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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远如天之涯


薛恺悦皱了眉,质问那守门宫侍道:“陛下亲自吩咐的,连本宫都拦是吗?”一连七八天没见到明帝,他今个儿忍不住了自己跑来皇仪宫看她,她却不准他进内,这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他刚有了身孕,明帝就懒得理会他了?那之前的那些个柔情蜜意都算什么,只是为了让他再怀一胎才对他那么好的吗?怀上了就不用管了是吗?

        虽然知道自己这想法多半是不正确的,可是刚有了身孕的人难免胡思乱想,他盯着那守门的宫侍,一丝都不肯让步,生恐这回离开了,以后就再难以进来了。

        那守门宫侍很是为难,“贵君主子莫生气,陛下这两日连皇后都不见,日头大,贵君主子就别为难奴才了,赶紧回去吧。”宫里的消息最是灵敏,何况他是皇仪宫的侍儿,岂能不知道英贵君新有了凤胎正是最得圣心的时候?

        六月下旬的天气,太阳就像在空中放了个火球,照得皇仪宫门前炽热一片,虽然薛恺悦有侍儿们撑伞,可在这样的热地里站着,仍免不了汗流浃背,只是他全然顾不上这个,他咀嚼了下那守门宫侍的话,不由得倒吸了口气,他在碧宇殿养了七八天,越来越觉得情况不对劲儿,可还是没想到居然已经这么严重了,连皇后都未能进去见驾。

        自那日凌晨擒贼回来,他就一直待在碧宇殿里休养,初始也没觉得如何,他连夜出动,又累又困,需要补觉也需要安胎,他每日里除了吃饭服药就是睡觉休息,根本顾不上外面的事。但他终究体格健壮,又是第二胎了该注意的事项自己全都清楚得很,歇到第三天精气神就复原如初了,及至第四日他稍微一观察,就觉出不对劲儿来。

        倒不是说明帝对他不好,明帝虽未亲自来,但是赏赐源源不断,虽然没有怀奕辰时那般举朝瞩目的荣宠,但凰朝毕竟拿下了玄武白虎玉龙三国,财富和物力不是之前所能比拟的,也就三四天,他的房中就已经堆满了纯金的长命锁、嵌宝石的发冠、用贝壳雕刻的玲珑剔透的小扇子、薄若蝉翼的鲛纱帐等各种新奇有趣的小玩意,至于用金山玉雕刻的半人来高的玩具马、三尺多高的珊瑚树、没有一丝杂色的雪貂皮裘、核桃大小的夜明珠更是一股脑的被送送了来,像越州瓷瓶配玉如意这样表示平安如意吉兆的礼物更不在话下,三天的功夫他的殿里就多了二十四个瓶子,甚至连玉龙国的古董字画,他也分了四件,据露儿说这些东西原本明帝是只打算送与皇后文卿慧卿几个的。

        赏赐之外,太医们也是每日里来请安,就连十九日才回到京城的尚然兮都来了两趟。药品补品更是由太医院安排,络绎不绝地送了来。

        二十那日安澜做主又给他殿里添了两个侍儿,说是以前定下的规矩,君卿有了身孕要增派两个侍儿服侍。他殿里本就有了十二个,又得了这两个,越发显得花团锦簇。

        可是再多的赏赐都不如见到明帝本人能给他以窝心的感觉,然而不知怎得明帝不肯来不说,还不传他去侍疾。不传他侍疾他也可以理解,他毕竟有了身孕,便连伺候洗漱都不大方便,可是皎儿却跟他讲皇上没传任何人侍疾。

        他听了皎儿这句话之后,就留心了前来探望他的几个君卿的情形,果然不管是陈语易冷清泉还是赵玉泽林从,脸上都带着淡淡的悲伤,他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却没一个肯告诉他的,都跟他讲宫中一切都好,他只需安心养胎即可。

        他不憨不傻,宫里明显气氛不对,他哪里能安心养胎?眼瞧着今个儿是六月二十五了,早上尚然兮来请平安脉之时跟他讲肚子里的凤胎十分茁壮,他只需正常养着就好,不必日日卧床,他就决定来皇仪宫见明帝,却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

        他瞧着那紧闭的鎏金宫门,很想硬闯进去,但是守门宫侍很机灵,看他这情形,就猜出他要做什么,“砰”地一下就跪了下来,这宫侍一跪下,旁边站着的二十个男兵也全都跪了下来,只不过他们都是单膝,而那个宫侍是双膝罢了。

        薛恺悦郁闷地吐了口气,这些个男兵他都认识,当年都在他麾下效过力,其中那个额头上有一道刀疤的还是他的帐内亲军,如今他们都成了明帝的御前亲军,负责守卫皇仪宫邻近后宫一侧的门户。

        不能让老部下为难,薛恺悦停了一瞬就准备离开,身后却传来了林从的声音:“恺哥,去皇后殿里说话吧。”

        他转过身来一看,见林从打了把伞站在不远处的花树下,看那伞上快要连成一片的落花,林从应该在树下站了好久了。

        见不了皇上只有见皇后了,薛恺悦两步走到林从伞下,与林从一同往安澜的明心宫走,软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两个后面。

        两人并肩走路,一句话不说有些尴尬,但林从这两年话比原来少多了,薛恺悦想起他和林从的武馆,他已经好些天没去看过了,就主动找话道:“小从你最近有去武馆吗?”

        林从点头:“有呢,二十一陛下恢复了大起居,我就把咱们的武馆开了门,不过天气太热了,我每日只上午去,下午让他们自己回家练习。”

        薛恺悦微觉歉疚:“让小从你受累了,我怕是还得一阵子不能做事。”

        林从轻声一笑:“恺哥你太客气了,自从陛下想让你再怀个凤胎,我就知道这馆子得我自己撑两年了。”

        这是事实,薛恺悦无奈点头,“你要是忙不过来,就让宜远镖局的周璞他们去帮你。”

        林从笑着答应:“我知道的,恺哥你就安心养胎吧。”

        就眼下这情形,安心养胎怕是有些难,他随口问林从道:“小云的脚伤好了吗?我这几日只顾睡觉了,还没来得及去看他。”

        林从摇头,声音比方才更低了些:“小云子被陛下扣在紫宸殿了。”

        “啥?”薛恺悦吃惊地叫出声来,他注意到林从的用词是“扣”,难道陛下的情绪已经严重到一刻也不放董云飞离开了?

        林从秀润的双眉间有着浓浓的担忧:“皇后二十二那日被遣回来的时候,也想把小云子给带出来,可陛下说她什么时候能抱起小云子了,就放他回来。”

        唉?薛恺悦只觉事情向着越来越荒谬的方向发展了。

        从皇仪宫门口到明心宫门口,距离并不遥远,两个边走边聊,不觉就到了明心宫的正门。一迈进朱漆大门,明心宫内的侍儿们就纷纷向他们两个行礼问好:“贵君主子好”,“果君主子吉安”。这些都是安澜的侍儿,他们不能表现得太过热络,可也不能太过于傲慢,当下两个颔首回礼,口中说了几声“好”,就继续往殿内走。

        令薛恺悦没想到的是,麟趾殿内坐满了人,他和林从一进来,殿中除了主位上的安澜依然端坐不动之外,其他椅子上的君卿们全都站了起来,纷纷向他打招呼:“贵君好”“贵君怎么过来了?”“贵君打伞了吗?外面日头有些大。”

        兄弟们太过于热情了,他微觉头大,没敢接众人的话茬,先望向安澜,规规矩矩地屈膝行礼:“臣侍见过皇后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他既没有动过争后位的心思,那就没必要让安澜感受到威胁,早早地当众表明立场,才能彼此相安无事,他和安澜和睦相处了,整个凰朝后宫也就安定和谐了。

        主位上的安澜微微一笑,他知道薛恺悦为人正派又懂得克制心中的贪念,从没有动过觊觎后位的心思,可是自己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薛恺悦输诚表忠是另一回事,他从宝座上走下来,亲自伸手搀扶:“贵君快请起,有身子的人了,生产前不可再行屈膝礼。”

        薛恺悦笑着答了声“多谢皇后”,安澜便携了他的手,把他带往右侧第一张椅子,又吩咐侍儿们道:“快去给贵君拿冰丝软垫和百女靠枕来。”

        右侧第一本来就是他的位置,薛恺悦也就没再客气,趁侍儿们拿垫子的空当,向冷清泉、赵玉泽、陈语易几个拱手回礼,口中万分诚恳地道:“各位哥哥弟弟好,以后大家不可过于客气,咱们都是陛下的后宫,都是一家子的兄弟,过于客气了可就要疏远了。”

        赵玉泽巧笑嫣然:“恺哥说得对,不能太客气,那皇后哥哥和恺哥快请坐吧,你们两位站着,我们都得陪着不是?”

        安澜正往位子上走,听了这话就忍俊不禁,回身吩咐道:“还是小玉最会说话,大家都坐吧。今个儿人齐,咱们也正好商量商量怎么办。”

        安澜说完把手一挥,冲侍儿们道:“都到院子里去伺候,没喊你们不准进来。”哗啦一声,以宏儿为首的侍儿们纷纷往殿外走,把殿门也给关上了。

        这样子是要谈明帝的事了,薛恺悦斜靠着软软的百女枕头没有开口,他虽然吃了个闭门羹,但看在坐之人的神色,他还不算是最委屈的。

        最先说话的是沈知柔,十多日不见,沈慧卿人又瘦了一圈,大热天的也穿了一件夹绵背心,银灰色锦缎背心罩在柔软如雪的白绸袍子上,衬得整个人越发地俊秀娇弱了。

        “我自从伤了额头还没见过陛下呢,这日子真是过不得了。皇后哥哥帮弟弟打听打听,若是陛下不想见我了,我就自己交了牌子吧。”沈慧卿边说边摆弄那青葱般的玉指,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看来心情很低落,只是额头上的伤痕却并不明显,薛恺悦连着瞟了两眼,才注意到那道淡淡的粉痕。

        “知柔你不要这样讲,本宫问过太医了,你这块粉痕早晚会和其他地方融为一体的。”安澜轻声安抚。

        沈知柔伤了额头以来,最担心沈知柔留疤的除了沈知柔自己就是他了,明帝病着,沈知柔倘若留了疤痕,别人必然会以为他这个做皇后的容不下沈慧卿。他确实不喜欢沈知柔,可若用这样的手段断了沈知柔的恩宠,只怕他在明帝心里也就要和恶毒皇后搭上线了。

        为了不让沈知柔留疤,他这些天一得空就督促两位太医去蕙芷楼换药看诊,今个儿尚然兮来,他又把尚然兮给派了去,奈何沈知柔是个容易留疤痕的体质,尚然兮说便是用最好的药祛疤修复,真正完好如初怕是也得半年。

        半年呢,半年里面明帝不知要传沈慧卿多少次,万一有哪次误会起来,他想想都觉得烦恼。当然跟明帝陷入在自己的情绪里面,对后宫不理不睬相比,沈慧卿的疤痕又是件极小的事了。

        薛恺悦刚想跟着安慰两句沈知柔,便听冷清泉笑道:“知柔你还是年轻,年轻才会说自己交牌子的话,你看我和澄之,陛下不停我们的牌子就要谢天谢地了,哪里敢自己跟陛下赌气呢。”

        薛恺悦瞧着冷淑君那张保养得白白净净的俏脸,想到自己四月里因了冷淑君被明帝冷淡了一个月的事,就忍不住反驳道:“泉哥你这么说连我都不信,陛下会停你的牌子?除非是太阳掉在海里捞不上来了。”

        他极少这样跟人说话,说完后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却见顾琼拍手笑道:“难得看恺哥说笑,可见泉哥你的担忧是毫无道理的,泉哥你就别自怨自艾了。”

        冷清泉笑笑,却没有接话,笑容甚是落寞,薛恺悦瞧得一愣,难道冷清泉方才不是开玩笑,竟是认真的不成?

        他正思量着,安澜就开口安抚冷清泉了:“淑君不必太过忧虑,暗例的事陛下已然知道了,以陛下的脾气既是知道了,就不会坐视不管的。”

        什么暗例啊?皇后怎么说得不明不白,薛恺悦轻声问他肩下的陈语易道:“怎么回事啊?”陈语易向他这边侧了侧头,捂着嘴巴压低了声音对他言道:“后宫满了三十岁连着三个月不能承宠,内侍省就会悄悄地停牌子。”

        薛恺悦一怔,四月十八是冷清泉的生日,他记得当时明帝亲口说“泉儿三十岁整生日,得好好庆祝一下”,看来三十岁对冷清泉而言远远不是又长了一岁那么简单。他正想着,便听冷清泉幽幽怨怨地道:“陛下很疼我们大家,正常情况下是不会看着我们难过的,可是眼下陛下是正常状态吗?今个儿皇仪宫的侍儿说陛下从早上起来练武,到现在都没停呢。”

        自早起练到现在?薛恺悦眉头大皱。殿里众人也都忧形于色,赵玉泽第一个忍不住对安澜言道:“陛下的病还没好利索呢,这么个练法,身体怎么吃得消呢?”

        安澜也很担心,可他也没什么办法,明帝若是肯听他的劝告时,他也不会把众人聚集了来商量此事了,面对一众忧心忡忡的后宫伙伴,他坦诚相告:“本宫何尝不担心呢,可陛下不听本宫劝。”

        “陛下上回说在殿里闷得很,看什么都没兴致,臣侍想若是陛下能够出宫散散心,或者就好起来了呢。”一直没说话的林从开口了。

        安澜摇头:“天子出宫这样的大事,不是你我可以安排的,这得前朝的大臣们讨论了才能决定。”

        这话有理,众人便不再提出宫的事,每个人都托着腮帮想办法,然而办法却也不多,好半晌,陈语易道:“陛下不传咱们侍疾,也不准咱们谒见,自己这么没个停歇地练武,也太让人担心了,以臣侍看还是要遣个人过去,劝劝陛下。”

        沈知柔赞成地附和道:“便是劝不了,有个后宫在边上递个帕子送个茶水,陛下总不至于太累着自己。”

        安澜叹气:“这法子好是好,可是派谁去呢?陛下不准咱们过去,咱们硬争的话,也不是不行,但是宫规就是宫规,陛下怪罪下来,那个派过去的人就要受罚的。”

        安澜这话一说完,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薛恺悦,却又都不说话。

        薛恺悦见状知道自己当仁不让,也就实话实说:“皇后和各位哥哥弟弟都想让我去,我自己也想去,看在肚子里的份上,陛下多半不会罚我,可我怎么进去呢?我方才去过皇仪宫了,守门宫侍根本就不去通禀,就把我打发回来了。”

        林从接话道:“恺哥跟我一样吃了个闭门羹。”

        林从话音一落,安澜几个的脸色就越发地不好看了。

        房间里沉默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赵玉泽方才道:“陛下练武必是在迩英殿,我听说皇女宫有个跨院跟迩英殿的后院是连着的,当初澄澄就是从那里进去陪陛下练武的,恺哥不妨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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