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怨生
“我得回去一趟。”辰静双毫不犹豫道。
“不错,”宋如玥道:“我也去。”
“不行。”辰静双一口回绝。
宋如玥皱起眉。
辰静双难得没有松口,只是语气依旧柔和了下来:“辰国局势如何,谁也不知。我回去,便是生死未卜。殿下……青璋,”他没顾羞涩,特意选了更亲昵的称呼,说给孟王听,“你离开京城,也不是为了投死吧?”
接着他看了看四周,各色人等都在,便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如果你不去,就算我死在辰国……咱们还有你的肚子可以指望呢。如果你和我一道……那我们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吗?”
宋如玥一边是羞,一边是无话反驳,只撇开了脸默许。
孟王向来不干涉这些,便随着辰静双。而除了孟王,辰静双就是这里身份最高、语言最权威的了。
他轻装简从,选了马,当天上午就走了。不过他心思细密,临走之前,刻意喊了声:“青璋。”
宋如玥看向他。
辰静双一笑,从马上俯身拢了拢她的鬓发,摘下她一只耳饰,小心收入怀内。而后他珍而重之地告别:“我会时常派人传信的,你多加小心。”
他将惜别与珍视之情溢于言表,是担心自己走后,孟王宫内有人怠慢了她。这等细微意思,连宋如玥这个当事人都还没揣摩出来,他就直起了身,叫过笙童。
笙童正被辰阮拉在一边说些什么,到他喊了第二声,才过来。
辰静双最后向孟衡辞别,转身出宫。
此后,他一封回信也没有传回来。
-
辰静双首先是取道黄谷,要从赵修处入辰。不过他长了心眼,和笙童乔装一番才入了关。
他没见到赵修,不过他不想多生事,因此也没有问。他带着笙童匆匆入境,进了京城辰台,一头扎进了自己的铺子。
是一间裁缝铺子,老板娘是个年轻的妇人,消息灵通。她见了辰静双,几乎要哭出来:“邸下!”
辰静双从上次入辰开始,心里就盘亘着的、只是一直压住,不叫它露出行迹的阴郁不安,瞬间就被炸裂开来。他面沉如水,把人扶起来:“慧娘,慢慢说。”
-
辰王当初入京前,把大权交到了谢从简的手上。
谢从简是谢家的当权人物,如今辰王妃谢氏的叔父。辰国常年与西夷交战,此人很有些军功在身,堪比皇帝身边的卫征西。辰王当年迎娶谢氏续弦,同样是安抚、牵制重臣之意。不过他与谢氏感情日笃,最终也对谢从简放下了防备,将他视作自己的左膀右臂。
谢从简亦非善类。辰王造反的消息传来,他当夜入王宫,与谢氏密谈。隔了一日,首辅华英坠马昏迷,谢从简大权独揽,派谢青骁巡视东线边关,同时散布“世子背弃王上”之言,举国通缉辰静双。谢氏身为正妃,又因辰静双“不忠于王,不孝于父”,“忍痛”将他剔出族谱,接着王室无人,她“只好”拥立辰静鸿做世子,垂帘听政。
“户部乔大人,在邸下出京前染了重病;吏部白彧大人称病谢客;工部钟大人素来避世;礼部刑部和兵部,一贯说不上话。因此首辅华英大人一坠马,朝野上下就属谢从简最位高权重。谢家本来就势力庞大,他又有王上的授命,又有谢氏帮衬……如今举起一只手,连天都能遮住了!”
辰静双听得心里发冷。不过在人所不知处,他也已经用了漫长的时间来做心理准备。这又是在下属面前,在一个女人面前。因此他好像是胸有成竹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这个他曾经一心要回来照顾的后母幼弟公然与他为敌的事实。
他只是心里很困惑,在心里自问了一句:“谢氏上下……待我向来那样好,怎么会这样?”
而表面上,他仿佛是在冷眼瞧着别人家的事一般。他分出心思,问了一句:“我被剔出族谱,那我母妃……?”
“他们未曾对孟妃下手。”慧娘满脸泪痕地答道。
辰静双看她情绪格外激烈,不由得安慰道:“歇一歇,没事的。你看,我尚未说什么呢,也好好的。”
慧娘响亮地抽噎了一下,泪眼朦胧地摇了摇头,又扭过脸,捂嘴痛哭。辰静双茫然地看着她,她身边的一个小伙计凑近了大东家,低声道:“茹儿染病,前两日刚去了……”
慧娘年轻守寡,茹儿是她的女儿。小姑娘才三两岁,玉雪可爱,平日慧娘若没什么事,就总把她抱出来玩耍。
从头到尾她伤心原不是为了辰国之变,辰静双自嘲地一笑,又发觉不宜,低声道:“节哀。”
-
得知了这些事,辰静双心里悬着的小山终于也算是落了,虽然还是落在他心头,更沉重。
他要向辰恭复仇,是因辰恭要杀他,而且这些年辰恭偏爱幼子太过,他对辰恭敬而不亲,此刻竟没有不还手的道理。
可谢氏不同。谢氏是个很公正的慈母。她入了王府后,虽然辰恭日渐忘了自己还有个长子,可素来静鸿有了什么新玩意儿,至多一个时辰之内,辰静双也会收到。他们一家三个姓辰的,都爱吃江粽,又都嫌粽叶难剥得干净,连下人手上都总是黏糊糊的。年年端午,谢氏就总忙着亲手剥粽子,头一个给辰王,次一个给辰静双,第三个给静鸿,往后的全是辰静双的:“世子年轻,正长身体呢,要多吃些。”
还有谢家,也是将他和族里的子侄辈同等看待的。有一年他走了歪路,去了花柳巷子,还是谢从简,刚下了朝,官服都未脱就找过去,把他揍了出来的,骂他:“里面的女人都是什么身份!不干不净的,世子要这样作贱自己?!”
就算时至如今,辰静双一想起来,也只能想到他们的好处来。这样的人……辰静双下不去手。
区区一个世子之位,本来父王就不属意于他,他也有意推脱。谢家若要,给他们还不成吗?
为什么非得……非得你死我活呢?
还是笙童出去,捡了一张通缉的告示与他。告示上果真画着他的脸,写清了名字和特征,以及罪名:“逆父叛君”。
辰静双想不通这“逆父叛君”究竟从何而来,分明是辰恭残害骨肉、动摇江山。
他实在想不通。从辰恭造反开始,发生的这一系列变故,他都想不通。
他本来在孟国的时候,也想到了谢家起了异心,但他和谢青骁接触不多,他心里总还是相信谢妃和谢从简的,还以为谢家内斗,他们是受害,还盘算着如何解救、安抚他们。
——民间传闻怎么可信。他忽然想到。
谢妃怎会害他?
一切事实,都要他亲眼见了才算。
他心里陡然又升起无边的希望:或许谢妃与谢从简并非主谋,这一切的背后主使另有他人!
不错的,谢从简视力不佳,他当过一段时间太傅,检查功课的时候,只要把烛光调暗,辰静双就可以蒙混过关。或许有人骗了他,造了假公函,架空了他。
谢氏就更好掌控了。她一个孤母,还要周全静鸿一个六岁的孩子……
他一会觉得或许是这样,一会又担心谢氏与谢从简真的造了反,辗转反侧。
要知道真相如何,看来只有他入宫走一趟了。
-
他没有拖延,次日就造访了一位老臣府上。这位老臣叫耿文,在辰恭还是个世子的时候就已经入朝为官了。他才华平平,一直不受重用,唯独性子耿直没城府,辰恭一眼就能把他看透,因此觉得他有趣,就把他保在了朝中,还特意让他当了言官,私下里,权当他是个解闷的小玩意儿。
耿文做事只分辨对错,不在乎人。如果说朝中谁最不可能站队,那就是他了。
不过此人活得糊涂,直到此时还以为华英坠马是个意外,还颇不解辰静双为什么会被通缉。辰静双也并不想费心跟他解释,直接请他帮自己入宫。
又次日,安排妥帖,辰静双充作小厮,跟着耿文去上朝。
朝堂内,臣子自然不可带下人随侍。辰静双趁此便得了时机,仿着宫里的奴仆低下头,悄悄往内宫去。他三教九流见得多了,深谙此中道理,因此走得理直气壮,因此就无人想到要盘问。
他一路到自己的寝宫,宫门紧闭,悄然无声。他心一沉,拔腿又往谢妃的寝宫走。
不对劲。
辰国再好,也只是一块封地;辰王地位再高,也只是一个臣子。辰王的内宫说是宫,其实更像是一个大宅子,时常有语笑纷纷,很少如此肃穆。
肃穆得连墙角草木都不敢妄动。
他装作无知无觉,继续往前走。结果没走几步,就看见披坚执锐的护卫,团团守住了谢妃的宫门。
辰静双听见自己的心砰砰跳起来。
谢妃这是……果然被人控制了?!
他又是想哭又是想笑,死死捂住嘴巴,仿佛是个傻子。结果他还没想到如何混进去,寝殿门口就浮现出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正是谢妃和辰静鸿!
他们看起来仍是锦衣玉食,辰静双放下了心。护卫们见他们出来,也没有分毫不敬,跪了一地。
表面功夫。辰静双在心里嗤道。
可还有个人也一起走了出来,是谢从简。谢从简在庭下环顾了一周,才往外走,对谢妃道:“我瞧着还是不安全,还是再给你调一些人来吧。从笙童和赵修这两个人来看,辰静双一定已经到了孟国,说不定正在伺机复仇呢。唉,现在也是王上与西夷之事需要人手,等西夷那边了了,反手灭了孟,才是再无后顾之忧了!”
“灭了孟”三字,令辰静双心头一冷。他的确单纯天真、温柔可欺……可是,那总是自己所求不多,又不愿伤害他人的缘故。如今人要杀他不说,又牵连到孟,必然波及孟衡和辰阮,悲凉之余,他心里终于浮起一点冷硬的考量。
那边,辰静鸿撒着娇说想要雪人。
谢妃便亲自蹲下身,一边给他搓着雪球,一边笑道:“叔父多虑了。子信那孩子,天真心善,想不到是你我与他为难,又谈何复仇?”
谢从简又摇了摇头,好像有什么话在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他道:“别小瞧那孩子。静鸿虽是咱们家里的孩子,可实在比不上他王兄。不然,王上和我也不必闹得这么一场。”
他们全不避讳什么,就这样和盘托出,事情就很明了。辰静双倒也没有傻个彻底,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谢妃呵热指尖,搂住辰静鸿,道:“来,跟外叔公告别~”
辰静鸿抱着小雪人,乖乖行礼告别,忽然又小声问了一句:“外叔公,静鸿不要做世子,你们别对付王兄好不好呀?”
谢从简一怔,强笑道:“傻孩子!”
辰静双大口喘气,一时哭得耳里都是嗡嗡声。
结果一时不察,没发现已经有侍卫靠近了自己。这侍卫方才就见着了他,只是没想到查问,此刻见他鬼鬼祟祟,不由得喝问:“谁!”
一时,谢妃、谢从简,包括辰静鸿,都看了过来。
辰静双那点伪装,骗骗不熟的人尚可,这三人却是瞒不过的。谢从简已经皱起了眉,大步走过来,分明是要杀人灭口的气势。
“咚!”辰静双的头忽然被人大力一敲。
https://www.biqivge.cc/book/94863839/26675289.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biqivge.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iv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