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贺兰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往仁孝帝的寝宫仙居殿走去。
一路上不时有相熟的宦官宫人跟他打招呼,年节下荷包里装满了打赏的金叶子,每人手里塞上一片,于是不多会儿贺兰浑便知道,淑妃是两刻钟前进的仙居殿,亲自服侍着仁孝帝起床洗漱,这会子两人刚说上话。
遥遥看见仙居殿的飞檐时,来德寿从旁边房中走出来,低声叫他:“郎中先别着急进去。”
贺兰浑便知道,是武皇后在里面,摸出个拇指大的金花生塞到来德寿手里:“淑妃是为了王俭来闹?”
他手头大方又得武皇后喜爱,这些私下里打听点小道消息的事武皇后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德寿不动声色接了,笑嘻嘻的:“可不是嘛,皇后得了消息就来了,估摸着也快完事了。”
话音刚落,就听武皇后威严的声音从殿内传来:“来人,送淑妃回去,闭门思过!”
殿门打开,几个宦官宫女扶着哭哭啼啼的淑妃往外走,淑妃一转脸看见了贺兰浑,差点咬碎一口银牙:“你等着!”
贺兰浑咧嘴一笑:“行,臣等着。”
他是武皇后的心腹嫡系,行事招摇又从不肯吃亏,这宫里宫外看他不顺眼的可太多了,虱子多了不怕咬,让他等着?那也得这些人有本事让他等着才行。
“郎中,”刘林在殿门口向他招手,“皇后让你进去。”
贺兰浑踏进门,见仁孝帝闭着眼睛歪在榻上,武皇后坐在他身边,伸手替他按揉着太阳穴,语气轻柔:“陛下身体不适,淑妃还只管聒噪,太不懂事,罚她闭门思过七天,小惩大诫,让她今后行事也能有点章法。”
身体不适吗?每当有棘手的朝政不好处理,或者像今天这样心爱的妃嫔与武皇后对上时,仁孝帝总会恰到好处的身体不适。贺兰浑心里想着,快步上前见礼:
“昨夜又是十五夜,臣担心有什么变故,所以早早过去凌波宅候着,不想在那里碰见了王俭,他嘴里不干不净,骂了臣许多无法无天的话,辱骂朝廷命官按律该当入刑,不过臣想着大过年的,不好给陛下和皇后添乱,就小小惩罚了他,没想到还是惊动了淑妃殿下,臣惶恐。”
“无妨,我已训诫了淑妃,此事你处理得很好。”武皇后颔首,“见过纪长清了吧?张良娣的事情,可有什么进展?”
“纪观主在张良娣的佛堂里找到一片有妖异的焦木,很是凶险,”贺兰浑回想着那张没有面目狰狞的脸,“臣险些受害,多亏纪观主出手,救下了臣。”
“在佛堂中?”武皇后神色一冷。
贺兰浑知道她心中不快,天授朝原本崇信道家,但武皇后曾得高僧判命,道她是佛陀转世,因此武皇后更信佛家,如今在佛堂中发现妖物……贺兰浑低着头:“焦木上有个火焰图案,蓬娘的经卷上也有,臣想调查一遍城中佛寺。”
“准了。”武皇后很快说道。
“皇后啊,”一直没开口的仁孝帝忽地坐起来,“东宫出了这种事,朕很担心阿瀛,要么把徐景升调回来,继续执掌东宫防务?”
徐景升,太子妃徐知微的胞兄,现任眉州刺史,之前统领东宫六率,可说是太子李瀛的左膀右臂。贺兰浑微微抬眼,见武皇后摇头:“现在的东宫六率都很好,不必动。”
贺兰浑多少能猜到她为什么不肯调回徐景升,当初太子选妃,武皇后内定的是张良娣,可最后,太子李瀛却选了出身武将世家的徐知微,那是生平头一次,李瀛没有听从武皇后的安排。
仁孝帝叹气:“朕实在不放心阿瀛,徐景升能力出众,人又可靠,让他回来吧。”
“不是什么大事,”武皇后微笑着扶他躺下,“陛下身体不适,好好休息吧,一切有我。”
她起身走去偏殿书房,拿起仁孝帝积压了几天没看的奏折:“大郎过来。”
贺兰浑连忙跟过去,见她打开一本奏折,蘸了朱笔一目十行地批着:“那纪长清本事虽然出众,不过性子有些古怪,你跟她共事时收着点脾气,不要跟她硬顶。”
性子古怪吗?可他觉得她这个性子,别有一番趣味呢。贺兰浑笑嘻嘻的:“臣觉得纪观主很好,臣很愿意跟她共事。”
“哦?”武皇后有点意外,抬眼看他,“你能相处就更好,若论可靠,我更中意张公远,不过他正在闭关炼丹,况且他的长处在炼气炼丹,除妖这种凌厉的路子他倒是一般,眼下国中能办这事,纪长清堪称第一。”
贺兰浑立刻赞同:“纪观主的确厉害。”
武皇后又看了他一眼:“纪长清身世诡秘,你平时留神些,若有什么异动,立刻报我。”
之前不知道她是谁,昨夜知道后又一直忙着查案,还不曾细问,贺兰浑忙问道:“她是什么身世?”
“二十年前她刚出生,就被人遗弃在玄真观门外,之后被观主收养。”武皇后目光悠远,“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身份,也没人知道,她为什么如此惊才绝艳。”
“常人要十年数十年才能修炼成的功法,她只看一眼就能领会,而且她天生,断绝情爱。”
贺兰浑有些意外:“断绝情爱?”
“不错,她无喜无怒无嗔无怖,世间万事万物在她眼中都如浮云,半点不值得挂心。”武皇后道,“有不少人猜测,她之所以能如此精进锋利,大约就是断绝情爱,道心坚定的缘故。”
所以她就是因此,对他如此冷冰冰的?可三年前,又为何与他做了那些事?桃花中她冰冷热烈的脸一闪而过,贺兰浑笑了下:“原来如此。”
武皇后很快批完一本,又打开一本:“这案子拖了快一年,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如今纪长清来了,我要看到进展。”
十五夜妖异杀人,是去年武皇后和仁孝帝二圣临朝后开始的,贺兰浑听见过一些议论,道是乱成这样都因为武皇后牝鸡司晨,致使阴阳颠倒,上天示警,如今在武皇后积威之下,还没有人敢公然上书进言,可案子要是一直破不了的话……贺兰浑道:“臣尽快。”
“刑部有一半都是只领俸禄不干活的废物,我知道你用着不顺手,”武皇后下笔不停,“若是需要从哪里调人,及时跟我说。”
贺兰浑先前按着名门子弟出仕的惯例,先去左卫做了郎将,镇日里斗鸡走狗,肆意快活,去年武皇后临朝后将他调去了刑部,贺兰浑心知她这般安排是为了调查妖异之事,笑道:“那帮人被臣狠狠收拾过几次,眼下还算能用。”
“那就好,去吧,”武皇后点头,“尽快破案。”
贺兰浑回到刑部时,刑部尚书苏德真得了消息刚从家中赶来,神色和煦:“贺兰啊,节过得怎么样?”
贺兰浑知道他,今年六十有六,只等着告老致仕,是刑部头一个不想干活的人。转头往敛尸房走:“敛尸房那边有具尸体,尚书公跟我一道去看看吧。”
“这,”苏德真满脸不情愿,也只能跟上,“好。”
他对贺兰浑一直是敢怒不敢言,原本他什么案子都往外推,舒舒服服在刑部养老,谁知贺兰浑来了以后大案小案个个要破,没案子就从大理寺、从洛阳县手里抢,闹得刑部从上到下,连带着他都忙得吐血,像今日这事,明明还是上元假期,他却一大早被叫过来查案,还得去看那血淋淋的尸体,实在是情何以堪?
苏德真嘟囔着:“这还放着假呢,雪又这么大,来的路上我衣服都湿了。”
贺兰浑回头一笑:“尚书公辛苦,不过皇后说了,要我们抓紧破案。”
又用武皇后来压他,谁不知道武皇后什么事都向着他,比他亲娘也不差什么。苏德真忍不住抱怨:“又是妖又是怪的,怎么破?前头还压着八桩案子没破呢,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有啊,怎么没有头绪?”贺兰浑轻描淡写,“东宫的桃符,还有张良娣的佛堂都有问题,尚书公待会儿跟太常寺和张家协调一下,我得审审他们。”
太常寺管着宫里的桃符制作,张家是苦主又是皇亲国戚,尽是些不好办的差事。苏德真皱着花白的眉头:“都是些费力不讨好的差事,还不如交给大理寺。”
空气陡然一冷,敛尸房到了,苏德真抬眼,看见正中停着一具女尸,不觉就是一缩,他年纪大了,真不想看见这种血淋淋的场面:“贺兰啊,尸体有什么好看的?让仵作检验就行了。”
“我得亲眼看看,”贺兰浑没理他,自顾走进去,“昨夜的事情有些蹊跷。”
数盏明灯照得童凌波的尸体明晃晃地泛着灰白色,发髻拆散了,假髻放在边上,王俭正拿着剃刀剃头发,方便检验头皮上有没有伤痕,听见动静时抬头一看,立刻破口大骂:“贺兰浑,耶耶正要去找你,昨晚的事咱们没完!”
“安生验尸,”贺兰浑走到近前,低头查看尸体,“打架的事以后再说。”
嘶,剃刀划过,又一片头发齐根剃下,贺兰浑一把按住:“慢着,这是什么?”
灰白的头皮上一个针尖大的红点,可疑的血色。
“指甲划的,或者掉下来时擦伤,”王俭看了一眼,“这么小,不可能有问题。”
不可能有问题吗?贺兰浑想起童凌波坠落前空中一闪而过的微光,想起纪长清说的那句,藻井上有妖气,莱娘身上也有。
这个小红点呢,跟妖气有没有关联?
“看好现场,任何人不得乱动尸体,我去寻纪道长!”
一路飞跑着来到上清观,大门从里锁着,隐约听见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我知道蓬娘,童凌波跟童宣为她还闹了一场!”
蓬娘,童凌波,童宣,看来,她也觉得凌波宅的事情不对。贺兰浑悄悄走近,耳朵贴上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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