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归心
白俊一时不知该不该回答。
他顿了顿,对那小姑娘笑了一下,敛衽行礼,试图蒙混过关。
小姑娘——萨仁,才不吃这套,她一个箭步就蹿出了宫门,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咬着牙问:“是真是假!”
“姑娘!”明月慌慌张张地出来拉她,被她挥手打到一边。负责封宫的宫人们蜂拥上前,将宫道堵了个密不透风,眼看着是要对萨仁不客气,明月还没站得起身来,忙尖叫道:“娘娘亲口保她,尔等岂敢!”
萨仁回头看了一眼。白俊趁机从她手里一拽自己衣襟——没拽动——另一边悄悄摆手,叫他们退下了。
也不过是退到暗处。萨仁冷笑一声,问:“这消息哪来的?!”
白俊想了想,道:“莽夫乱传,未知真假。”
他说着胆大包天——色胆包天地看了一眼宫内,笑道:“人多口杂,我且进去与姑娘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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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凤台偏殿。
明月不敢离开萨仁,叫了小宫女泡茶。
萨仁不耐烦地叩了叩桌子,铐子哗啦啦响了一阵,她盯着白俊。白俊知道她心急,道:“姑娘该知道我们王妃娘娘。未嫁前,永溪的安乐公主。”
萨仁眉毛皱得更紧了些:“少说废话。”
“如今永溪情况不比从前,娘娘千里嫁过来,又犯了些人的眼。纵使王上,也有保不周全的地方,也有压不住的人心。”
萨仁嗤笑:“连自己的身边人都护不住,算什么东西?!”
明月听得冷汗涔涔,大声清了清嗓子,压住了她最后两个字。萨仁瞥了她一眼,怒气都顶到脑门了,只顾忌着她是宋如玥的贴身丫头,自己从前在永溪也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再加上方才又急又气推了人家一把,颇有些愧疚,才好歹放过了。
她哼哼道:“我若是娶了妻,天底下的东西,凡是她喜欢,我非得给她!珠玉也好、石头也好,衣裳也好、刀剑也好,她要什么我都奉上她面前。她要做什么,我力压众议也能叫她放心去做,把外头的风言风语收拾得明明白白!哪个像你们辰王,婆婆妈妈,算来不过一些党争,也能惹到宋如玥身上?”
白俊:“……”
他真怕自己是被一个秀气小伙骗得芳心暗许了。
但她说的没错,还真就是一些党争。通政事的女子不多,白俊已对她刮目相看了。
结果他正刮着目,萨仁又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认定他和“婆婆妈妈的辰王”是物以类聚:“所以是有人希望宋如玥以为西凌王病重?这到底是真是假,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是有人希望王妃和碧瑶将军之间生出龃龉,”白俊温柔地纠正她,“至于西凌王,还并没有准确的消息,”他冲她一笑,他面相温和,不自觉地就带出些包容和宠爱的意味,“你别慌。”
可惜,这好比如丝媚眼抛给了瞎子。萨仁翻了个白眼,不跟他纠缠,连句“行了”也不多说,扭头就对明月道:“送客!”
当着萨仁的面,明月连点蛛丝马迹都不敢露,也不敢提白俊的姓氏,只含蓄道:“大人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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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出去了,萨仁丢下茶杯,躺到了床上去。
她一个囚徒,也就只有睡觉——或者假装睡觉的时候,最清静。
果然,明月回来,以为她睡了,便轻手轻脚放下了床帐,自己在床边脚踏上歇了,不作声。
屋内格外安静,萨仁翻身向内,凝神细想。
她跟宋如玥厮混了几日,也知道她有些过问前朝的门路。若有人要与她为难,或者——与她为难能捞到什么好处?恐怕是刚才那位公子哥看走了眼,宋如玥没碍着谁,只是她身份敏感,要被人拿来做些文章。
无论如何吧,那些人要动宋如玥,总要对她有些了解,不会以为她是个禁足深宫的妇人,一问三不知。既然如此,他们拿来的谎话必是有些凭依的。
辰静双从西凌回京,其时已经提了西凌王有疾、诸王子内乱的消息。若以此为凭依,压根不用巴巴地等到今日,望凤台都封了宫了。
前线上必定有新的消息,战报传不到这里……流言蜚语却已经先一步来了。
宋如玥的处境也果然不是高枕无忧……这样的滋味她懂,萨仁不由得同病相怜地暗叹了一声。
但前线上的新消息能是什么呢?
辰国周边,大豫为辰恭所制,以辰恭的性子,这关系一时半会儿缓和不下来;西凌与辰国是世仇。仅剩一个燕,辰静双脑子里要是不缺零件、也没有多余的水分,必定会与燕国结盟。听闻燕王与燕世子关系不睦……可能也就比辰氏父子好那么一点儿——燕王到底不比辰恭那么绝,还是顾忌着自己只剩下这么一根独苗了的。
但近年来出面的皆是春风得意的燕世子,想必燕王气数已尽了。和辰静双结盟的,大约也是燕鸣梧。
因此辰国,如今是与燕国联手,敌对者一是“伪豫”辰恭,一是西凌。
她出逃时,知道西凌久攻辰国不下,已转道攻燕去了。
而以辰恭的性子……辰静双杀了他的妻儿,他怕是会立即南下。
有他牵制,有关西凌的消息,想来该是燕国比辰国先得。而辰国北境、燕国南境,两处战场相隔千里,打的都是五成胜算的仗,琐碎的消息不至于频频互通有无……可能是发生大事了,甚至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可能是有一方大大落了下风。
辰静双刚刚调兵遣将地去北边亲征,哪怕有了败绩,估摸着也不便对人说。如此看来,输的或许是燕。
西凌军和燕军,平分秋色而已。陡然压过一头,应当不是人人嗑了一口大力丸。是什么……让他们突然爆发?
萨仁可太了解西凌作风了——想到这里,她悚然一惊:
西凌王病重,想必是指他病势骤然恶化……而且恐怕,伊勒德已经时日无多!
这丫头居深宫中,为人俘虏,仅凭偷听的三言两语,连猜带蒙,竟然真推出了大势。这若换了旁人,少不得要沾沾自喜,赞自己一句“也算是奇才”。
但她毫不高兴,甚至一点也没往那方面想。
她的心“忽悠”一下,荡到了万丈谷底。
她逃出西凌的时候,也并非全无后手。只不过,那些后手都是留给自己母亲一族,让他们活命的。
其中涉及到伊勒德。
需知她母亲出身不高,所幸伊勒德对自己这个继母很感兴趣,虽然逼她改嫁了自己,让她终日惶惶以泪洗面,平日里到底也会给她一层护佑。
而今,这层护佑摇摇欲坠,倒得……实在太早了些。
萨仁自己也知道伊勒德那些儿子都是什么德性,指望他们是指望不上的,还不如指望他们别把那么个柔弱的母妃分着吃了。
她努力平息自己的喘息,装作只做了个噩梦。但她的目光穿透床帐上那些精细繁杂的花纹,她木着脸想:“我得回去。”
她默念了几次,稳住心绪,盘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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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仁千算万算,也终有算不到的地方——比如横空出世的谢时。
这位谢时谢小将军,算来才跟辰阮一般大,一出山真是石破天惊。他当日率五万援军奔驰千里,接连四战,驻守柳县的时候终于是要人没人、要粮没粮,连士气也就那么一小盅,几乎就是个空架子了。不想一等到甘元亭给他通了补给,贴了些兵马,竟然就缓过了这口气,好比绝世好刀重经了一番打磨,霜寒四宇、屡战屡胜。
尤其西夷先前那一番猛攻,连夺三城——汹汹气势却来自王庭变故,西夷人内里是虚的。哀兵必胜也好,虚张声势也罢,如此撑起的锋芒终究是不长久的东西。他们好像一把烧红了去切牛油的刀子,刀行到半途,被谢时当头一挫,原地挫出个硝烟四起的豁口,生生震退了,降了温,再生不出一股原样的势头。
谢时虽然谨记这甘元亭传的那一句“西夷不能败得太快”,但人家主动进攻,他总不能不应战。故而,他虽然胜得十分节省,西夷也终有败走的那一天。
燕国与西夷之间的胶着,似乎是被他生生撕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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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夷一败,局面也就打开了。辰、燕、齐,三家联手,放开了手脚去揍辰恭——民间流行开的叫法是“伪豫”——总不至于还落入下风。辰恭虽有穆国这么一个盟国,可国与国联盟,哪个是真心交付?皆以利益为先。穆国刚得了齐国大片土地,正优哉游哉地消化,哪里顾得上他?
终于,辰国北境这一战场,也露出了胜利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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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要多谢齐王高义,”辰静双对齐王拱手,笑了一下,却没能笑长久,“只是,不知那些百姓……”
他这个人,输了不高兴,胜了也不高兴,还要惦记着这些……旁人居高临下指点江山时,总不免以为是细枝末节的东西。
这品质太过难得,难得到近乎虚假。齐晟在旁边,几乎要嗤一声“装模作样”——这回真不怪他蠢,就连李臻,听了这话,也暗摇头。
这般,在他看来,简直是是心慈手软、妇人之仁,就不该上前线。
要么是假,要么是天真得蠢,作为盟友,他宁可相信是前一种。
但齐王齐峣看沔溪内已空无一个百姓、看他如何待伪豫那些城池里的百姓便知道,辰静双这话竟然真是发自肺腑的。齐峣活了一把年纪,为人清正,就仍肯相信人心向善;自身又不必去做什么横刀立马的活计——几日来,他以为人君、为人父、为人前辈的角度看,这位才继位不久的辰王,除了仍有些少年气,也没让人觉出什么大的毛病,实在是干净剔透。
宛如孟春午后,落在紫藤花上的融融日光。
辰静双温柔良善之名,毕竟闻名九洲。
齐王答道:“当时孤走得匆忙,只幸亏齐国地窄,孤着户部尽力都照顾到了,但……”
但安置百姓,别说战时了,就连平时,也怎么安置都会有错处。何况齐王一心投奔玉玺而来,辰国战事吃紧,他便撤退得匆忙,扪心自问,是愧对齐国百姓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几乎抬不起头来。
幸好旁边有一个李臻——李臻没当过君主,但也知道撤平民有多么吃力不讨好——
“——两位殿下,恕我直言,”眼看着这话不知会往什么方向拐,他不得不插嘴,“像两位殿下这样,打仗、撤退前先想法子把平民百姓摘出去的事,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读了那么多兵书,闻所未闻,已实在算是仁至义尽了。眼下战局大好,但仍有不少琐碎需要关照,还有两位殿下回京事宜……二位殿下,那位齐国礼官,已恭候多时,再等下去,怕要中暑了。”
二人这才回头,果然看见一个圆圆胖胖的齐国礼官,在树荫下恭谨地站着,已汗流浃背、脸脖通红了。
齐峣暗松了一口气,把话收住,对李臻歉然点头,才又看向辰静双,托出了自己藏匿极深的目的:
“孤是客,入乡随俗,一切听凭辰王殿下安排。只一点,皇室不可不尊。听闻殿下的王妃是娶自皇室,更是陛下亲自指婚——待到了辰台,还请务必让孤前去拜访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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