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霜境·之八
回霜境里的晚风冰凉干燥，从尸堆处流出的血向四周蔓延，将周围的土地都浸成了深红色，
“那边的，”江遗没有回头，他声音低沉暗哑，裹挟着几分危险的气息，“——你还要看多久？”
“看了这么久的好戏，是不是也该给我一点报酬呢。”
地上属于大妖兽的肋骨还在沥着血，江遗似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在黑暗中勾了勾手指，那妖兽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顾不上自己大敞着的胸口，妖兽呜咽一声四肢一弹，在短短一瞬间内跳到了云乐所在位置，墨绿闪着亮光的瞳孔幽幽地盯着她。
云乐没想到自己被发现了，后背一凉，刚想逃跑，那妖兽却看透了她的意图，一只爪子往前一伸便把人捉住了，又跳回去到了江遗的身边。
明明杀了那么多人，周围也都是血污，但江遗身上却干干净净，甚至连一个泥点都没有沾到。
他上半身隐匿在黑暗中，月光照在他的脚下，仿佛置身雪中，衬得整个人像个仙子。
可这“仙子”一开口，便让他身上那层滤镜碎了一地：“哦？这不是小师妹吗——”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如同换了个人一般的云乐，轻笑一声，将满身恶意肆无忌惮地散发出来，“小师妹怎么这副表情，莫不是刚刚都看见了？”
“没、没有！”云乐疯狂摇头。
废话吗这不是，这种时候打死也不能承认自己全都看见了！
她还被大妖兽抓着悬在半空，离江遗有些远。这个距离很好，云乐想，至少不够江遗直接伸手把她的心掏出来。
虽然上次江遗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杀她，但上一次没有不代表这一次也不会。
江遗都敢在回霜境里杀了这么多弟子，难保不会突发奇想让她也在这儿凑个人头！
作为一个合格但早逝的社会主义接班人，这还是云乐第一次看见这样血腥残忍的场面。她别过头，尽量让自己略过那些尸体，只看江遗。
江遗瞧见她的抗拒，眼底笑意真了一分。他一步步走近，掐住了云乐的下巴，视线落在她因逃跑而散落下来的碎发上。
“没有就好，”他放柔了声音，抬起另一只手，放在她鬓边，不急不缓地替她整理起了头发，说话时笑得怜悯慈悲，“师妹不会说出去的，对吧？”
“不、不会，绝对、不会！”
一想到掐住自己下颌的手刚刚才从另一个人的胸口中出来，云乐就一阵晕眩，她忍着耳垂下方传来的轻痒不敢动弹，眼底满是真诚：“师兄、师兄放心！”
短短几个字因她的停顿听起来十分有可信度，她乖顺的态度也让江遗满意地勾了勾嘴角，等到碎发都被理完后，他这才松开了钳云乐下颌的手。
指尖仍残留着几分少女发丝特有的轻柔触感，他挥了挥手，示意大妖兽把人给放下来。
这人杀不得，倒是这听话的态度还不让人那么讨厌。
江遗按住怀里一碰见云乐就蠢蠢欲动的墨玉佩，正想过去拿起妖兽肋骨离开时，从头顶传来一道清冽沉稳的声音——
“距离试炼结束还剩半个时辰，还望各位师弟师妹加快速度。”
这个声线云乐上辈子经常听，绝对不会认错，这是梁蘅的声音。
遭受了一晚上打击的心灵骤然好了许多，正好江遗也要放她走了，她抬起头，像梁医生从前鼓励她要好好活下去时那样软了眉眼，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江遗一直盯着她，听见这一声响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云乐此时的眼神与方才回答他时故作镇定的承诺不同，她眸子里散发着淡淡的光彩。
像是在遍地血泊中开出了一朵生机勃勃的花。
江遗讨厌那样的眼神。
以至于他刚刚还觉得云乐不爱说教的态度让他不那么讨厌，此刻却心境一变，一股莫名的烦闷充斥着他。
他忽地又走到了云乐面前，脸上像结了层冰，没头没脑地问道：“我杀了这么多人，你为什么不骂我？”
为什么既不怒斥他杀了这么多人，也不替旁边那只一直在流血的畜牲求情？
你为什么不和之前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走狗们一样？
明明是来拯救他的，为什么总是因旁人而露出那种表情？
这种属于自己的东西却被别人抢走了的感觉让江遗从心底里觉得不悦，他整张脸都黑了，吓得那妖兽浑身一颤，放下云乐后便在一旁一动不动当上了雕塑。
周围一下子只剩下了两人，云乐下意识后退一步，心想这人什么毛病，怎么这么喜怒无常，居然还上赶着找骂？
她干笑两声，想起方才自己听到的话，摆手：“不、不骂师兄，一定、一定是因为他、他们想抢、抢你的东西，师兄做、做什么都对。”
不是她不骂，而是她真的打不过。
“你觉得我做什么都对？”
江遗几乎是气笑了，他一把抓过云乐，捏住她的后颈迫使她转头看向那一堆尸体，“那你看看他们胸口，我不但杀了这么他们，还把他们的心脏都掏了出来，这也叫做什么都对吗？！”
看来你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啊！！！
云乐简直无语了，她垂眸望去，发现地上的人全都跟江遗说的一样，胸口破了一个大洞，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还能看见一些人的内脏。
“……”她下意识捂住自己胸口，有点儿想吐，但还是坚强地抬头，试图抚平这个神经病的怒气，“对，师、师兄做什么都对。”
江遗瞳孔黑得发亮，捏住她后颈的手缓缓向前，握住了她脆弱的脖子，幽幽问到：“那我杀了你也对？”
这个不对啊兄弟！！
云乐脸色一僵，嘴唇张了好几次，说不出话来。
蓦地一声嗤笑传来，不知云乐哪个表情取悦了江遗，他忽然松了手，把人往前一推，整个人慵懒地靠在了树上。
“看来小师妹说的话，也不能太当真啊——”
云乐气得想踹他一脚。
但这只是个想法，云乐还没有胆子付诸实践，她在原地又观察了江遗几秒，等确认了这人已经没有生气了之后，她又笑了两声，鼓起勇气问道：“那师、师兄，我现在能、能走了吗？”
江遗没有说话，他连看都没有看云乐一眼，自顾自走到了那根足有二尺长的肋骨旁。
这大概是同意了的意思。
再一次从江遗手中留下一命，云乐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想他到底为什么不杀自己。
她不敢多加停留，正要转身离开。可回头时她瞥见了那只大妖兽正趴在地面上盯着自己，双目可怜兮兮泛着水光，像是在无声问着能不能带它一起走？
这么大一个妖兽，此刻却像只小猫似的盯着她，胸口的大洞还未愈合，连趴在地上的动作都软绵绵的。
云乐莫名心软了几分，看向江遗的眼神得寸进尺：“师、师兄，我有点、找不到路，可、可以，带它走、走吗？”
她带着几分乞求指着妖兽，却并不抱希望于江遗会答应。
果然，江遗半晌没有动静。
只见他慢悠悠将肋骨收进自己的乾坤袋里，站起身看了这一人一兽两眼，轻笑出声，又恢复成了众人面前的那个江遗：“自然是师妹开心就好。”
大妖兽骤然蹦了起来，它仿佛解脱了一般嚎了一声，冲过去就蹭了蹭云乐，动作亲昵，将云乐当做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哪怕没有恶意，但大妖兽两人高的身躯和威猛的气势还是将云乐蹭得浑身僵硬。她动也不敢动，打算等它结束之后问问能不能带她去境中心找月弯草。
好不容易停了下来，云乐理了理被弄乱的衣襟，正要拉着妖兽离开时，却不知怎的，一道白光从她头顶飞过。
刹那间天地抖动，只听“咻！”的一声，从天空落下一层厚厚的“白布”，回霜境内所有的植物疯狂呼啸，无边的大地上开始结出白冰！
那白冰从四面八方飞速而来，所到之处全都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只过了几秒的时间，层层树林全都不动了，从树根到新绿的植芽全都冻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有一声尖锐的喊叫声从某个角落里传来：“快跑——！回霜境内聚霜了！！！”
随之而来的是剩余妖兽更加狂躁的嘶吼声，若是说之前的妖兽只是为了试炼弟子还有几分退让的话，那么这几声里带的就是真情实感嗜血的杀意！
这些妖兽发狂了！
时不时有弟子尖叫求救的声音响起，刺骨的寒意之余，是空气中愈加浓厚的血腥味。
云乐看见一旁大妖兽的瞳孔也逐渐变红，她退了一步刚想离开，却又想起这种情况下，最安全的地方居然是江遗的身边。
到底是千年妖兽，大妖兽倒在地上一番挣扎，发出几声凄厉的嘶鸣，虎爪在冰面上刨出了两个大坑后，猩红的瞳孔终于又变回了原来的颜色。
这让云乐松了口气，她下意识去看江遗，却见江遗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面不改色地盯着某个方向，仿佛这一场变故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特殊。
皑皑冰面上，唯有少年唇下一颗血痣红得耀眼。
云乐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又是一道白光划过眼前，几个人影出现在不远处，急急忙忙冲了过来。
“你们没事儿吧？”穿着白衣校服的女弟子冲上来扶住了云乐，“回霜境内突然聚霜，现在情况危急，试炼暂停，我先带你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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