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三十年前
“放开我!!”
床上的女子满头汗水,脸色煞白,眉头紧紧皱着,一声沙哑的叫喊把坐在桌子旁吃点心的小梨吓了一跳。
“王女,王女?您怎么了?”小梨用手轻拍着乌图丽的脸颊,心中担心不已。
乌图丽被耳边小梨的声音唤醒,她猛地睁开眼睛,狠狠的喘了一口气,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床帐的顶部,她心跳的飞快,心脏被恐惧填满,让她久久回不了神。
“王女,您到底怎么了?呜呜呜。”小梨看着乌图丽半天眼神都没有聚焦,忍不住啜泣起来。
“别哭了,我没事,去端杯水来,我嗓子好痛。”乌图丽听着小梨抽噎的声音,心中渐渐平复下来。
听到乌图丽沙哑的声音,小梨赶紧跑到桌子边倒了一杯水,转过身递给正半坐起来的乌图丽。
“王女,您告诉我吧?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几天您很不对劲。”小梨侧坐在床榻边,眼中还带着泪珠。
乌图丽一口气喝完水,盯着手中的空杯子,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小梨,死而复生这种事情,谁会相信?
可她要是不说,小梨心中会很担心她,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又怎么向小梨解释?
犹豫再三,乌图丽缓慢开口道:“小梨,如果我说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你会相信吗?”
小梨的表情僵住,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眼中透着不可置信的目光,微启嘴唇,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乌图丽叹了一口,“看吧,说了你又不相信。”
“王女,你没有在骗小梨?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啊?陈先生说过,有时候做噩梦,会感觉像真的发生过一样!让人分不清楚现实与梦境,陈先生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有个人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他醒来疑惑,不知道是自己在做梦,还是蝴蝶在做梦变成了他。王女,您是不是就是这种情况啊?”
乌图丽听到小梨一口气不歇的说完这段话,她心中无奈,“没有骗你,没有做梦,是真的发生过!上辈子,我和亲去宛胡,结果,嫁的却是那个年近七十的老宛胡王。”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面上也没有丝毫表情,但藏在毯子下的手指弯曲着攥拳,指甲刺破了掌心,让她疼的回过神。
小梨心中不想也不愿意去相信,可乌图丽的表情那么郑重,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这让她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了乌图丽。
“那王女上辈子一定过得很辛苦吧!…小梨相信王女。”小梨的声音中又带上了哭腔。
乌图丽感受着小梨用力的手臂,她将脑袋搁在小梨的肩膀上,满脸疲惫,“嗯,很辛苦,所以这辈子我不要再去和亲。”
小梨用力的抱紧乌图丽,“小梨陪着王女去中原!”
——
龙湘州太守府。
明日是太守母亲七十大寿,太守府的人早早的就起来筹备,大管家站在院子里指挥下人:“那个那个,摆那边去。三生,你过来,把这个红绸子拿去挂在大堂上。老刘,你来,去后厨盯着,别让不新鲜的菜进了府。…”
徐书辞斜坐在大堂一侧的太师椅上,手臂搁在扶手上,手撑着下巴,看着院子里的下人来来往往的布置太守府。
身后的常离抱着剑站的笔直,他轻声对徐书辞道:“主子,您真要听从那蒋云众的办法啊?属下还是觉得之前您想的那个办法更好。”
徐书辞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既然有人帮我们做嫁衣,我就省点力气,别白费了人家的苦心。”
“那他这般做得目的是什么呢?真的是因为想要和他爹作对,所以才帮我们的吗?”
“虽然府中下人都在说他们父子关系不好,但不至于让他如此,要么是想通过我攀上怀王,要么他就是太子那边的人。”徐书辞将茶盏放回桌子上,哼笑一声。
常离不解的问道:“如果真是这样,这人可真是心机深沉。”
“他应该是受人指使,估计本来是不想趟浑水的,否则在我刚到龙湘被拦住的时候就该来献计了。”
“可是如果他那时候来献计,主子您会信他吗?”
“不会。”
“所以真是心机深沉,等我们在这里呆了半个月后才来。”
徐书辞嗤笑出声,挑着眉角,“常离,你分析的很对……去做些糕点来,我饿了。”
听到徐书辞的话,常离退出大堂,去厨房做点心了。
屋外吵吵嚷嚷的更显堂内安静的过分,徐书辞长腿一伸,抖了抖袍子,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徐书辞边走边将衣袖中的那张纸条拿出来,随手展开看了一眼,不知道是谁写的,只告诉他别去琅州,否则会有危险。
他掌心运功,纸条瞬间化为齑粉,修长的手指分开,齑粉随风飘散。
徐书辞拧起眉头,脑中将今天出门后所遇到的人都过了一遍,这纸条是他走进大堂坐下后,在下人端来的茶盏下发现的。
徐书辞低垂眼眸,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猜测出送纸条的人十有八九是蒋云众,但他没弄明白蒋云众的两番做派是什么意思,当着他的面告诉他能送他出城,背后却给他送信阻止他出城。
难道这蒋云众已经先他老子一步搭上了吏部尚书徐大人?
徐书辞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想,但他懒得去想,云川朝堂上的事,他才懒得管,只要别影响他上战场就行。
他随手摘下一枝竹叶,拿在手中把玩着,哼着歌回了自己的院子。
——
陆渠王宫。
还有五天,就是乌图丽和亲的日子,整个陆渠王宫已经开始准备起来。
乌图丽陪着小梨去看望陈先生,本来早两天就想去的,她一直在忙着研读那些与北尧有关的书籍,多了解一点北尧,就能在将来逃往北尧时多一分把握。
陈先生是贺略金月为乌白若找的中原老师,那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贺略金月就突然说想让乌白若了解一些中原的文化,便发告示招了一位中原人进来当老师。
结果乌白若跟着陈先生学了一段时间后,就不想再学了,他觉得陈先生讲的东西对他没用,便自己找了中原谋士。
而陈先生就被冷落了,有一天碰巧他遇到了乌图丽,和乌图丽聊了很久,这让乌图丽对中原的事物有了兴趣,她便跟着陈先生学习了两三年,后来长大了,她开始学习陆渠礼仪,就没有时间再往陈先生那边跑了。
但乌图丽心底一直是将陈先生当作自己的中原文化启蒙老师,她对中原文化的了解全是来自于他。
小梨推开陈先生住所的门,乌图丽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那颗桑枝花树下椅子里的陈先生,他是中原人,对中原有着情怀,所以他的院子是陆渠最特别的院子,建筑是陆渠的建筑,但院子里面种着花花草草,还有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道。
陈先生看到乌图丽,连忙就要从椅子上起身,可他病得很严重,没有什么力气,站起来都废劲,乌图丽赶紧上前扶着他坐下,“您坐,不用多礼。”
陈先生布满皱纹的脸颊上露出一个笑容,他头发都已经快要白完了,只偶然看得见几根黑发藏匿在白丝中,“王女怎么来了?”
乌图丽看陈先生瘦骨嶙峋的一脸病容,她心中发酸,“来看看先生,先生怎么就病的这般严重了?”
陈先生摆摆手,脸上倒是轻松自在,“我早就该死在三十年前了,如今苟活了这么久,也是上天垂怜。”
“先生,我去叫陆医来给您看看吧,你不是还要回中原吗?就这么去了,心中放得下吗?”乌图丽眼眶酸涩,她心底明白,陈先生如今已是药石罔效了,但她实在是心中不忍。
果然,陈先生听到乌图丽提到中原,眼中就漫上了泪水,他颤抖着用手指擦了擦,“我也想回去啊!可是我无颜回去,我不敢回去,我也不能回去…”
乌图丽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这样一个文采渊博又充满智慧的人流落西域诸国,辗转流亡,最后定居在陆渠近十年。
她只知道陈先生无比想要回到中原,他有时候会对着东方眺望,有时候会备上一大桌子吃的,告诉她和小梨,今天是他们北尧的某个节日,向乌图丽和小梨叙说完这个节日后,他会面向东方,或弯腰拱手行礼、或跪下来磕头…
“先生,您到底是因为什么流落西域的?”乌图丽心中对此一直很好奇,她以前也问过,但陈先生每次听到都只沉默不语,从来没有回答过她这个问题。
陈先生叹气,他心中知晓自己时日无多了,遂缓缓开口道:“三十年前,那时候我刚而立之年,已经是北尧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军师,陛下御驾亲征,我跟随在侧。他虽然年仅弱冠,但无论是朝堂政见还是战场谋策,都十分乐于采纳臣下的意见,那一场战争里,是我战略的失误,却害的他失了君王的意气。”
短短两句话,却让乌图丽明白了,陈先生是在某一次战争上的策略失误了,导致后果很严重,严重到他近三十年都不敢再回到中原。
陈先生眼中没了光彩,他深陷在三十年前那场战败的战争上,这些年他苟活下来,没有一天不是煎熬的。
他日日清晨跪在佛龛前,祈求佛祖能保佑那近二十万条人命的来世平安顺遂,自己愿意死后堕入阿鼻地狱永生永世承受无间痛苦。
“先生,对不起,提起了你的伤心事。”乌图丽心中也不好受,这种事情,她没办法过多说什么。
“无妨,如今我命数已到,愿死后能赎尽我生前的罪孽…王女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来一是想看望您,二是我准备去中原了。”
陈先生听后愣了一下,“你不是快要和亲去宛胡了吗?怎么要去中原了?”
“我不想和亲,准备逃到中原去。”乌图丽对陈先生没有一丝的隐瞒。
“原来如此,不和亲是对的,自古和亲的公主能有几个好的?你母后和王兄,是被权势与地位迷昏了头啊。”
乌图丽垂眸,原来陈先生看得很清楚,她已经忘记了自己上辈子有没有在临行前来看过陈先生。
若是她来了,陈先生肯定会劝她吧,可自己又怎么会听得进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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