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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言之无隐情


明帝看安澜如此惊讶,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头脑中仿佛有个声音在说完了完了,澜儿知道了。

        安澜惊呼之后,看明帝的神色比他的还要紧张,不由得很是疑惑,疑惑之下,就开始胡乱联想,这一联想就联想到明帝之前的惊呼,莫非明帝所看到的奏折或者私信中也有人在说清儿的事?这可糟了,思量到此,他一下子就惊慌起来。不过他终究是坐了十几年皇后宝座的人,心里再慌张,面上仍能沉静如水,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语气问明帝道:“陛下,陛下方才惊呼,可是因为有人弹劾?”

        他清儿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明帝便抢着道:“澜儿,你听朕说,这其中肯定有误会。”

        “哎?”安澜有些诧异,然而明帝既说是误会,那便是不论何人弹劾清儿都不怕了,有这个误会的定论在,天大的事情都可以解释,何况这么一件小事。他连忙顺着明帝的话用十分笃定的语气分析道:“陛下所见与臣侍相同,臣侍也以为这其中必有误会,清儿他那么喜欢楚大小姐,怎么会说变心就变心呢?”

        “哎?清儿?澜儿你在说什么?”明帝明显地意识到她和安澜所说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可若不是一回事,那澜儿方才那么紧张干嘛?

        安澜何等聪明,听明帝这么一追问,立刻就意识到明帝的惊呼是另有缘故,只是这个缘故是什么呢?会不会与自己有关呢?他原本不觉得有什么关碍,但是想到方才他问了明帝两回,明帝都不回答他,反而把清儿的书信交给了他,现在看来,明帝给他看清儿的信,实际上是在转移他的注意力,那么他原本应该关注的,明帝怕他关注的,不就昭然若揭了吗?

        当下他把信折起来问明帝道:“陛下之前看到了什么,那般惊讶?”

        澜儿这是不回答她,反而想要从她口中确认一下奏折是不是与悦儿有关吗?

        明帝颇为沉吟。这问题真是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不想欺骗安澜,可是事实明显不清楚,她贸然告诉他,只会增加他与悦儿的嫌隙,她可不想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她的皇后便和她的贵君闹得不可开交。

        这么想着她便看着安澜,半是承认半是劝解地言道:“朕看到的与二弟无关,澜儿你还是不要问了吧。”

        先瞒上一阵子,让她把事情弄清楚,再慢慢地告诉他,似乎比眼下讲出来要稳妥。

        安澜瞬间就盯着她看了起来,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中全都是不可置信的惊讶,这惊讶中还隐隐地带着几丝失望几丝悲伤,似乎是在控诉她不该遇到事情就想要瞒着他。

        明帝被自家皇后这眼神盯得脊背发毛,她可以忍受安澜和她吵架和她发脾气,但她承受不住安澜这又伤心又失望的表情,她犹豫了好一会儿,刚要开口,便听得安澜道:“陛下,你我妻夫一体,向来是坦诚无隐亲密无间,原本此事关系到清儿的名声,臣侍不想告诉陛下。但臣侍不愿意让任何人任何事影响你我妻夫多年的感情,何况臣侍相信,陛下一定不会把清儿想得很坏。”

        她是他自幼认定的妻主,这些年她对他的家里人虽然不是极其优待,却也是能照拂便照拂,再者她是个极为仁厚又极为多情的帝王,便是觉得安清此事过于离谱,也多半会代安清保守秘密。他对她有这样的信心,愿意主动相告来换取她的彼此无欺。

        明帝心头猛地一跳,澜儿这意思便是宁可将安清的秘密讲出来,也要与她恢复到彼此无欺无隐的状态,她也要这么做么?

        安澜把上面的引子讲完了便停顿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明帝。他拿自己这边的秘密来换明帝那边的秘密,他知道这样子的做法并不是无可非议的,别说别人,便是明帝也未必能够接受,而且作为事件的另外一方,他不想把事情一股脑地合盘托出,他觉得那样有逼迫明帝接受的嫌疑,他要给明帝一个时间,让明帝自己决定是否与他达成一致。

        明帝看着安澜那决绝的眼神和坚定的表情,忽然间就想到当日她服了助孕药驾临麟趾殿,安澜坚决不肯生嫡女的事,觉得以安澜的贤惠和大度,便是生气,也不会揪着薛恺悦不放。

        主意已定,明帝便坐到床沿上去,揽着安澜的肩膀柔声道:“朕是女子,朕先讲。宝贝,是这样的。”

        为免奏折上的话语刺激到安澜,她自己组织了语言简单地把两封奏折概括了一下:“中秋那日,秦瑛家陈语和、赵湘家岳公子还有琼儿的二弟,他们三个不知道怎么想的,与那宁家二正君都去悦儿殿里坐了坐,这事被御史台的那个男御史和谏议院的杜方娜知道了,各自上了道折子,说是贵君私自接受外命夫拜贺有违礼制。朕,澜儿,这事一定有误会,悦儿他是个知礼守礼的人,他是不会做这样不合规矩的事的。”

        安澜静静地听完,倒没有如何吃惊,一是明帝把事情说得轻描淡写,听到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地令人气愤,二是他对于朝中官员的脉络和彼此的恩怨情仇相当了解。

        那个男御史是今年的新科进士,今年的主考官是柳笙,这男御史既是柳笙的门生,自然对他极为维护,对后宫其他男儿的言行盯得极紧,据他所知,这男御史自就职以来弹劾薛恺悦不止两回了。而那个杜方娜,是前礼部尚书郑岚的门生,当年站在郑岚一边弹劾江澄,被明帝罚俸三个月,从此后与江澄不睦,这回多半是看江澄留守京城,想要弄些风浪出来好让江澄背个守京不力的罪名。

        再者,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远在薛恺悦之上。薛恺悦虽然既有军功又有女儿,却一没兵权,二没家世,想要与他分庭抗礼,为时还早了点。他祖母安国公尚且在世,军中武将上至关荷秦瑛,下至徐婉余彤,哪一个没受过他祖母的恩惠?除了祖母,他还有柳笙和徐淳两位同门帮衬,不说别的,倘若他与薛恺悦起了冲突,他相信,柳徐二人一定会站在他这边。

        抛却了这些利害的计算,他也相信薛恺悦的人品。那个武功高强的男子自生了奕辰就在宫中居于高位,后来又成为男兵的统帅,陪着明帝北征西讨,建立了功勋积累了声望,若是轻狂些的,早就视皇后宝座为囊中之物了。可是薛恺悦不仅在携着军功归来之日,仍旧同意他抚养奕辰,还在再度有孕盛宠无双之时,依然向他行礼输诚。

        虽说他和薛恺悦一个是奕辰的养父一个是奕辰的生父,彼此之间天然存有竞争,可是做人终究要讲个情字,人家这几年没什么对不住他的地方,他不能一遇到事就把人家当仇人。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自信他在明帝心中的地位不会输于薛恺悦。薛恺悦实力有限,真正能仰仗的只有两个,一个是明帝,一个是奕辰,奕辰眼下尚小,便是长大了,也未必能够抗衡得了明帝,那么对事情真正有影响力的便只有明帝的圣心。虽然都说夫不如侍,可他与明帝青梅竹马彼此恩爱,十几年的妻夫情分也不是说着玩的。以他对明帝的了解,明帝不会允许他欺负薛恺悦,反之,也不会纵容薛恺悦觊觎后位。

        明帝见安澜半天不说话,心里甚是焦急,可是再焦急她也不想催促他。两封奏折互相印证,薛恺悦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中秋日受了外命夫的拜贺,这是毋庸置疑的了,安澜生气发怒,也是应该的,她不能说她的君卿做了失礼的事,她硬压着不准皇后生气。而且她若是不催促安澜,在安澜心中大概还可以维持公平的形象,一旦催促了,只怕安澜立刻就会觉得她和薛恺悦是一伙的。若是安澜以为她会偏帮薛恺悦,那她别说替薛恺悦求情了,只怕她说得越多,安澜就会越恐慌,恐慌加上嫉妒,最能吞没一个人的理智,从此后安澜怕是要把薛恺悦当成必除之敌了。

        安澜思量清楚了,便决定做得更加大方些,他看着明帝的眼睛,语气平缓地道:“陛下,这件事多半有缘故,没准是阴差阳错几个人正好凑到一起了,陛下找个人细细地问问,莫要冤枉了贵君。”

        “澜儿?”明帝不大敢相信,安澜这回答太让她意外了,意外到她不敢轻易地附和,唯恐她附和得快了让安澜误以为她和薛恺悦一个鼻孔出气。

        安澜看明帝没敢接话,不由得笑了笑,“陛下怎么了?不相信臣侍的度量还是怀疑贵君的人品?”

        明帝摇摇头,再次把安澜往怀中搂:“朕信澜儿,朕也信悦儿,在朕心里,是想要对澜儿和悦儿不偏不倚的,可是有时候越想要公平越难两全,朕怕朕一个言说不当,让澜儿误会朕偏袒悦儿。”

        安澜笑着蹭蹭她的下巴:“臣侍不会误会陛下的,陛下多虑了。”

        他原本想要问问她,若是此事是薛恺悦有意为之,那她会怎么办,话到嘴边没有问,便是因为足够了解她也发自内心地相信她。

        明帝回蹭安澜的脸颊,再次讲出自己的判断:“澜儿说这事可能是阴差阳错,朕想没准真的是这样。悦儿是个恪礼守矩的人,不会趁你我不在宫中,便行这越礼之事。”

        明帝沉吟了一下,还是把那日薛恺悦拒绝与她同辇的事讲了出来:“他若是个恃宠生骄的人,当时乘了上去回去夸耀于人,不知该有多得意。虽说守礼是后宫的本分,可悦儿这些年从不多一点事,这样的人品算是难得的了。”

        安澜之前听皇仪宫的侍儿给他讲过薛恺悦辞辇的事,此次又听明帝亲口提及,心里头也很是感慨,当下回抱住明帝的后背道:“贵君的事多半是一场误会,陛下找人问清楚了,事情也就了结了。可是清儿的事,臣侍真不知如何了局。”

        哎?明帝有些疑惑了,安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安澜并不把手中的信给她看,他虽然决定告诉她,可是书信是安清的亲笔,男儿家个人的东西又是涉及到名誉的事,他还是不愿让明帝看到过多的细节,当下简洁明了地言道:“清儿说他在修书处与西南叶家的二小姐叶葆珍互相爱慕,他有意改嫁给叶小姐。”

        “啥?”明帝比方才震惊多了。安澜被她吓了一跳,低声抱怨道:“陛下你喊什么?”

        明帝嘶了口气:“二弟他,这才多久啊?咱们起程,修书处才开衙,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四十多天吧?四十多天,他就结识了新人,还准备嫁给人家了?”

        安澜知道明帝这话是事实,可是他是安清的哥哥,听起来未免觉得刺耳,当下不赞成地道:“俗话说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感情的事讲究的是两情相悦,跟时间长短有什么关系?”

        明帝听安澜这么讲,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过于震惊了,安澜对薛恺悦的事何等镇定何等大方,她却在安清的问题上大惊小怪啰里啰嗦,未免太不对等,当下亲亲安澜的额头,低声解释:“朕没有别的意思,朕只是担心二弟他被人骗了。这世上有些轻浮女儿,专一引诱有了妻主的男儿,看着良家夫郎失行失节,她便高兴自己魅力无穷。这个叶葆珍,朕不是很了解,可是这么短的时日,便能让二弟说出改嫁给她的话,朕很难不怀疑她就是那类轻浮女儿。”

        安澜听了,简直从脊梁骨凉到脚后跟,他本就觉得安清让他给找差事的时候还说此生认定了楚宙,眼下就要改嫁给叶葆珍,变化太过迅速,眼下听明帝这么一讲,觉得安清被人骗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他急得声音都变了调:“臣侍这就给清儿回信,让他千万不要上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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