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至诚不为己
薛恺悦看看江澄,往人盘子里夹了块鹅肉:“澄之多用些,刘师傅的北境菜做得虽不正宗,味道却也不难吃。”
安澜要和昭庆长皇子商量安清嫁与叶葆珍的细节,这日的晚膳便没有合宫共用,今个儿也不是奕辰过来用膳的日子,薛恺悦正说一个人用晚膳有些孤单,明帝就提出到碧宇殿中宴请江澄。薛恺悦虽然没弄明白明帝在他殿里宴请江澄是个什么举动,但不过是一顿饭的事,他也就没有反对,安排刘师傅专门给江澄做了两道北境菜,还让人喊了董云飞来陪客。
哪知道江澄回来得极晚,薛恺悦身为孕夫不扛饿,明帝又怕他饿着,一再催促他先用膳,他只得同明帝和董云飞先行用了,吩咐刘师傅把那两道北境菜闷在锅里,再新做两道南边菜,等江澄到了一起端了出来,凑成了四菜一汤,倒也没显得太过简慢。
江澄对他们三个先行用膳这事似乎并不怎么在意,笑呵呵地道:“我一回来,听见说是在贵君这里用饭,正担心饿着了贵君呢。贵君先行用了,正是减了我的过错。”
薛恺悦听了,越发地不好意思,他为人虽然不拘小节,但也是个知书识礼的,他看看坐在宝座上聚精会神地看江澄带来的公文的明帝,笑着表示歉意:“澄之快别这么说,澄之在外辛苦,我没能给澄之做一桌好菜慰劳已经很抱歉了,澄之赶紧用膳吧。”
董云飞也跟着劝道:“澄哥赶紧动筷子,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江澄听了就没再客气,把桌子上的四道菜各动了几筷子,这才笑着道谢:“多谢贵君费心,我过来蹭饭,贵君还特地让人给我单独做北境菜,真让我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薛恺悦一笑:“你怎得知道我是特地让人给你做的?”
他这回有孕后,口味与以往有所变化,更偏爱凰朝东南各州的菜肴,这两道北境菜的确是他嘱咐刘师傅特意为江澄做的,但是江澄是怎么知道的呢?
江澄微笑:“夏日里御膳房给贵君备办的膳食每个菜谱我都有经眼,后来刘师傅过来伺候贵君,我也问过他两回,故而知道贵君近来不喜北境菜了。”
薛恺悦暗暗点头,不过他看了一眼正在闭目思索着什么的明帝,再次问道:“那你又怎知道是我让人做的,焉知不是陛下吩咐的?
江澄看都不看明帝,只微笑道:“陛下在贵君这里请客,自然是知道贵君会帮她安排好的,她哪里还肯费心呢?”
薛恺悦忍不住笑了起来:“又细致又了解陛下的心思,难怪陛下让你做左相呢。”
江澄听了便谦逊地笑道:“左相不过是个差事,给陛下和朝廷出把子力气罢了,论功业论勋劳比贵君可差远了。”
薛恺悦摇头,堂堂的左相只是出把子力气,这话让他怎么接?不能接也就不接了,他笑着问道:“澄之今个儿忙了一天,忙着修河道吗?”
江澄听了,便把明帝和柳笙商议开凿河道,他今个儿去野外勘察铺排活计的情形讲了一遍,薛恺悦和董云飞听得很认真。不过他们两个对治水的事,都不是很了解,也就只问自己关心的,薛恺悦先问道:“工地里要做多少人的饭菜啊?洛儿他们几个人手够吗?”
江澄笑着解释:“眼下的计划是今冬只开南段和西段,西段预计有十万人,南段目前能够招募到的是五万人。五万人的饭菜,光靠洛儿和吴小郎他们几个当然不行啦,我准备让养济院的男儿都过去帮忙。”
董云飞接着问道:“澄哥,我听说内侍省那几个犯错的官员,也都去治河了,她们去的西段还是南段啊?”
江澄道:“有两个去了西段,其他的随着名菡都在南段,本来嘛,她们也不会修河治水的,我想着给她们个为朝廷效力的机会,就让她们都去了。”
董云飞听了,便没有再接话。薛恺悦知道江澄这回答没搔到董云飞的痒处,他便替董云飞小声问道:“内侍省有个典灯,姓何,她去的是西段还是南段啊?”
江澄利落地答道:“南段,今个儿上午就跟着名菡过去了。”
董云飞感激地看了一眼薛恺悦,两个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别的问题了,董云飞又给江澄碗里夹了个香味四溢的油焖蟹:“澄哥你再吃点儿。”
江澄大概是饿着了,又继续低头用膳。
看看把那只蟹吃完了,明帝询问道:“澄之,五万人,今冬能把这南段的河道给修通吗?”
江澄听了,放下手中的筷子答道:“难呢,按眼下的想法,新水道宽六丈,深两丈,南段需要新凿的地方算是各段中最少的,可也有六百二十余里。不算闸门和码头,光河道要挖的土,就需要这五万人干一年有余。”
明帝皱眉:“速度太慢了,北段和东段还根本没开工,按这速度到大大后年朕也未必能乘船出巡。”
江澄沉吟了一下,和声和气地接话道:“五万人,已经是咱们眼下能招募的极限了,再说工期太紧,督役太急,会招来百姓的怨望的。”
明帝没有说话,心里头对于这项庞大的工程不能够快速见功很不满意,但是当着薛恺悦和董云飞两个,她也不想责怪江澄。
薛恺悦也觉得人数过少了些,他疑惑地问道:“南边各州,才招募到五万人吗?”
江澄笑着解释道:“咱们凰朝原有各州加起来也就五六百万女儿,各地戍守的军兵已经用了三十几万,修新都又用了十几万,能再出五万修河已经很不容易啦。”
董云飞的语气机灵极了:“澄哥,男儿至少比女儿多两倍,你招了五万女儿,那再招十万男儿,进度它不就快起来了吗?”
薛恺悦深以为然:“是啊,澄之,女儿不够用,你就招男儿啊。”
明帝心头一动,刚要开口,便听江澄道:“不行,不行,不能让男儿们干这个,再说了,这事也不急,犯不着让男儿们去。”
董云飞悄悄地用手指指明帝,捂着嘴巴小声道:“澄哥,陛下都已经嫌速度太慢了,你还说不急。”
薛恺悦以为江澄是担心男儿们干活不得力,他很认真地想了想道:“挖土开河是个力气活,可男儿们也未必干不了,上回在凝翠河上守堤,我和男兵们搬起沙袋来不输女儿呢。”
江澄仍旧不答应,把手摇得跟纺锤似的:“守堤那就一两天,挖土开河是长年累月的事儿,男儿们不能干这个。”
薛恺悦有些不明白了,他自打做了男兵的统帅,最烦谁说男儿们这也做不了那也做不了,他扬了声音问江澄道:“怎么就不能干啊?挖土开河,能比战场上杀敌还难?当初战场上杀敌,男兵们也没怯过谁,怎么这挖土开河就干不了?”
江澄笑着解释:“哎哟,不是这个意思,是这活儿太脏了,不应该让男儿干。男儿们弄得泥头土脸的,他们的妻主哪里还会喜欢?”
董云飞立刻接话道:“有妻主的男儿不行,那咱们就招没有妻主的男儿嘛。”
江澄道:“没有妻主的男儿,擦膏脂养肌肤学习琴棋书画刺绣烹饪管家理账等着女儿家上门提亲还来不及,哪能去干这种水里来土里去的活儿?就算他们肯干,我也不能让。”
薛恺悦瞬间想起礼部开学蘅馆培养淑男和江澄让颖儿给镖局男儿们送膏脂水粉的事来,他由衷地道:“澄之,男儿家能不能得妻主喜欢,跟擦不擦膏脂水粉学不学琴棋书画没什么关系。”
董云飞一指薛恺悦,给他帮腔:“就是,恺哥从来都不用这些个,恺哥也不会琴棋书画,陛下不照样喜欢吗?”
江澄瞧了一眼董云飞,话说得让人惊讶:“贵君天生丽质又运气奇佳一索得女,别的男儿,能跟贵君比吗?”
薛恺悦被噎住了,他张了张嘴,愣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反驳江澄,只得暂时沉默。董云飞插话道:“澄哥,你这话说得有点偏颇了,好像恺哥能得陛下喜欢,就是因为长得好看又能生女儿似的。”
江澄听了,立刻向着薛恺悦道歉道:“我刚才说话没说清楚,应该这么说,贵君为人正直又极识大体,种种好处,不是普通男儿能比得了的。可这世上大部分都是普通男儿,他们要想赢得妻主的喜欢,可不得多拾掇自己么?拾掇得内外兼美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弄得跟个泥猴似的,那就别想嫁出去了。”
薛恺悦彻底无话可说了,董云飞也嘟起了嘴巴。
明帝在宝座上坐着,总觉得江澄这话不是那么顺耳,可她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反驳他,只好干巴巴地道:“这世上的女儿也不都是肤浅的,不说别人,便说朕,若是悦儿弄了一身泥巴,朕只会觉得有趣,不会不喜欢。”
江澄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笑着道:“陛下说得明白,若是贵君弄了泥巴,陛下就会喜欢,可这世上有几个男儿能比得上贵君呢?”
怎么又绕回来了?明帝大为无奈,硬着头皮继续辩解:“若是悦儿不像现在这般好看,朕也会喜欢的。”
江澄微笑:“臣侍知道,贵君才德无双,容貌只是其次,可这世上像贵君这般既有才又有德的,又有几人呢?”
这人怎么讲不清道理呢,明帝很有些头大,岔开话题道:“不说这个了,澄之今个儿中午不在,没能看到永和那个调皮的劲儿。”
江澄果然放弃了争论,问她道:“永和怎么啦?”
明帝一边冲着薛恺悦招手,示意人到自己身边来,一边笑呵呵地对董云飞道,“云儿给你澄哥讲讲。”
董云飞得了令,把永和今个儿当众要玉鸭的事绘声绘色地给江澄讲了一遍。
江澄听了,立刻站了起来,语带歉意地向着明帝道:“这孩子是个调皮的,文卿教他教得可认真了,他就是坐不住,到现在连一首短诗都背不下来,还喜欢跟人比,人家有的东西他也一定要有。今个儿让陛下为难,都是臣侍教导无方。臣侍得空了,一定好好说说他。”
明帝一怔,她跟江澄提起永和,不过是想岔开话题,怎么弄得像是儿子做了什么错事,她特意向着他这个生父告状的呢?而况什么叫儿子喜欢跟人家比,人家有的他一定要有,说得儿子是个多么爱攀比的人似的,明明是那么活泼可爱的一个孩子。她不悦地道:“朕跟你说这个,不是让你管教他的,永和才多大一点啊,哪里懂得那么多?你这么忙,就不要抽空过去说他了,横竖有小语养着呢。”
江澄的眼珠儿转了转,讪讪地笑道:“臣侍知道了,永和养在文卿膝下,臣侍是极为放心的。不过小孩子嘛,难免不犯错,陛下还是不要太纵容他了。”
自己就给了个玉鸭而已,这就叫纵容了?明帝越发不快,刚要反驳,却见薛恺悦冲她悄悄地摇头,她便把这不快压了下去,淡声道:“天色不早了,澄之忙了一天,早些回去休息吧。”
江澄听了便躬身告退:“臣侍告退,陛下夜安。”说完又向着薛恺悦道:“多谢贵君款待,我先回去了,改天再专程来道谢。”
薛恺悦连忙吩咐皎儿:“给景卿打灯笼。”
董云飞笑着道:“我跟澄哥一道走吧,明个儿再来看恺哥。”
薛恺悦笑着挽留他:“你急什么呢?多坐一会儿吧。”
董云飞向着明帝的方向努努嘴:“陛下今个儿脾气不好,我再待下去啊,陛下就该冲发我发火了,我才不做这个气篓子呢。”
薛恺悦嗤地一笑:“你呀,来人,给嘉君也打个灯笼。”
明帝待江董两个离开,犹且替小儿子愤愤不平:“悦儿评评理,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
薛恺悦眨眨眼睛:“有。”
“谁?”
“臣侍呀,臣侍虽然还没有儿子,可已经有了女儿,上回臣侍说辰儿的时候,陛下也说臣侍说得过了。”
明帝语塞,拉过薛恺悦的胳膊,让人坐在自己腿上,闷闷地道:“永和还小嘛,不到两岁的孩子,不会表演节目,这不是太正常了吗?还说永和坐不住,谁家一岁多的孩子坐得住啊?永和又是个活泼的性子。”
薛恺悦想起他之前去给永和练枪的事,笑着道:“永和这孩子,没准儿是跟臣侍一样,只爱练武不爱习文,陛下回头让永和跟小从或是小云学学武功看。”
明帝瞬间就被启发了:“悦儿所言有理,朕明个儿就亲自去教永和练武,堵上澄之的嘴。”
薛恺悦睁大了眼睛,有些信林从之前说的永和是最得明帝偏爱的皇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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