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坏人聚
跟紫宸殿后院相连的小跨院里既不高大也不朗畅的厢房中,兆儿瞧着眉头皱成山字,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阴沉恐怖气息的倩儿,低声劝道:“倩儿哥哥,以我说你就算是不能在宫里做主管了,圣上也未必会拿你怎么样,若真能去别的地方做个管事,也没什么不好啊,听说莫主管出去后在南郊买了宅子,日子过得甭提多滋润啦。”
这倩儿喊他到房里来议事,他不敢不来,可是听倩儿的意思还是不服输,他心里头就不想同倩儿再掺连到一起了。
倩儿此刻已经顾不上管这兆儿是什么心思了,今天晚上他最大的担心就会到来,今晚在蕊珠殿举行的才艺大考就进行完了,一定会选出最为得力最为能干的侍儿来,那最迟到明天,他这个副主管的位置就要让人了,也许到后天他就得从这个宫里卷铺盖走人了。
还没尝到荣耀的滋味,就要离开这姚天胜境一般的宫城,他怎么着都不甘心。
“我一定要阻止这件事,我,我一定要做点什么,我不能就这么失败了。”倩儿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眼眸中的阴鸷简直能杀人。
兆儿被他这寒沁沁的目光吓得打了个哆嗦,往后连退了两步,“我的哥哥哎,你还想要做什么啊?我劝你收手吧,你上回在熙和殿门口跪得还不惨啊?”
倩儿冷笑了一声,伸手揪住了兆儿的衣领,把兆儿揪得直往后缩脖子,他这才咬着后牙床阴恻恻地道:“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收手,惨的就是你了。我走了,你不得被那个瓜儿欺负死啊?还有你那个好主子,等他回来,他不得把你踢回蕴珂宫啊?”
他最后这句话声音陡然拔高,霹雳一般响在兆儿耳朵边。
兆儿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他这两天确实被那个小人得意的瓜儿欺负惨了,大半夜的他睡得正香,瓜儿就能跑进他住的房里来揪着他的耳朵喊他去给炉子加炭,他说炉子里才加了炭不用加了,瓜儿立马就能嚷嚷得满屋子的人都知道,说他贪图安逸不肯起夜,若是明个儿炉子灭了,耽搁了圣上用早膳,瞧圣上不把他打发到皇陵上守皇陵去。
他心里头害怕,哆哆嗦嗦地起床去加炭,加了炭回来,却见他的床铺前被人放了一个满满当当的黑瓷夜壶,味道冲天,他问了几句谁放的都没人理会,只好自己把这夜壶提出去倒在夜香车子里。
夜里被这么折腾了一回,白天他就难免犯困,可是看炉子这活却是没白天没晚上的事,他只能忖度着圣驾哪一顿不在紫宸殿用膳就在哪一顿的空当把炉子封上,悄悄地睡上一会儿,昨个儿明帝午膳和晚膳都在麟趾殿用的,这正是他补觉的好机会。
可是他才刚睡下,几个夜里值夜的侍儿也回来睡觉,跟他同一个房间的两个侍儿瞧见他睡在铺子上,就上前把他给摇醒,让他去给他们打热水来洗脚。他当然不肯,说各人做各人的事,凭什么让他给他们俩做事?那两个侍儿看他不肯就骂骂咧咧,说是他同他们是不一样的,他们几个家中三代都是御前亲军,来这皇仪宫当差是天经地义的,他一个家在偏院小县母父都是平民百姓的男儿,要不是攀上了倩儿这根草,哪里配来皇仪宫伺候天子?
他知道他们说的是对的,心里头打怯,自己爬起来去给那两个侍儿打热水洗脚,可是那两个侍儿看他服软,越发蹬鼻子上脸,他打完了热水刚想睡觉,他们就把他叫住了,要他等他们洗完脚,把水盆端出去倒掉再回来睡。
他本就是抽空补觉的,不像他们两个下了值,可以从白天睡到晚膳后,这么短暂的睡眠,还被人不断支使着做事,心中郁烦得只想揍人。
眼下倩儿还在这里,他就被人这般欺负,等倩儿走了,这皇仪宫有了新的主管,那他真是要被人踩成脚底下的泥。
倩儿看着兆儿的小脸一寸寸地白了,就知道自己的话在兆儿心里头起作用了。
“倩儿哥哥,光咱们两个也成不了事啊。”兆儿一决定彻底倾向到倩儿这里,就发动小脑瓜给倩儿思量对策,可是想来想去,没什么好主意。
这也是倩儿所发愁的事,光凭他们两个,若是能够成事,他也不会拖到现在了。
“倩儿哥哥,倩儿哥哥在吗?”两个正发愁,院子里就有人进来了,站在房门喊他,听声音像是康儿。
“康儿吗?进来。”康儿进来了,身后还带了个面生的侍儿,“倩儿哥哥,他说他有事找你。”
倩儿有些疑惑,这个侍儿他仿佛记得是在迩英殿当差的,但他与他从没瓜葛,“你叫什么名字,找我什么事?”
“哥哥,我是你的同乡,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侍儿双眸含笑地看着他,眼睛向着他飞快地眨了两下。倩儿心知有异,他家往上数五代都是京城人氏,他的曾祖母祖母母亲三代都是天子的御前亲军,他的同乡就是京城人,可是像康儿这样跟他一样三代都是御前亲军的京城人是不会跟他攀同乡的。
他的脑子飞快地转,先把这康儿打发了出去:“你且去当差,不用在这里陪着。”
康儿走后,兆儿也要离开,兆儿眼睛睃着这神情蹊跷的侍儿,向倩儿请示:“倩儿哥哥,我也先回去吧?”
倩儿一瞪兆儿,兆儿没敢再说话,倩儿也不理会他,只看这蹊跷侍儿,这侍儿却也不说话,先转身把门闩上窗户掩上,这才看向他和兆儿,“哥哥,我是冯太卿派来见哥哥的,冯太卿知道哥哥这阵子不得意,他说他有法子替哥哥出气。”
冯太卿?倩儿警惕地打量这个侍儿,“冯太卿不是去河道工地了么?他现在在哪呢?”
那侍儿很是狡猾:“哥哥别管冯太卿在哪呢,哥哥只说想不想出气。”
倩儿看了兆儿一眼,兆儿及时地插了话:“你先说说冯太卿的打算,我们听听看,可行呢,再同你们联手。”
那侍儿鄙夷地笑笑:“这么明摆着的事都犹豫不定,难怪哥哥被人欺负成这样,哥哥可知,成大事者最忌优柔寡断。”
这话说中了倩儿的心事,他咬了下唇片:“冯太卿究竟怎么说?”
那侍儿把冯太卿的话转述了一遍:“冯太卿小心翼翼伺候先帝,又给先帝守了十几年寡,却被圣上诬蔑他不贞洁,打发他去修河道,他恨得牙根子痒痒,发誓要报仇雪恨。他知道厉害点的事哥哥都没胆子做,他也不为难哥哥,他只要哥哥配合着他安排的人把一位公主引到外面去就行。”
倩儿沉吟了一下,“必得是个公主?”
“是的,只有公主,圣上才能痛彻心扉,冯太卿才算是报仇雪恨。冯太卿说最好是大公主,要是大公主不行,余下的三个公主哪一个都成。”
倩儿点点头,如果能除掉大公主,那宫里必然乱套,上上下下伺候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得受责罚,他不能继续做主管的地方,他也不能让它继续太平祥和。
思量一定,他主动询问道:“外面是指哪里?”
“京城西北五十里有个地方叫落雁山,冯太卿说只要人去了山上,就不用哥哥管了。”
倩儿只觉这事不可能:“京城西北五十里?这大冷天,皇后怎么可能让大公主去那么远的地方,冯太卿他有本事就做,没本事就算了,别给我出这样办不到的主意。”
那侍儿却是备有候选方案的:“落雁山是首选,要是不能去落雁山,冯太卿说南郊附近的过云轩也可以。
倩儿皱眉:“过云轩又是个什么地方?”
“过云轩是个带院子的茶坊,离南郊官宅很近,它里头亭台楼阁样样俱全,景致很不错,在南郊住的官员都喜欢去喝茶,把大公主和哥哥想除掉的人引到这样的地方去,不会有人怀疑哥哥。”
倩儿咬着牙思考了下,他要引谁过去呢?董云飞他是一定要引过去的,他这辈子还没有吃过这样大的亏,别的人,那就看他们各人的造化吧。
兆儿在旁边问道:“如果祸闯大了,别人恐怕还是会怀疑到哥哥身上,那时候怎么办?”
那侍儿阴险险地一笑,意味深长地道:“有个词叫金蝉脱壳,倩儿哥哥既是早晚要被人挤下去,何不自己去向圣上请旨,圣上一定准的,没准还能给哥哥选个如意的地方。”
倩儿瞬间领悟,这是要他提前走人,他人都走了好些天,再出了事,还能硬往他身上赖吗?他冲这侍儿挑了下大拇指:“你家冯太卿瞧不出来是个这般有谋略的人呢。”
兆儿急了:“倩儿哥哥走了,那我呢?倩儿哥哥,你们不能不管我啊。”
倩儿脑海中迅速地想了下他想去的地方,他很是仗义地拍拍兆儿的肩:“放心,我一定把你给带走,我还要你给我做帮手呢。”
去新地方做主管,他的确需要帮手,把这兆儿带过去,他既有人出力,又可以防止这兆儿嘴不严让人查着了他。
倩儿和这冯太卿派来的侍儿的密谋,明帝和安澜一概不知,此刻她们妻夫两个正各自忙碌。明帝在垂拱殿中听大臣们奏报公事,关鸣鸾终于理顺了董云飞打死人命一案的来龙去脉,连夜写了折子,请求天子下旨禁止凰朝各地的医馆和医者帮助女子们给夫郎堕男胎,更不允许妻主们逼迫夫郎堕掉男胎,敢这么做的,一律以故杀罪论处。
明帝和柳笙几个商量之后,采取了个折中的方案,规定在旨意颁发之前的,既往不咎,旨意颁发之后,仍旧这么做的,医馆取缔,医者流三千里,妻主判徒刑一年,夫郎愿和离者听。
安澜则在麟趾殿中料理宫务,昨个儿明帝过来,他把管事侍儿都打发了回去,今个儿自然得抽出空来料理。
管事侍儿们要说的事各自不同,丽云殿的管事侍儿说他们殿里的兆儿前一阵子被他们主子江澄打发到蕴珂宫看屋子了,后来兆儿又去了皇仪宫当差,他们殿里一直没补侍儿,不知道要不要补一个。
这自然是要补的,安澜当场传话给内侍省,让他们把新入选的侍儿名册报上来,他要亲自给景卿挑个得力的侍儿。
那庆寿宫的管事侍儿说冯太卿去了河道工地,原本伺候他的侍儿都被柳太君调去他殿里当差了,眼下快该发月钱了,柳太君让问问他们四个的月钱怎么发,是照旧呢还是与柳太君殿里的侍儿一样呢?
安澜想了想道:“照旧,他们当初伺候冯太卿不够谨慎,才让冯太卿得罪被遣,如今柳太君肯收留他们,就是他们的幸运了,想涨月钱,他们得拿出勤快和忠心来。”
发付完了这两件,便是皇女宫中的管事了,那管事是询问大公主在皇女宫中用膳,是暂时的还是长期的,若是暂时的,他们几个对付一下也就过去了,若是长期的,怕是得给皇女宫多加两个人手,他们伺候大公主用膳,就没法子在各处执勤了。
安澜思量了一下道:“这自然是暂时的,这几天公主功课多,忙不完才这么着,过阵子仍旧让她本宫在这里用午膳,你们辛苦撑过这阵子,本宫自然有赏。”
安澜这么说,那管事的就欢欢喜喜地回去了。
安澜把事情一件件料理完,心里头却是轻松不起来,他有些弄不清楚要怎么样教育女儿,更不知道明帝对这件事的态度究竟是怎么样的。明帝昨晚留在他殿里没回去,可也没跟他说什么,他更不敢当着明帝的面询问女儿你母皇问了什么,心里头纳罕了半宿,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同明帝缱绻,夜里身心俱累,今个儿早上就觉得疲惫,好在林从及时地过来伺候明帝梳发,他才能够补上一觉。只是等他起身时,女儿已经去至善堂读书了,他又没能问女儿,心中怎么样都踏实不下来。
大抵嫡父是难做的,不教训怕孩子长歪了,教训得严厉些又怕孩子跟自己疏远了。怎么样能够既宛转又周详地让女儿认识到错误,他非得绞尽脑汁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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