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望春
心里是阴云的时候,见哪日都是阴云。
男子颓然地坐在望春树下,偶尔有一两朵洁白的花朵坠落下来,砸在他衣上。
疲倦闭眼那刻,灼热的气息猛得闯进殿里,令他神思一紧,下意识望过去。
青年朱唇皓齿,桃笑李妍,灼若芙蕖出绿波,放肆地打量他一眼:“哟,你还没死呢!”
“滚出去。”
他乏累得很,没心思跟他置气,只想让这人赶紧滚蛋。
“三师兄,我火急火燎地赶来见你,生怕你死了,你却对我冷言冷语,叫我好生伤心。”
这人偏生不知趣,像只猫似的轻盈窜到他跟前,故意恶心他。
“你不就想看我笑话吗?”
莫秋折掀起眼皮,阴郁在其间聚拢来,他字字有力,“现在,你满意了吗?”
“满意?”
苏纨挑了挑眉,神情极为不屑,他抬起右腿踩在椅边,挥臂时神情一厉,赤煊剑的剑锋早抵上了其下颚。
他用剑锋挑起他这张既漂亮又憔悴的脸,恶劣地笑了:“三师兄,我还是更喜欢你趴在我脚下,对我苟延残喘的样子呢!”
“你这卑劣恶狗!”
莫秋折眼里怒火翻腾,哪里受得起这等折辱,拖着身体奋力朝他扑来,一副要把他咬碎的狠恶样貌。
见达到目的,苏纨适时收剑,笑嘻嘻往后撤两步,他剑势一挽,威风凛凛,想着这人会出什么奇招,没想到莫秋折扑个空后,竟直接狼狈地摔在地上,压碎了一地的白玉兰。
“啧。”
他有些不耐烦,以意念为动,引出一把长剑丢在他身侧,嘴上冷嘲热讽:“你如今别是废物到连把剑都拿不起来!”
听这话,莫秋折吃力地半撑起身体,指节紧紧抠住剑柄,原本失了神采的眼里迸发出火光,他慢慢站起来,脊背绷得笔直,震袖时长剑出鞘,冷冷生辉。
满腔的恨意混杂怒意,让他换了个模样,他咬紧后槽牙,剑尖一旋,直击可恶之人面门,大喝道:“今日,我必取你狗命!”
“来得好!”
这人越精神苏纨越兴奋,他眸里闪出奇异的精光,全神贯注盯紧他剑走游龙招式,立刻心领神会。
莫秋折真气稍弱,打斗时靠的是他最为出色的剑招,苏纨见此,亦敛去周身真气,同以剑招相斗,二人有攻有防,互不相让。
在他眼里,此时的莫秋折就是一本活的绝世剑谱,他源源不断的从他身上汲取自己想要的,甚至贪婪到生出了把他挖空的心思。
遂剑光闪烁间,他不忘用言语激怒他:“就会重复这几招,不过尔尔!”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莫秋折声音似闷雷滚动,双眉拧成疙瘩,握剑的手因太过用力而颤抖着,本来刺出去的剑中途变式,长剑如蛇,游走悬空,变幻莫测。
可算把家底掏出来了!
苏纨迎剑直上,用了他一招“破云吞月”,以盘虬卧龙之势与蛇形剑影相撞,两把剑发出争鸣,剑风不光是拂动二人青丝,还将那满树的望春花震落下来。
莫秋折自然非愚钝之人,看出他一招一式皆是随自己而动,自己以攻为守,他就以守为攻,完美相合相契,就好像是自己的影子。
大朵大朵的雪白望春里,一人霞姿月韵,一人眇映云松,合成世人眼里惊羡,两道青影呼吸往来,杳之若日,偏如腾兔,明明一直相缠相斗,却美得惊心动魄。
本以为郇阳殿该是血肉横飞的可怖场面,未曾想眼里尽是阳春白雪的雅致。
拿着法器赶来救场的众人愣在原地,看得目不转睛。
贺景实在没料到,平常那个满脑子想着炼器修行的赭玄,竟会将他最不屑学的剑法一招一式记在心里,并且即学即用,对外来攻势迅速做出反应,达到收放自如之效。
在感叹他天资超凡,异于常人的同时,他又忍不住欣慰,这孩子真是变了太多了。
李息垣安下心来,眉眼中顺带着多几分惆怅:师尊若是看到这二人比剑时一派风花雪月的光景,该有多好。
跟他们一并来的弟子震惊万分,艳羡不止:他们练了数年都不精湛的剑法,长昭殿主只看一眼,便使得行云流水,出神入化。
还以为之前的方司垣在剑术上是得天独厚,再看赭玄道君,简直是巍峨高山与弱小蝼蚁之别。
“这么看来,我们更像个废物了……”
莫秋折门下的弟子们面面相觑后,又忍不住痛哭流涕。
神识探到远处清寒隐现,苏纨知道他那病秧子师兄要来了,速速收剑,动作一气呵成,再是装模作样地拱手道:“三师兄剑法绝妙,赭玄甘拜下风!”
围观的群众如被一道天雷劈得外焦里嫩。
孟齐君:夭寿了,甘拜下风这话竟是从这猛虎口中说出来的!
贺景:好孩子不卑不亢,知礼守礼,是我道门之光!
弟子们:虽得知殿主失忆了,但从他嘴里听到这话仍感到十分荒诞不经……
面前人突然收剑,莫秋折顿住出剑的动作,恍然回神,终才惊觉周围全是长老及弟子们。
手心里的剑还余有低鸣,仿佛在这场打斗中意犹未尽,不只是剑,他自己亦一心沉溺在内,将外界隔绝开,满眼都是那潇洒挥剑的青影。
在这人身上,他清晰地看到自己剑法的何时该藏拙露锋,何时该耀华尽毕,这一刻他心里五味杂陈,明白自己执着于剑术多年,却仍未悟透什么是真正的“剑神合一”。
苏纨先行一步叫停,是为了方便把“同门相斗”的锅给扣到莫秋折头上去,他可不乐意去慎思堂领罚,反正莫秋折已经领过一次了,想必他轻车熟路得很。
在众目睽睽下,他像个没事人似的,提着剑大摇大摆地走向殿门,路过云行忧时咧嘴一笑,准备甩锅:“这同门相斗之罪……”
“什么同门相斗!”
贺景一把推开云行忧,面带欣赏地望着他,“师兄弟之间互相比试切磋,点到为止,怎么能叫相斗呢?你做得好!”
被推的云行忧暗暗啐他一口:天杀的贺老狗,就你长了一张嘴!
那就好,连锅都不用甩了。
赤煊剑被他隐进识海,他仰头看向清冷出尘的徐清翊,朝他露出两颗尖尖的犬齿,像是在耀武扬威:“师兄,贺长老方才夸我了。”
徐清翊清楚这人表面对他尾巴摇得飞起,背后却是在暗示他,只要他二人切磋比试,点到为止,就不算破了同门相斗的规矩。
他不动声色压他一眼,“既无事,都散了罢。”
孟齐君惊得两眼发直,低声问贺景:“他怎么在掌门面前还卖起乖来了?此事必有蹊跷!”
贺景被眼前人的模样迷得心都化了,双目闪闪发亮:“我们赭玄真是乖巧懂事!老朽不过夸他一句,他就这么开心,以后老朽要多多夸他!”
“……你就往死里宠他罢!”孟齐君气呼呼地扭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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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不够。
剑指在空中比划,指尖余下的火红残影是水中月镜中花,虚幻且华美。
苏纨总感觉莫秋折还藏着掖着什么,是他没能逼出来的,要不改日他再去骂他一顿?
他那副失意的死样子,也不知能撑多久,别是在他把他的独门秘籍套出来之前,这人就为了他那可恶徒弟郁郁寡欢,一蹶不振了。
苏纨从树干上坐起来,乍得瞟见贺景那老头儿笑呵呵地朝他这边走来,声音中气十足:“赭玄啊,你绝对想不到,这次新入门的弟子有多聪慧过人!”
得,这老头子又来孜孜不倦地给他推销徒弟了。
“特别是有个叫做陈妄的,根骨奇佳,气质出众,你见了后定会喜欢他!”
“他若是天火灵根,我倒有些兴趣。”
“天火灵根,百年难遇,你这不为难老朽吗?”
“那就免谈。”
苏纨心不在焉,视线不经意越过远处的练剑场,熟悉的身影猝然跌入他目中,令他精致的面容上蹦出一抹惊讶。
昨日才跟他打了一架,今日他就出来蹦跶了?
这人除了比先前略瘦些,其余全然未改,那长剑在他手里如鱼得水,似彤云出岫,清光盛照一方。
错愕间,他先低头虚笑一声,而后纳闷:怎么找他一架,他反倒好起来了?这人实打实的欠揍不成?
练剑场恢复了往日的生气,郇阳殿中的弟子们抛弃了以往死气沉沉的模样,各个变得生龙活虎,将不熟稔的招式重复一遍又一遍,丝毫不厌烦。
大抵是见到了把这把剑使得更为夺目之人,所以即便难以追赶上他的脚步,也要想方设法抓住一些他的影子。
偶尔,他们会看见自己师尊望着不远处的那株翠绿的轩辕柏发怔,这使他们想起来,曾把他们吓得魂飞魄散的长昭殿主,好像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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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道新入门的弟子过完试炼后,孟齐君对于哪些该收入外门,哪些该收入内门,哪些人只能做个门童,心中都有些数了。
堂庭峰宽阔的广台前,站满了从武界来的求道者。
少年站在最前方,脚踩云头锦履,身着金丝缎袍,发有曜簪相扣,模样神采奕奕,瞧着就是富家子弟出身。
孟齐君的目光不自觉地被他吸引去,一瞬间又突然落到他身后那蓬头垢面的小孩身上。
“贺老!”
他心下惊异,急迫地唤了贺景一声。
岳知闻声一并跟过来,正要问问何事,见孟齐君用眼神示意,忙将目光投过去,在感应那孩子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后,不禁大吃一惊:这怎么和赭玄身上的炎火之气一模一样?!
在观微水镜里由于未近其身,他们并没有看出来他有何奇特,只当是个无灵根灵体的普通人,今日一见,才发现他好像并不简单!
贺景想用灵力探他的气脉,这小家伙瑟缩着后退一步,显然胆小得很。
他黑着脸竖起眉,神色肃穆,将灵力自他头顶贯入,在其五脏六腑中流转一圈后,贺景更加确定了:这孩子没有灵根,灵体薄弱,但其体内一股暖热的气脉,的确是属于赭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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