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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持身勿自轻


箜州州衙中,明帝忙完了一天的公务,又跟柳笙和钱文婷商量垦荒的事。

        “这几个州地广人稀,京城附近却是地狭人稠,不少男子更是没有一厘地,朕想把天下嫌田亩少的女子和没有田亩的男子召集到这边来住,赐予她们土地,让她们在这里垦荒耕织,把这里利用起来,你们看使得么?”

        钱文婷迅速地拿起了算盘,飞快地拨拉算珠,算完之后,便眉开眼笑地道:“老臣看使得,这几个州加起来至少有八十万顷,按七分都是荒田算,那就是有五十六万顷荒田,都能利用起来,朝廷每年的税粮,就要增加整整五百六十万石。五百六十万石啊陛下,够赈多少回灾呀。”

        柳笙听了一拍扶手:“让澄之在这边修个粮仓,就地储存。以后东境再有灾荒,不用从京中调粮,直接用这边的粮食赈济。”

        明帝见自己的主张被两个臣下很迅速地认可,也觉欢喜,听柳笙提起江澄,她这才想起来还没有跟钱文婷交待秋装账目的事,当下嘱咐钱文婷道:“昨个儿的秋装是江卿垫付的银子,钱卿回京后记得给江卿销账。”

        钱文婷黠然一笑:“老臣就知道这事一定是江相自己的主意,不然臣哪能事先连一丝影子都不知道?”

        明帝无奈地叹气,“朕有时候也真是拿澄之没办法,他脑袋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想些自苦的主意。”

        钱文婷转了转眼珠,嘴巴刚一张开,那箜州知州就进来奏请天子去用接风宴,明帝便携了柳钱二人前往大厅。

        三人到得厅中,安澜几个还未到,但秦瑛和徐淳几个都已经在候着了,那知州四下里看了看,走过来请示:“陛下,现在开宴吗?”

        明帝摇头:“等皇后到了一起用。”

        原本按朝廷的法度,天子与大臣们举行宴会,皇后与君卿可参加,亦可不参加,但无论参加与否,天子都不必等候后宫,明帝以往也不会特意等着安澜几个到了再开宴。可这东境一带如此看低男儿,她便欲以身作则,给予安澜几个应有的尊重。

        果然,那知州听了,脸上便露出了讶异之色,愣了片刻,方才改成赞美的话:“陛下果然仁爱多情,我姚天万万女男能给陛下做臣民,实在是十世修来的福分。”

        这就十世修来的福分了?明帝暗暗摇头,她看这知州挺会说奉承话倒是真的。

        钱文婷左看右看,忽然问那知州道:“可让人给我那个侍夫送饮食了?”

        知州有一瞬的愣怔,问道:“大人带了如君公子过来吗?下官怎得昨个儿没看到?”

        钱文婷立刻就有些急了,“就是身材壮壮的,戴了个金簪子的那个呀,你既不知道,那他今个儿中午吃什么呀?”

        那知州嘴巴倏地张大了嘴巴:“那么丑,居然是大人的侍夫吗?抱歉抱歉,下官还以为是大人的侍儿,下官这就让人去给他送饭。”

        明帝瞧着那知州一脸明晃晃的“钱尚书居然如此重口味”的诧异表情,暗道这知州的城府还是浅了点。

        柳笙一待那知州下去安排,便笑呵呵地看着钱文婷道:“钱尚书还挺关心人的,看来我的担心多余了。”

        坐在秦瑛肩下的赵湘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天真地问道:“钱姨,这男儿有什么好处,让你这么上心?能不能给我们讲讲呀,横竖还要一阵子才能用膳。”

        赵湘这话多少有些别的意思,在场的除了沈芙都是已有夫郎的女儿,岂有不懂的?然而赵湘问的堂皇,表情也够单纯,倒让人不好驳斥的。

        便连明帝也只是笑笑,没有斥责这位倚小卖小的小姑子,她也瞧出来了,钱文婷确实待这丑男侍夫还不错,她也很好奇这男儿是有什么好处吸引到了钱文婷,只是作为天子她不好打听臣下的内帷事,当下装作浑不在意地举杯品茶,实则暗暗留心,等着听钱文婷的解释。

        钱文婷笑着飞了赵湘一个眼刀:“小淘气,你心里想的啥,当你钱姨不知道呢?”

        赵湘吃吃地笑,反而抱怨钱文婷道:“钱姨太小气了,一句话都舍不得讲。”

        钱文婷摆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下换沈芙好奇了:“那尚书到底看上了他什么?”

        钱文婷打了个嗐声道:“你们小女孩,就知道风花雪月。可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不光是这些甜甜蜜蜜的事了。宽儿才跟了我,就在我身上用心得很。我胃不好饮不得冷水,宽儿跟着我第二天,就知道给我倒热茶,还给水壶做了个丝絮壶衣,让水温保持得尽量长一些。我这两年夜里总是要起好几回,宽儿就服侍我睡前泡脚。他还不光我把水准备好端过来,他还亲自给我洗脚按摩脚底,说实话我娶了这么几个夫郎,还是头一回有人给我洗脚。你别说,泡过脚之后再睡,我就睡得比以前踏实了。”

        钱文婷这话一讲完,大厅中就开始安静了,秦瑛和赵湘更是面面相觑,明帝见状便知道秦赵二人都没享受过男儿伺候洗脚的待遇,这也难怪,陈语和跟岳晔都是大家公子,便连秦瑛的侍夫听说也是官宦人家的儿子,想来都不会干伺候妻主洗脚的差事。

        这丑侍夫原本就是个侍儿,粗活脏活都干惯了的,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徐淳显然也跟明帝是一样的想法,笑着道:“这男儿确实贤惠,但他本来就是人家的侍儿,这些事自然比大家公子会做些。”

        钱文婷了然地笑了笑,却并不反驳徐淳,只继续讲那丑侍夫的好处:“宽儿粗活做得,细活也做得。他力气大,做起粗活来,不像别个男儿那么不中用,那么高的浴桶,他一个人搬起来就去倒水了,根本不用等到第二天早上让人来抬。那么沉的箱子,他一个人提起来就往车子上放,根本不用我出手。又细心得很,前个儿下午一看起了风,晚上咱们住在那小县城,他就去铺子里扯了两丈细绢,连夜给我做了个夹衫,让我当做中衣穿在官服里面,你们看昀姐受了寒,我却好好的,便是借了那夹衫的力。”

        钱文婷的声音与平常不大一样,听得出来她很动感情,可是众人的兴致都比方才小了许多,明帝也觉得这男儿无非是把做侍儿的那一套拿过来服侍妻主,虽说瞧着体贴贤惠,实则没什么特别的。女儿家娶纳夫郎,讲究得是两心相通两情相悦,若只图生活上的舒适,那何不多雇几个侍儿呢?

        明帝正想着,便听关鸣鸾淡淡地开口道:“光这些?还有别的吗?”

        钱文婷胖胖的脸颊上满是骄傲:“宽儿不贪财。本来嘛,我这两年娶纳的侍夫小郎,我怕他们年轻轻的跟了我觉得委屈,我都是过了三朝就送个铺子给他们傍身。那日我跟宽儿说等回了京,也给他一个铺子,他却跟我说无功不受禄,他才跟了我三五日,铺子是断不能要的。我跟他说这是别人也有的,他说他不管别人如何,他只坚持他的。我见他穿得太差,簪子也是个木头的,中秋那天抽了空带他去买衣裳首饰,他只挑了一套最普通的粗绸衣裳,要了根银簪子,还是我跟他说银簪子损我的面子,他才换成了金簪子。”

        明帝暗暗点头,这么说来,这宽儿确实有可爱之处。柳笙也感慨道:“他一个没家世没容貌的普通男儿,能做到临财不苟,着实难得。”

        关鸣鸾点头道:“俗语说,嫁妻嫁妻,吃饭穿衣。有多少家境不错的男儿都把妻主当成摇钱树,能从妻主那里捞多少好处就捞多少好处,他一个穷苦男儿,本就是为了衣食无忧才跟了钱尚书的,却仍能做到不贪不应得之财,委实是个有品格的。”

        关尚书话一说完,护卫们奏报皇后殿下到了,众人便也停止了议论,安澜几个进来之后,晚宴就开始了。

        这箜州比竽州更加僻远,没什么有趣的歌舞,只有一个老年男子的箜篌弹得不错,乐音轻灵优美悦耳动听,用安澜的话说称得上是天籁之音,但弹奏者是个其貌不扬的老年男子,厅中的女儿除柳笙外都不怎么提得起精神。刚过了戌正,打呵欠的打呵欠,交头接耳的交头接耳,明帝也觉得无聊,却见安澜和沈知柔正听得投入,柳笙更是一眼也不眨,她不好宣布散席,当下只得忍耐着,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她本意只是想养养精神,哪知这两日又是赶路又是忙公务,她很有些疲倦,没一会儿的功夫她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听得林从在她耳朵边上喊道:“陛下醒醒,可以回去睡了。”

        哎?明帝睁开眼睛,见厅中文武皆已散去,安澜正跟那个老年男乐师说着什么,顾琼三个都站在旁边等候,她连忙自挽形象,对那乐师道:“空山新雨,涧水琤瑽,唯美缱绻,直击心灵,乐师的箜篌弹得真好啊!”

        那乐师听了老泪横流,一边用袖子擦泪,一边用枯老的嗓音哭着道:“草民,草民多谢陛下谬爱,有陛下这句话,草民今生再无遗憾!”

        明帝无奈一笑,总是这样,她随便说句什么,对下面的臣民而言便是极高的荣誉,看这男子的情形,脸上沟壑纵横,头发也花白了,这把年纪还做乐师维持生计,应该也是个家里穷困得揭不开锅的。她想了想,对安澜道:“赏这乐师五十两银子吧。”

        她这么说便是告诉安澜,这赏银走内库的账目。安澜含笑答应:“臣侍知道了。”说着吩咐宏儿道:“拿五十两银票给这老人家。”

        宏儿从荷包中掏出了张五十两的银票递了过去,那乐师双手接过,而后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把银票高举到头顶上,连声道谢:“草民谢陛下,谢皇后,陛下万岁,皇后万福!”

        明帝瞧着微觉不忍,喊了声免礼,待那乐师把银票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衣襟内兜里,她方才询问道:“你还有妻主吗?”

        乐师摇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明帝倒没太惊讶,继续问道:“那你有孩子吗?”

        乐师继续摇头,这就有些出乎明帝意料了,她原本以为这乐师这么辛勤,是为了挣银子贴补媳妇,不料竟是个连儿子都没有的。

        若是如此,这五十两怕是给少了,她正踌躇要不要添一些,便听董云飞问道:“你一个人怎么过日子呢?你要不要去京里的养济院?”

        那乐师一脸地懵怔,显然不知道养济院是什么地方,明帝代为解释:“官家开的,恩养无依无靠的男儿的院子,你这情形是可以入住的。”

        董云飞接着补充道:“那边三餐都是不要银子的,生病了还有朝廷赐予药物,只需做些力所能及的差事,譬如纺织刺绣。”

        那乐师刚开始听到恩养两个字,昏黄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及至听完了,就又暗淡了下去:“多谢陛下和这位殿下关照草民,养济院真是个好地方,不过草民还是不想去住。”

        这个明帝就有些想不明白了:“为什么呢?你在这边也没有亲人了不是吗?”

        乐师叹气道:“此地虽然没有亲人了,却有旧庐和坟墓,奴家的母父和妻主都长眠在这里,奴家不想离开她们,再说奴家除了弹箜篌,也不会做别的。”

        明帝不由得皱眉,心中暗道可以在此处建个养济院。她从未起过把养济院推行到全国的念头,她知道这是不切实际的,各地开个慈幼局已经叫苦连天了,哪里还能再开个养济院?这些只花银子不赚银子的场所,只能再一,不能再二。可是眼下她要在此处移民垦荒就不一样了,既然将来会有大量男儿汇集此地,那么向男儿征收些银钱,办个由民间出力由民间自行管理的养济院,也能解决问题。她想了想便笑呵呵地安慰这乐师道:“你既愿意在这里住着便住着吧,朕会让知州照拂你的。”

        这晚上林从侍寝,林美人一进了房门,便笑吟吟地问她道:“陛下可要洗脚?”

        明帝嗤地一笑,冲林美人招招手,林从不明所以地走了过来,明帝伸手一拽,把人按到了怀里,贴着林美人的耳朵尖低声问道:“宝贝你这是也想要金簪子了?别急,朕明个儿就找个铺子亲手给你打一个。”

        林从仰起巴掌大的小脸用一双纯真如婴儿的珠眸看她,话说得委屈又勾人:“臣侍听说钱大人那丑侍夫给钱大人浴足,把厅中的女子们羡慕得不得了,臣侍想陛下必然也是喜欢男儿伺候浴足的。难道臣侍猜错了吗?”

        明帝低头亲亲男儿那紧而薄的眼皮,微笑:“朕是喜欢,但朕是不会让从儿给朕浴足的。”

        林从纤细的睫毛微颤:“陛下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让臣侍浴足呢?”

        明帝微微一叹:“朕不能既要求从儿为朕征战四方一统山河,又要求从儿像个仆侍一般低声下气地服侍朕,那朕也太渣了。”

        她的后宫都是什么样的男儿她心里是有数的,既然她纳林从的时候,看重的是他将门虎子的身份,她就不能用对待侍儿的要求来要求他。

        当然,便是对侍儿,她也不会让他们给自己浴足的,以往她对于这件事没什么认知,也曾让侍儿服侍过,那年北征玄武,同光借着浴足来勾搭她,她便对此事起了防备,这之后同光嫁给了她的堂妹萧冷月,她越发觉得侍儿们以后都是要嫁人的,让别人的夫郎伺候她浴足有些不合适,所以这几年都是自己泡澡自己沐发自己浴足。

        “可是”,林从的眉心间仍旧有着满满的隐忧:“陛下不让臣侍做,想来也不会让皇后和小云子做,便是怡卿,陛下也不会舍得的,那陛下会让谁做?知柔吗?”

        明帝好笑地轻敲林美人的眉心:“朕也不会让柔儿做的,朕还年轻,自己洗脚就可以了,用不着人服侍。”

        沈知柔上次跪着帮她搓背,她过后想想,已经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够温厚了,哪里还会舍得再让沈知柔给她洗脚?

        再说沈知柔虽然很会服侍人,却也不是个自轻自贱的性子,上次不过是看她心情不好才略微委屈些,正常情况下是绝不会低三下四的。

        不知怎得,林从听闻她不让沈知柔这么做,竟比她方才说不让他这么做还要激动,主动地把双腿盘上她的细腰,把双臂环上她的玉颈,而后头轻轻后仰,薄唇微张,秀目轻闭,等候她的宠幸。

        佳人已经做好了准备,明帝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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