学着点才行。

        薛恺悦的神情动作,明帝全都收在眼里,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把手放下来,可是很快地就狠下心来。她宫中人多,有些事情她绝不会做,比如无论如何都不让两三个男儿同时伺候她,再生气也不责打他们,有错要呵斥劝诫也尽量避开侍儿,赏赐东西时尽量均衡,不让彼此差距太大。

        可有些事,她就不能太过娇宠他们了,大到帝位传承外戚官爵,不能说她最宠谁就让谁的女儿继承帝位,也不能说她最疼谁就让谁家的母姨姐妹飞黄腾达,小到这些日常琐事,宫中这么多人,她如果为了其中一两个时刻注意着,不当面与别人亲昵,也不是完全做不到,可是日常相处过于疏离,会让宫中显得冷冰冰的不说,天长日久的她也容易累,等她累了自然会把这怨气撒回到导致她这么做的心爱的男儿身上,那时节深情转为怨艾,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过度娇惯了。

        可是理智上知道不能娇惯是一回事,眼睁睁地看着深爱的男儿神情苦涩是另一回事,明帝看了片刻就暗暗叹气,何必让悦儿杵在这里难过伤神自己也不自在呢?快到用晚膳的时刻了,先放他离开吧。她柔缓了声音道:“悦儿今日辛苦了,朕这里没什么事了,悦儿且回去歇着吧。”

        陛下这是瞧出来自己吃醋,要赶自己离开吗?薛恺悦越发地失落,眼神不自觉地又飘向了明帝的玉手。他之前和赵玉泽的关系其实不错,赵玉泽挽着他的胳膊甜甜地喊恺哥的时候他也是毫无芥蒂的,他明白这和是谁其实没有什么关系,如果眼下被明帝捏脸的不是赵玉泽而是顾琼几个,他也照样会难过的。

        悦儿这醋劲比以前大了许多呀,明帝说完就留神看着薛恺悦的反应,见他神色越发悲戚起来,心中微微地疼了下,努力坚持着才没有改变心意,她既然给不了他独一无二的爱,就不能启了他独占的念头,这对他不好,也对别人不公平。

        “陛下”,赵玉泽出声打破了沉默,“恺哥回去也没什么事,不如就在这里歇着,用了晚膳再和玉儿一起回去吧。”

        明帝心头暗叹,她哪里舍得赶薛恺悦回去,不过是看薛恺悦过于痛苦,不想勉强他忍耐罢了。

        “悦儿想留下,还是想回去?怎么着都行,朕都依悦儿。”明帝想了想,把选择权交给了薛恺悦。他若是选择留下她会欢喜,可若是选择离开,她也能够理解。

        “臣侍想要留下。”薛恺悦看着明帝的眼睛,下了决心,那双凤目中满满的都是关心和柔情,他不想辜负,也不想远离。他昨个儿才跟明帝说以后不会再心思狭隘了,不能这么快就出尔反尔。

        “悦儿乖,到朕这边来”,明帝将右手从赵玉泽脸颊上放了下来,朝薛恺悦伸开了双臂。

        薛恺悦刚一走过去,就被明帝揽在了怀里。

        明帝紧紧地抱着他,心里头疼得厉害,好一会儿方才平复了情绪冷静了下来,赵玉泽和陈语易都在场,她不能抱着薛恺悦不撒手。恋恋不舍地在薛恺悦棱角分明的俊脸上轻轻亲了一下,方才将他按坐在了床头上。

        “朕知道朕让你们几个受委屈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宫中人多,朕不是故意要怎么样,只是朕的性子,最是随心所欲的,很难时刻照顾到每一个人的情绪。如果朕让宝贝们难过了,朕向宝贝们道歉,朕不敢要求宝贝们原谅朕,只想跟宝贝们说,是朕对不起你们,你们有不满冲朕发,别一个人憋在心里气苦了自己,也别把气撒在其他人身上。”明帝看了看薛恺悦,又看了看赵玉泽和陈语易,语气真诚地道歉。宫中的男儿个个都是瑰宝,如果不是入了宫嫁给了她,他们每一个都可以像陈语和、岳晔那样成为世家大族的少正君,可以穿正红,可以在家中说一不二,甚至可以像关鸣鸾、苏澈、韩凝、高敬几个那样过上一妻一夫的快乐日子,说一千道一万,终究是她对不起他们。

        薛恺悦闻言心潮起伏,古往今来,肯当面向后宫道歉的帝王有几人?他得知足了。

        “有不满向陛下发,这可是陛下说的哟。”赵玉泽娇声接话,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玉儿的脸都被陛下捏红了,陛下要怎么哄玉儿啊?”

        薛恺悦闻言向赵玉泽看了过去,果然,敏君的小脸上红了枣子大的一片,和周围的白皙对比鲜明,倒像是被明帝狠狠地欺负了。

        “臣侍喂陛下吃了半天的樱桃,陛下都没看臣侍一眼呢。”陈语易跟着半真半假地轻嗔。

        明帝把右脸递过去让赵玉泽捏了回来,又亲手喂陈语易吃了两颗樱桃,殿中的气氛方才轻松起来。

        “这个董云逸,亏得朕那年没娶他,不然就他这脾气啊,怕是宫里要鸡犬不宁了。”明帝左手握着薛恺悦的五指,轻声感叹。

        “宫中一不养鸡,二不养狗,哪来的鸡犬不宁啊?”陈语易笑着剜了她一眼。

        明帝心头一跳,果然还是口角锋利的小语更让她喜欢啊。

        几个人说说笑笑,该用晚膳的时候,陈语易要照顾两个皇子,先行离开,薛恺悦和赵玉泽互相配合着服侍明帝用过了晚膳,又留了一会儿,待明帝服了药,安澜也到了,方才一起离开。

        “恺哥,宫里的事就是这样,恺哥我知道你不欢喜,可是没有人是欢喜的,你还是要自己想开啊,不然怄在心里会怄出病来的。”两个一起出了皇仪宫的门,走到路口即将各自回寝殿的时候,赵玉泽忽然轻声开了口。

        薛恺悦一偏头,见敏君整个人笼在绚丽的夕阳余晖中,脸上的神情是说不出的温柔慈悲。暗暗感叹,这人真是有颗金子般的心,明明自己也在吃醋介意,却还要来劝他不要怄气。

        “小玉,道理我懂得的,你不要担心,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情绪有些不对头,或者过阵子就好了。”

        “恺哥要不要传太医诊视一下?”

        薛恺悦轻轻摇了摇头,都是有生养经验的,他自然知道赵玉泽的言下之意,可是从他回宫到现在也不过二十来天,哪里能判断的出来,他想了想道:“再过些日子再让太医看吧,我不想让陛下空欢喜一场。”

        为了他能够再得个凤胎,明帝服药致疾,他不敢想象若是没能如愿,明帝该有多失望。

        “万一没能怀上,恺哥会很难过吗?”赵玉泽眼望着天空中美得醉人的彩霞,继续询问。

        “实话说倒也不会”,薛恺悦答得坦荡,“自从陛下许了我和小云子一起巡视天下,我就觉得有没有第二个孩子,不是那么重要了,闲暇时出去巡视,似乎也挺有趣的。”

        “恺哥这么说,我也想要找件事做呢。”

        “陛下不是说让你和小从一起在武馆教男儿习武吗?”

        “我对这个不大感兴趣了,天下太平了,习武也没用武之地了,把娇滴滴的男儿都教成了武夫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那你想要做什么?”

        “种田。”

        哎?薛恺悦大为吃惊,敏君在他心目中虽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那儿,可跟田间地头那是绝对没有关系的,几时想起了要种田?

        “家里人送了我三十顷良田,我想把它们捣鼓起来,自己种些瓜果蔬菜,这样逢年过节,大家就能吃到我亲手种的食物了,想想就幸福。”赵玉泽说得很平静,可是眼神中是满满的憧憬。

        敏君要去种田了,带着这样的震撼,薛恺悦回到了碧宇殿,觉得自己的确不能过于狭隘了。洗完澡出来就见那个名叫迥儿的侍儿上前来请罚,这迥儿原本是昨夜就该处分的,可是昨个儿他从紫宸殿回来,用了晚膳就倦意上头,早早地睡了。此刻看着跪在地上的迥儿,他迅速地有了主意:“你看本宫不顺眼,本宫也看你不顺眼,但你尚未满龄,本宫逐你出去,太无人情,敏君过些日子要开瓜园,你随着他去种瓜吧。”

        种田是个苦活,又累又脏,他本以为这迥儿会哭闹着不肯去,哪知道迥儿听了双眼发亮,乐滋滋地询问道:“主子您说真的?您真让奴才随着敏君去种瓜啊?”

        “是呀,本宫向来说话算话。”他虽是个男儿可也知道言出必行的道理,从不做朝令夕改反复无常的事。

        “奴才谢主子,奴才从小就盼着能有块大瓜园,种好多好多又甜又大的瓜。”这迥儿已经不是双眼发亮了,整个人的表情都可以用狂喜来形容了。

        薛恺悦看得好笑,挥挥手道:“行了,你明个儿去敏君那报道,他什么时候开园,什么时候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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