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遗孤
宋如玥眼看着顺妃撞了刀,手脚都软了,险些没握住手中□□。
绝云跟着咴律律一声嘶鸣,好似唤魂。
她飞快眨干眼泪,找补了自己的失态:“他们宣称此人乃皇宫嫔妃,又将此人刺杀于此,藐皇权、轻道义,乃是不仁不义之师!若有人弃暗投明,便摘去盔顶红缨,随本将军一战宵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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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可那叛徒手下,不明就里的将士众多,反倒碧瑶援军是少数。再加上人数更多的辰恭乱党,虽然宋如玥一番话动摇了对面军心,哄了些人反戈,但巨大的人数差距、混乱的战局,已经不是轻易能弥补的了。
她只能当机立断,撤回赤水以南,以弓箭为主,死守赤水。但胜机依然渺茫,赤水很快浮起具具尸首,血流在河里,冲刷不尽,一片鲜红。
宋如玥射中对岸一人,反手一摸,终于摸了个空。
以少搏多,弹尽粮绝。
她暗暗想道:“若无援军,今日怕不能善终。”
一面这么想着,她一面狠狠丢了弓,抄起□□,大喝:“没有箭的,随我杀至对岸,杀弓手!”便心无旁骛般地冲向赤水。浮桥惨遭各方轮番损毁,已经摇摇欲坠,敌军一见她身先士卒,顿时布开天罗地网,只等她冲过赤水,便要将她一举斩杀。
宋如玥啊……太莽了。
但事已至此,焉有退后的道理?!
她大喝一声,双手举枪,气震山河!
数人被她扫落马下,紧接着,她收势未尽,眼前已数道刀光劈落——
忽然一阵铺天箭雨射落,碧瑶身前六人,转眼被重箭掼倒四人。她奋力架住剩余两刀,错开一招,背后已有长矛刺出,结果了最后一人。
有人在她耳边扯着嗓子喊:“援军——!将军,我们的援军!!!”
宋如玥闻声回头一瞥——
一个修长的少年逆光而来,手持重弓,双箭并发,率着身后兵马,转瞬奔至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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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仗,打得人仰马翻。
及至宋如玥再渡赤水、援军降临的时候,辰军也实在损失惨重了。所幸辰恭一方也是如此。至于那叛军首领,更并无过人之处,他本是不愿与辰恭为敌而已,援军能将敌军击退,已出乎他意料;辰恭一方祭出顺妃,他更是始料未及。他本是个小小官吏,受过辰恭萍水之恩,想趁乱解辰恭之急,甚至未想过如何自保。
除了那少年领来的援军,战场上各方势力,你死我活、三败俱伤。
宋如玥是被天铁营捞回来的。
她冲得太拼命,天铁营找到她的时候,她俯卧在顺妃殒命的那云梯上,一手握着枪,一手紧紧抓着一截宫衣的料子,面具歪了一条缝,外面染血,内面盛泪,竟也泾渭分明。
她身边倒着数具尸首,顺妃已不见了踪影。唯一的活物就是绝云,正守在她身边,不安地扫着尾巴,用脸去蹭她,用舌头舔她的眼泪。
林荣沉默了半晌,道:“搜……顺妃娘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宋如玥漠然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军中有人想叫住她,被天铁营无声拦下。
她需要一个无人的地方,充作可以蜷缩的故乡。如果找不到这样的地方,就只好找一个最温柔的人,也能安心做一场梦。
她经过增援的那少年面前,才抬了眼睛,对他略一点头。那少年不跟她言语,一边指了人打扫战场,一边拎着自己的大戟,跟着她走。
宋如玥一路飘回了中军王帐,少年和林荣就远远护送了她一路。直到她掀开王帐帐帘,帐里的将领们禀完了事告退,少年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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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静双知道战场发生了什么,没有再多问。他屏退左右,解了甲,到她窝身的那个角落,小心翼翼地摘了她的面具和头盔,把她按在了自己怀里。
怀里的人发着颤,温热的泪水源源不绝地打湿他的衣襟。
可还活着。
他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在她的痛苦面前,羞愧地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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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辰静双居中统筹,左翼战况不明,他多派了一组传令兵。因此左翼生变,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碧瑶等三人,所率“援军”不过是些留作机动之人,数量并不多。原沔溪将领叛变,乱局之下,她必然孤掌难鸣。
辰静双顿时就急了,只是战场被铺得太大,他一时离不开,当即要派人召回蒙望,自己整装待发。幸而,这道命令还没发出去,右翼传令兵已传回了消息:“右翼小捷,有人率军万余,擅往左翼!”
他紧绷的弦顿时被人一拧——“谁?!”
“校尉,谢时!”
辰静双听了这个名字,呼吸一窒,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他好像这才找回了自己的手脚,身上甲胄哗啦啦地响了好几声,他才意识到,自己放松了身体。
他半抬起手一挥,送出了半条命似的:“孤知道了。”
这是一个……他知根知底的人。
接着,他叫人传回了沔溪守将,询问那叛将生平。
可是问不出来。
并非沔溪守将不肯说,而是他自己也被骇了一跳。那人平日里活泼爱闹,人缘颇佳,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临阵叛变。
守将离去的时候,辰静双隐约听到帐外谁说了一句“人心隔肚皮啊……”
——是了,正是人心隔肚皮。
谢氏能背叛他,边城的将领自然也能背叛自己的手足兄弟。平日里相处再融洽,也难免有辛秘,便不可尽信。
是他错信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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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并没有藏很久,一炷香的功夫罢了。
辰静双从她的头发,一路摸到她的脖颈,掌心的热力令她一暖。他问:“没事了?”
“没事了,”宋如玥点点头,“又不是……”
又不是第一次。
她自以为咬住了话音,却不想辰静双闻一知十,又伸手将她抱住,安抚着她的脊背。嘴里却给她留了面子,只喃喃道:“你吓死我了,青璋……”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怕她往后在战场上畏手畏脚,反而危险。
——这两人有趣,说话都不敢说完。
不过他们只又抱了一会儿,帐外就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倏然一静,林荣隔帘道:“王上、将军,顺妃娘娘尸身已敛,请旨,如何安置?”
辰静双看宋如玥。后者道:“请进来。”
顺妃被放在担架上,盖了布,抬了进来。
林荣考虑到宋如玥可能摘了面具,因此只叫了天铁营的人进帐,他亲自揭开布的一角,露出顺妃的脸。
顺妃是失血而死,脸色唇色俱白成一片。她脸上身上已没有太明显的血迹和尘土,只是宋如玥伸手把布彻底掀开的时候,骤然看见她断了一小半的脖子,周身一颤。
这具尸身不大完整,但能找回来,林荣必已尽心。
宋如玥跪在顺妃前,磕了三个头。辰静双同她一并磕了,天铁营将士跪伏在地。行完礼,宋如玥跪在灵前抹泪——权当替命妇宫人们,为顺妃补一场哭灵——她道:“我不能无故离开前线,天铁营代我扶灵回宫,按……”
“按皇室贵妃之礼下葬。”辰静双听出她的迟疑,不容置疑地接过了话,又分出一个眼神,示意林荣稍安勿躁:“青璋,但我还有话要劝你。”
宋如玥泪眼看他。
“天铁营扶灵,终不如你亲自扶灵。一来,母妃薨逝,是在碧瑶面前。朝中碧瑶党与王妃党之争,背后有人推动,王妃既然有亲请碧瑶出山的诚意,将军也要显出些诚意方好,是不是这个理?二来,若是我们得胜后,由你亲自扶灵回京……母妃想必,也更安心。”
他语气温和,安宁地看着宋如玥。宋如玥原本只是哭灵,被这目光一看,心忽然又软起来,又好像非要大哭一场才痛快。
辰静双宽容地叹了口气,半直起身子,给她擦去那些大颗大颗涌出来的泪,柔声问道:“先停灵军中,供长明灯,好不好?”
宋如玥难以自抑,只好把脸埋在他手里,哽咽着,胡乱点头。
如此,天铁营便得以继续守着宋如玥。林荣松了口气,继续安心跪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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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妃被挪出王帐,不久,碧瑶也露面了。
她失魂落魄去找辰静双的时候,就有好些人在外面挤眉弄眼,大意是“咱们将军就是和王上关系匪浅,宫里那个王妃怎能比得上”。也因他们如此想,辰宋二人短暂的儿女情长,并无人打扰。
这一仗的战况,终于涌入了王帐。
虽不曾输,倒也算不得大胜。辰燕联军多夺了数里阵地,双方都伤亡惨烈。
李臻更不乐观,道:“若为稳定军心,勉强也能说是胜。唉,本该不止于此,谁能料到那位沔溪将领,临阵叛变……只亏得碧瑶将军和这位谢时兄弟,稳住了阵。”
谢时不卑不亢,行礼道:“将军谬赞。我只不过有一些家学在身,对那叛将本有怀疑,侥幸而已。”
辰静双皱眉道:“……什么怀疑?先前如何不说?”
谢时直接下跪请罪:“是末将到沔溪后,察言观色,见他脸色常不自然。可问及旁人,又无人这样觉得,故而不便禀明,只得暗自留心。不料此事牵连三军,险成大祸。末将惶恐,愿凭王上处置。”
“我看不必,”碧瑶笑对辰静双说,“多亏他心细,救了我一命,也保了左翼不败。”
辰静双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谢时,手指敲了敲:“谢时。”
“末将在。”
“你出身谢家。谢家谋反,满门当斩。”
谢时暗暗一惊,但垂下眼睛,抿住唇,一言不发。李臻听过他这一战的表现,有心保他,但辰静双不是燕鸣梧,他李臻不是辰国臣子,家族谋反又是不可恕之大罪,只好讪讪站在一边,痛心得很。
唯有碧瑶好整以暇。
“是有人保你,说你身负名将之才、修身持德,孤才饶你一命,留你原职。今日一见,出乎孤意料之外。”
谢时依然低头不语,任君处置的模样。
蒙望开始耐不住了,上前一步,似要求情,被宋如玥一把拖了回去。
“你识人明断,解左翼之危,使大军此战免于一败。”——谢时惊讶地半抬起头——“赏官擢一品,封交弛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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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敢跑到辰静双面前保谢时的人,是白俊。
谢氏倒台,这位擅自设计、嫁了他妹妹的公子哥依然没能得到辰静双的原谅,却贸然求见辰王,单刀直入:“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谢家有子,修身持德,负名将之才,我不忍不保。”
辰静双隔着冕旒,看他跪在阶下。白俊素来是很了解他的人,不会不知他的忌讳。他依然来求情,实在有趣。
他问:“是谁?”
白俊道:“白萍侧夫人于氏之子,谢时。”
“于氏?”
“正是。谢时之母与家母乃同父姐妹,臣因此与谢时有过数面之缘。”
“数面之缘,你敢保?”
“王上——”那人忽然抬头问他,“敢信臣下吗?”
那目光穿透尊卑,仍是年少时的神态,辰静双一滞,再不忍否定,终于说道:“敢。”
“王上,敢信他吗?”
辰静双沉默半晌,道:“敢。”
严格来讲,白俊从未害过他。哪怕辰阮远嫁,对他也是利多于弊的——只是对辰阮而言,太过冒险,他每每想来,都不能接受。
但辰静双知道这是好意,温柔更是他的天性。他也不忍冷落白俊太久。
白俊便笑起来:“你肯信我、敢信他,我就敢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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