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恩爱两不疑

玲珑殿中，薛恺悦着了一身天蓝色绣桔梗花的简便宫袍登门造访冷清泉，正在和冷清泉探讨明个儿出宫的可能性，“明个儿休沐，辰儿不用去书房，想要出宫玩，我不敢答应她，来问问你的意思。”

        他平日里很少来冷清泉殿里，两个虽然算不上不睦，但他的位分一直在进宫比他早又比他年长的冷清泉之上，为了不让彼此尴尬，他下意识地就不往这边来了。冷清泉大概也是同样的心理，以往很少到他的碧宇殿中去，也就是这段日子才往碧宇殿里多跑了两趟，但也并非每天都去。

        他方才一进玲珑殿，冷清泉果然十分客气，又是亲自扶着他坐下，又是喊侍儿给他拿软软的靠枕，又是喊侍儿给他拿盐津的梅子和润口的甜水，又是喊孩子们出来给他见礼，好一通忙乱。

        此刻冷清泉一手揽着一个小娃，眼睛还看着两个，在他说完就犹豫着开口道：“女儿家天天拘在宫里是不好，出宫瞧瞧也能增长见识，可辰儿要是出去，就得调人护驾，澄之那边不知肯不肯同意。”

        薛恺悦也考虑到这一层了，虽然他是赞成孩子们出去逛逛的，可并不想让负责保卫的人太过为难：“我也怕澄之不答应，方才已经着人去请他了，待会儿看看他的意思，他若是不同意呢，那就姑且作罢。”

        他说是这么说，可是心里想到辰儿那失望的表情，还是盼着江澄能够同意。辰儿这孩子，不知道是觉得只是在碧宇殿中暂住不愿多事，还是不想让他这个生父为难，这一个月来真是各种能将就，饭菜合口味也吃不合口味也吃，衣裳薄一点也行厚一点也行，既不向他撒娇，也不冲伺候的人发脾气，懂事得让人心疼。

        今个儿是这一个月来辰儿第一次向他提要求，他若是办不到，也未免太对不起孩子了。

        他的话音刚落，原本正趴在桌子上和二公主萧向辰玩游戏的长乐皇子就抬起头来，看着他和冷清泉两个，急乎乎地道：“叔叔，乐乐也要出去玩。”

        长乐说到玩字的时候，童稚的嗓音咬字格外清楚，落在人耳朵中，让人很难忍心拒绝。

        长乐都这么讲了，向辰自然也不落后，眨着那双像极了冷清泉的漂亮眼睛冲冷清泉撒娇：“父君，儿臣也要去。”

        冷清泉很是头大，问左手上抱着的乐安：“安安想去吗？”

        乐安乖巧地点点头。

        薛恺悦见状，暗道看样子孩子们是都要出去的，也是，都是没怎么出过宫门的小孩子，一听说出去玩，谁想要留在宫里？他见冷清泉正要询问右手上的永乐皇子，便笑着拦阻：“你也不用问永儿了，永儿多半也是想去的。”

        冷清泉无奈叹气：“若是孩子们都出去，那咱们几个自然也得跟着，可这怕是不符合陛下的想法。”

        薛恺悦有些不大明白：“虽然这阵子咱们几个都没怎么出门，可是陛下走前没说过不让咱们出宫吧？”

        他有孕在身，殿里又有奕辰和景辰两个需要他天天照料，这阵子自然就没有出去过。其他几个人中，冷清泉身边有四个孩子，也是一样的走不开，陈语易本就是个不爱出门的，天气又热，这些天自然也没听说出过宫，除了赵玉泽隔几天去趟瓜园和江澄天天出去忙公务，他们几个真的算是深居简出。

        只是他原本以为这是自然而然的事，如今听冷清泉这么说，他忽然意识到事情可能不是这么简单，他追问道：“陛下走前留下了什么我不知道的话吗？”

        冷清泉继续沉吟，片刻后，指着他腰上的佩饰道：“陛下没有明着说，可是哪个做妻主的自己出门在外，会放心留在家里的夫侍呢？陛下再宽厚也是女子，她的心思和这姚天绝大多数的女子是差不太多的。你看她给咱们寄礼物，每个人都寄了个禁步。禁步是什么意思，还用问吗？”

        薛恺悦吃了一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精致佩饰：“这东西叫禁步？你确定吗？”

        他生日前接到了明帝让人送来的礼物很是开心，明帝送了他两样东西，一样便是这件佩饰。这是个极为精巧的饰物，水润莹泽的碧玉环上粘合了个纯金宫殿，下方还用几条金线做成流苏，每根金线上都坠着一个水滴状的小玉石，看上去漂亮极了。

        当然他生日那天众人给他拜寿，他也在其他几个身上见到了类似的佩饰，眼下冷清泉腰上佩着的正是明帝的礼物，一个烟蓝色的玉环上粘合着两朵小巧可爱的蓝色绢花，下面坠着五根银线流苏，每根线都有白色的玉环、玉珠做点缀，在灯光瞧着甚是冷艳。

        薛恺悦正看得起劲儿，冷清泉就招手喊了个侍儿过来，对他言道：“我殿里这个初雪，老家在东境，很熟悉东境的典故。”

        冷淑君说着吩咐那侍儿道：“你给贵君讲讲这禁步的意思。”

        那初雪先向薛恺悦行了个屈膝礼，而后犹如莺声燕语一般向他讲道：“在东境男儿长到十岁以上，一般就不出门了，实在有事情要出门的，也得由妻主或者女子至亲陪着。为了提醒男儿们少出门，男儿们嫁人后，妻主就会给男儿们买个禁步，这禁步的意思就是禁止行步。既不行步，自然也就不到外面去了。本来嘛，男儿家既有了妻主，便当以妻主为天，对外面的人和物都不应当再有留恋了。”

        薛恺悦大为不喜，这种说法让他想起以前在玄武时所听到的用在奴侍身上的苛刻规矩，没想到眼下凰朝一统了姚天，他居然又听到了这样类似的说法。他朗声驳斥道：“不许男子上街，男子出门必得有家人陪着，这些都是以往玄武玉龙三国的陈规陋习，不知委屈了多少男儿，而今天下是咱们凰朝的，咱们可不能任由这些不合理的规矩继续流行。”

        那初雪颇为机灵，听了这话立刻谄媚地笑道：“贵君说得是，如今天下是咱们凰朝的，当然是按咱们凰朝的规矩来，是奴才见识浅了。”

        薛恺悦不再理会这初雪，只看着雕花格子沉思。他不大相信明帝会特地送禁步过来提醒他们几个不要外出，明帝虽然偶尔霸道些、有时也不是那么细心，但本质上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帝王。

        都说无情帝王家，但明帝却并非如此。把长女养在嫡后身边，这是历代宫廷中常有的做法，那些冷酷帝王通常是留女去父，明帝却是一不修改玉牒，二不苛待于他。他也正是因为明帝的做法算得上宽厚，才会同意把辰儿给安澜抚养。

        作为天之骄女，拥有十位后宫，明帝的确也有像普通女儿一样吃醋的时候，可是从大部分时间来看，明帝是个懂得尊重男儿能够体谅男儿的温柔妻主，不会动不动就猜测疑心，更不会因为爱他们就恨不得把他们禁锢在宫里一步也不放开。

        他五月出门前顶撞明帝，明帝生气了，说要罚他闭门思过，他拿新户婚法来反驳，明帝脸都青了，却也由着他去了，既没派人拦阻他，也没收缴他的出宫令牌，他回来后还同意他与董云飞一道巡视天下。他也正是因为她懂得尊重他，这才心甘情愿地为她再怀一胎。

        放顾琼出去开铺子做生意、放他和董云飞巡视天下、放江澄在朝为官，明帝都没有担心过他们会有别的事，如今他们几个不过是在宫里留守这么一两个月，明帝就要给每个人送件禁步，其中送他的还是生日礼，这怕是不合乎明帝一贯的为人吧？

        薛恺悦想明白了这一层，就开始用军旅中推演敌方行动的办法来还原明帝当日购买礼物的情形，这么一想就忍不出扬了唇角，冷清泉微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他连忙解释道：“依我看，陛下送这禁步未必就是这个意思。陛下每日里忙得很，这礼物说是说她亲自挑的，可你想啊，她哪有功夫细细琢磨啊，多半是看上哪个就装哪个，没准儿陛下压根儿就不知道这禁步的寓意，只是看着精巧漂亮，就出手买下了。说不定陛下跟我一样，连这东西是佩在领子上的还是佩在腰间的都弄不清楚。”

        他想起那日初拿到这礼物的时候，他误以为是佩在领口的，在领口上别了半日，等陈语易瞧见了笑着给他更正，他才知道原来是佩在腰上的。他一个男儿家都弄不明白的事，明帝身为女儿家，怕是更加不容易知道。

        冷清泉听了稍微思量了一下，就点头笑道：“贵君这分析倒也合情合理，不过咱们出门这事啊，还是等澄之来了再定。”

        薛恺悦见冷清泉脸上的表情有些讪讪的，连忙跟着言道：“说是这么说，能不能出去，还是听澄之的。”

        他的话音未落，帘子外面就传来了江澄清清柔柔的声音：“什么事要听我的呀？”

        江澄是和赵玉泽一起进来的。薛恺悦一看他俩进来，就要站起来相迎，赵玉泽飞身过来止住了他：“恺哥快别动，都是自家兄弟，用不着这么客气。”

        薛恺悦闻言就坐着没动，江赵二人与冷清泉寒暄了片刻，又和孩子们一一打了招呼，这才各自落座。

        薛恺悦从碧宇殿中出来久了，惦记着奕辰和景辰，当下十分简洁地向江澄言道：“明个儿休沐，辰儿在宫里待久了，想要出宫逛逛，向儿、景儿、乐乐、安安几个也想要一起去，澄之看可使得么？”

        江澄听了，脸上的笑容就僵了一下，片刻后方才问道：“敢问贵君，辰儿可有说她想去哪里逛么？”

        薛恺悦摇头，实话实说：“辰儿倒没说她要去哪，我想她一个小孩子家，也没怎么出过宫，随便带她逛个热闹好玩的地方就行。”

        江澄眉头微蹙：“越是热闹好玩的地方，越不能随便。天子在外，几位公主若是一起出行，那警陛的规格就是仅次于天子的，凡所到的地方都得派人提前去查看，把闲杂人等驱遣了，把必须留下的人逐个盘问了，把能够见到公主的所有人都登记在案，凡公主起居坐卧的地方，都要派内侍省的人，提前去洒扫，焚香驱虫，还有公主的车驾仪仗，也要提前准备出来，若是贵君几个也随着公主一起出去，那车驾就更加麻烦。眼下晚膳都用过了，若是明个儿出去逛，内侍省、光禄寺、宗正寺、京兆府的官吏们还有明个负责保卫的御前亲军们，今夜都不用睡了。”

        这话大出薛恺悦的意料，他真没想到公主出去逛个街坊，居然要这样劳师动众，他很有些不解地问道：“陛下前去天禄园用膳或者去哪个臣下家存问，也没见这么大的排场啊。”

        江澄微笑：“陛下能够对自己负责，公主们年幼，这责就全由下面的人来负，若是一切平安自然没什么，万一公主们碰着磕着了，下面的人怎么担待得起呢？”

        所以只是怕担待不起，就要有这样的阵仗吗？薛恺悦不大赞同，但也不好公然反驳江澄，江澄身为左相，负责留守京师，万一有什么事，怕是首当其冲要担责。虽然他认为惧怕担责任的丞相不是好丞相，就如完全不敢冒险的将军不是好将军一样，可他和江澄的关系没有要好到可以无所不言的地步，当下只好闭嘴不语，心中思量怎么样安抚辰儿。

        他不说话，冷清泉和江澄自然也不说话，赵玉泽手持团扇也是沉吟不语，一时间几个人全都沉默了下来。

        小孩子们瞧瞧这个，看看那个，脸上都有几分好奇，互相拉着衣襟悄悄私语。没多大一会儿，长乐就受不住了，跑到江澄的坐椅前，抱着江澄的胳膊恳求道：“江叔叔，乐乐想要出去玩，叔叔让乐乐出去吧，好不好吗？叔叔。”

        薛恺悦闻言就看向了江澄，他知道江澄极其疼爱长乐，没准儿事情会有转机。

        果然江澄把长乐抱了起来，放置在膝上，犹豫了一下，问赵玉泽道：“玉玉的瓜园中，近来没有添新的长工吧？”

        赵玉泽很是利落地答道：“添是添了几个，也都过了刑部的审，你若是不放心，明个儿可以让他们待在家里。”

        薛恺悦见状，便询问道：“澄之的意思是让孩子们去瓜园里玩？”

        江澄点头，“玉玉的瓜园，平日里就很注意戒备，四周都有围墙，人在里面玩，外面一毫也看不到，警陛起来比别处容易。瓜园里面做活的不是咱们的宫侍，就是原来玄武的奴侍，他们的家底都已经被刑部和内侍省的人翻来覆去地查过了，相对安全些。只是不知道辰儿愿不愿意去，毕竟瓜园算不上热闹有趣的地方。”

        薛恺悦听了连忙道：“辰儿上次就想去来着，澄之你只管安排，她必然欢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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