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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3章 需买账


“琼儿明天早上不必过来了,从儿说这差事他接了。”明帝一边由着顾琼用凤纹白玉梳给她梳适合戴皇冠的高耸而简洁的发髻,一边瞧着嵌了一圈蓝宝石的金边鸾镜中顾琼那甜美诱人的梨涡,把昨个儿跟林从的约定讲了出来。

        今日是大起居,按祖宗朝传下的规矩,大起居卯时六刻就要上朝的,她刚过了卯时就打着呵欠起来了。林从只睡了不足一个时辰,自然是醒不了的,她也不舍得喊他,自行穿了中衣到外殿来,本以为顾琼还要过一两刻钟才到,刚要拉铃铛喊倩儿给她梳发,顾琼已经听见她的动静,进殿来服侍他了。

        才刚卯时,外面天色还是一片漆黑,顾怡卿就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而且穿的不是出门的便装,而是新做的冬日宫装。她看着着了全套宫装的人,猜测顾怡卿多半今个儿不去天心楼了,哪知道她随口一问,顾琼却对她说今日是要去的,用过早膳就会过去,出去前会换成便装的。

        她心里头可就有些心疼了,卯时初就穿戴整齐地赶来服侍她,他至少得在寅时六刻起床,待会儿等她上了朝,他再赶回去用早膳、照料长乐,等把长乐送走又要去宫外忙乎生意,晚上回来说不定还要再去安澜殿里处分宫务,这一天才睡几个时辰呢?

        心疼之下,她越发觉得让林从来做这早上给她梳发的差事更为合适。

        顾琼却是微有些意外,拿着梳子的手都顿了一顿,他这三天虽然每天都要起早很有些辛苦,但也体会到了这件事的好处。每天早上都能瞧见天子,看着自家妻主睁着惺忪的睡眼软声软语地同他打招呼,而后端坐在妆台前,由着他梳发,他伺候完梳发再伺候她用膳,期间既能把要说的话同她讲一讲,又能见到她姣好的容颜慰藉相思。

        然而他才做了三天,她就要把这个既辛苦又甜蜜的差事给别人做,他心里头多少有些不高兴。他想起来小时候在家里祖父让他把羊驼让给顾玚的事。他那时只有七八岁,他母亲在外面借着忙碌生意的名义流连花丛,父亲忙着做生意,也没功夫管他,他经常跟着的是祖父。有一回外面铺子里孝敬了一只小羊驼,他瞧见了很是喜欢,祖父见他喜欢,就命仆侍牵给他玩。

        他把羊驼养在自己住的院子里,每天喂养,十分尽心,过不得两日,他三弟顾玚瞧见了他养的羊驼,非要找他要,他不想给,祖父就让人去外面再买一只羊驼来。岂料这羊驼是从玉龙那边运过来的,吴州只有两只,一只在顾家,一只在知州家中,他祖父就没有办法了,顾家虽然富可倾国,但也不能硬去知州家里强买羊驼。

        祖父就让人拿了一堆的小动物来哄顾玚,小鹿小狐狸小斑马小犀牛,然而顾玚哭着闹着,非要要那只羊驼不可,祖父就跟他说他是哥哥,应该让着弟弟。他向来听祖父的话,又想着顾玚是他同母同父的亲弟弟,就把羊驼让给了顾玚。

        然而顾玚只是一时兴起,养了一天不到,就嫌弃羊驼味道大,让下人把羊驼送到了马棚里,羊驼不能骑也不能负重,马棚里的下人自然不肯好生照料,没两天羊驼就生了口疮,他知道了又去找顾玚把羊驼要了回来。

        虽然羊驼又回到了他身边,后来他稍微大了点,要学刺绣学做生意,也没有功夫再养羊驼了,羊驼最终被他恳求着父亲拨了个下人专门照料,至今还养在吴州的庄园中。但是他偶尔想起来这件事的时候,还是会问自己,如果他一开始就坚持不把羊驼给顾玚,是不是羊驼就不会生口疮了?

        “琼儿,怎么了乖?”明帝见镜子中映出来的人儿神色恍惚,还半天都不接话,不由得既诧异又担心。

        不想再出现与羊驼一样的事,顾琼一边给天子戴皇冠,一边斟酌着措辞,赔笑着道,“陛下,果君自幼习武,不耐烦做这些琐事吧?这差事还是让臣侍继续担着吧。”

        明帝不知道顾琼是怎么想的,她此刻心疼顾琼的心,占了上风,又且半夜已经跟林从说过了,此时便不想再变更,“从儿昨个儿说他愿意做这个,他这几天不用去武馆了,正没事做呢,这事就交给他做着吧,琼儿少担一件事,也少些辛苦。”

        顾琼抿了抿唇,他喜欢的东西,再次被拿给了别人,拿走的人还要说这是为了他好,他是该哭呢还是该笑呢?

        然而,下一瞬,他就被站起身来的明帝搂在了怀里,天子噙着他薄薄的耳垂,柔柔腻腻地道:“朕不想让琼儿太过辛苦,男儿家太辛苦了容易见老,朕舍不得。”

        他一下子就没了同她争执的心思,下个月生日一过他就不再是二十四岁的男儿了,想要看上去还像二十岁一样鲜嫩,就得比以前更加注重保养了,像这两天这般一天睡不到三个时辰,那必然是不行的。

        他软软地倚在她肩头,轻声曼语地向她解释他方才不同意的原因:“臣侍听陛下的,臣侍刚刚也不是不愿意让小从做,只是担心他不适合做这个。陛下既这么说,这差事就让小从费心吧。”

        明帝听怀中人这般讲,倒是用心思考了一下,她想起来之前把协理六宫的差事从人的手上要过去给了冷清泉的事,觉得眼前这件事似乎有点像之前那件,心头就有些歉疚。

        但两个已然说到这里了,她就不打算再改了,堂堂的天子总是朝令夕改,像什么话呢?

        再者,林从和冷清泉不同,协理六宫和早上伺候她梳头用膳也不是同等级别的事,冷清泉弄砸了差事,不见得林从也会弄砸差事,而况,梳头这样的事有什么可砸的?顶多是把她的发髻梳得不像样子,那也没什么,她是天子,谁敢嘲笑她吗?

        她这么想着便笑着道:“琼儿不必担心,谁也不是天生会做事的,让从儿学着做就是了。”

        顾琼听她这么说,更不好说什么了,娇娇地道了句“陛下说的是”。他就在明帝肩头,这话几乎是贴着明帝的脖颈讲的,温热又清浅的呼吸直扫上明帝的耳根,早晨本就是容易情思激荡的时候,明帝一偏头,就吻上了人的唇。

        不是那种鸟儿啄木蜻蜓点水的吻,而是恨不能与人呼吸交融灵魂互换的吻,这深吻中既有浓浓的情也有平凡的爱,既能让人安心又能让人忘我。直到宫侍们进来摆膳,明帝方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怀中的人。

        服侍明帝用过早膳,顾琼就径直回了琳琅殿。琳琅殿中,长乐已经起床了,正在那边揉着肉呼呼的眼睛,让鸢儿给穿外衫。

        “父君。”长乐见他进来,就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看他,用稚嫩的嗓音对他言道:“父君,冷叔叔生病了,我们去瞧瞧他吧。”

        顾琼吃了一惊:“乐乐怎得知道你冷叔叔生病了,谁告诉你的?”

        正在给长乐穿外衫的鸢儿吓了一跳:“主子,不是奴才。”

        长乐扑闪扑闪黑蝴蝶一般的睫毛:“二妹妹说的,父君,乐乐想冷叔叔了,父君带乐乐去瞧瞧他吧。”

        顾琼不敢直接应承,哄儿子道:“你冷叔叔需要休息,你去了不就打扰他啦?等他病好了,父君再带你去瞧他。”

        然而小孩子的想法却是既单纯又固执的,而且长乐长这么大,除了之前顾琼逼他背书要求严格了点之外,再没受过委屈,当下小娃睁着肉呼呼的眼睛思考了一下,“乐乐乖乖的,乐乐不会吵到冷叔叔的。”

        顾琼想了想,决定晚上请示过安澜再回复儿子,他和言细语地搪塞小娃:“你先去学习,等你学会了新曲子,爹爹就带你去。”

        长乐听他这么说,立刻甜甜地笑了起来,“太好了,乐乐一定好好学。”光这么说还不算,长乐还摇摇晃晃地向他走了过来。顾琼连忙半蹲下来,却见儿子在他的脸颊上啾地亲了一口:“父君最好了,乐乐最爱父君了。”

        这孩子跟自己一样是个重感情的娃呀,也不知道未来的妻主是个什么样的脾气,会不会善待他,顾琼看着瞬间欢喜起来的儿子,又是欢喜又是发愁。

        有一个稚嫩的小童牵挂着自己的事,冷清泉全然没感觉到,他此刻正在玲珑殿中枯坐,既不看历史故事,也不做别的事。

        一种像蔓草缠身毒舌啮心一般强烈又痛苦的孤寂充斥在他内心,让他无法对任何事情提起兴趣,也无法对自己的处境做出理智的反应。按说他现在这样的受罚之身,应该表现出努力学习真诚悔悟的架势来,这样传到天子和皇后的耳朵中,没准帝后会认为他态度良好,早些结束对他的惩罚,便是不提前结束惩罚,最起码也不会认为他是在故意抗旨不遵。

        这一点那三个被安澜派来服侍他的侍儿中名叫廉儿的,昨个儿就劝过他一回了,让他好生看史书上的故事,此刻看他呆坐着不言不动,便又过来劝他:“主子,您总这么烦恼却又什么都不做可不行,圣上既说要您自行看书,等她驾到了,您还没看一点呢,圣上会高兴吗?”

        冷清泉也知道这样子不行,但他就是不想去看桌子上摆放的历史故事,脑袋里像是有几百匹马在跑,跑得他心里乱糟糟悽惶惶,做什么都做不进去,只盼明帝能够早点过来,他从一早就起了床,到此刻,眼睛隔一会儿就要望一回院门。

        “主子,圣上这会子肯定是在上朝啊,这会子她就是想来看您,她也来不了,您还是听奴才的吧,先去看会子故事。等圣上来了,看您乖巧听话,她就会喜欢的。”反着劝不行,廉儿改为正着劝。

        冷清泉茫然不语,一动不动。

        “主子”,廉儿有些着急了,“您也太不听人劝了!像您这么任性的男儿啊,搁在我们北境,会被人拿鞭子狠狠地抽的,鞭子抽完还得再加一顿板子,打得您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儿,您就知道该做什么了!”

        这廉儿才十七岁,与另外两个侍儿都是御前亲军家受宠的儿子不同,廉儿家里原本是北都的。母亲早逝,父亲被他母亲的妹妹收房了,但他的这位姨母有好几位夫郎,又与他的母亲一样暴虐,他父亲经常被打得体无完肤,后来他父亲实在受不了了,就跟着别人一起逃跑,没逃成功,被抓回去处死了。

        他从此就变成了姨母眼中逃亡贱男留下的孽种,很是过了几年凄惨的日子,在凰朝打到北都的前几日,他的姨母因为与人争一个青楼伎子被人打死了,他彻底成为孤儿,却也因着孤儿的身份,被凰朝的朝廷编入为宫廷效力的宫侍名录,又因为家世清白人机灵,被带到京城做了一名宫侍。

        刚开始的两年他只是在浣衣处洗衣裳,因为做事用心,把每件衣物都能洗得干干干净,今年秋天被调到御花园中做一个看管花草的侍儿,因为看管花草也比别个尽心些,手脚勤快不偷懒,安澜便看中了他,把他安排到冷清泉身边。

        他依旧是勤快做事,而且心里是真的把冷清泉当主子,看不得自家主子因为受了这么一点惩罚就自暴自弃。这点惩罚,与他所见过的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冷清泉依旧不接话,这里不是北境,眼下一统天下的是他家妻主做皇帝的凰朝,凰朝是不允许责打男儿的!廉儿这话,他连反驳都懒得反驳。

        廉儿见这话劝不动他,急得直搓双手,搓着,搓着,脑海中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他便再接再厉地劝道:“圣上是个宽厚天子,她不会打您,可您这么倔强,圣上要是认为您是在逃避责罚,甚至是故意抵抗,圣上要是一生气,她再不来看您了,您可怎么办啊?”

        他用的是提醒的语气,脸上也没有嘲讽的意思,说的内容也是冷清泉最为在意的问题,冷清泉就听了进去,然而听进去了,他嘴巴上仍旧不肯认的:“她不生气,她也不会来看本宫的,她身边的人那么多,她怎么会想着来看本宫呢?”

        这廉儿却是不知道他这种耳朵听进去了嘴巴仍旧要犟几句的脾气的,急得汗珠儿都出来了:“主子,您先好好看故事,等着圣上过来啊,您都不听圣上的,圣上怎么肯过来呢?您信奴才一句,只要您好好看故事,圣上就一定会来的。”

        冷清泉倒觉得有趣了,这个侍儿怎得就断定明帝一定会来呢,连他现在都不确定了。

        “你又不是神仙,你说圣上会来圣上就会来啊?圣上不来,本宫看你怎么办?”

        廉儿也没什么好法子,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圣上要是今个儿不来,奴才明个儿一早就去皇仪宫门前跪着,就算是被打死被赶出宫去,奴才也要把圣上给您求来。”他额头上的汗珠儿闪闪地亮,话说得斩钉截铁,表情坚毅得像是要去赴汤蹈火。

        冷清泉没有再说话,站起身来往桌案前走。

        他没什么好处在这侍儿身上,人家大冬天的急出一头汗,还要为他去跪求天子,他不能不买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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